深宫

作者:羑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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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建武二十四年,帝崩。
      太子即位,改年元康。
      帝登龙位后,册钟氏为皇后,居长乐宫;太子良媛张氏为昭仪,居曼音楼;太子宝林姜氏为贵人,居回绮阁。
      大赦天下。

      长乐宫。
      钟氏坐在妆台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
      她生得原不算美貌,何况张馥贞、姜娴二人,玉貌花容,各有千秋。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面色尚算白净,却远不如从前细嫩光滑了。
      “真珠,锦绣。”良久,钟氏哑声道,“绾发上妆。”

      从前在东宫,她就不是最得太子欢心的。太子妃曲氏出身名门,容貌虽然与她在伯仲之间,太子却爱曲氏恭顺贤良。后来府中又入新人,张氏颜色姝丽又有妙音,姜氏窈窕无双舞姿倾城,偌大一个东宫,竟好似无有她容身之地一般。
      好在曲氏福薄,两年前一病不起,竟就这么去了,太子忙于政务未曾续弦,倒教她坐上了这母仪天下的凤位。
      圣人不好女色,夫妻之间也算是相敬如宾,给足了她皇后的体面。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既成了夫妻,钟氏不由想起当年曲氏之琴瑟和鸣来。

      “娘娘,”大宫女玳瑁急急地走进来,气息尚有些不稳,“姜氏有孕了,圣人赞她孕育有功,已晋了嫔位了。”
      钟氏笑了笑,声音尖利:“好啊,姜氏育有龙嗣,这是好事啊。玳瑁,你把前些日子刚贡上来的缎子拿上几匹,我库房里有一套赤金包翠的首饰,一个红翡的石榴摆件,一斛东珠,收拾收拾,给咱们姜嫔娘娘送过去。”
      玳瑁福了一福,又急忙转身出去了。
      锦绣一边往钟氏发上涂花油一边道:“娘娘,姜氏有孕,咱们要不要······”
      钟氏摇摇头,面无表情地把玩着一根白玉簪。
      “你可别给咱们肇祸了,姜氏有了孩子,自然有人沉不住气,娘娘只要隔岸观火,坐着看戏就是了。”真珠将胭脂调了蜂蜜,细细点在钟氏唇上。

      玳瑁将东西送到归雁阁,与姜氏客套两句出来时,正遇见张氏身边的大宫女青兰领着一串小宫女,手里捧着盒子往归雁阁去。
      青兰远远瞧见玳瑁,忙叫小宫女都避在一旁,自个儿迎上前去,亲亲热热地笑道:“玳瑁姐姐,你这是打归雁阁出来么?还要请问姐姐呢,不知道嫔主子现下里方便不方便呀!”
      玳瑁不冷不热地回道:“我出来时姜嫔娘娘倒是闲着的,现在方不方便,我却是不知道。青兰妹妹急着送礼,我就不和你闲聊了。咱们回见。”
      青兰不以为忤,脸上仍堆着笑:“可说呢,等得了闲儿,我请姐姐吃酒。”
      玳瑁略微一点头,扭身走了。
      等她走远了,青兰轻啐一口:“什么东西!”
      瞧着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地看,青兰掴了她一掌:“没眼力见儿的蹄子,还不快走!”
      小宫女们赶紧跟在她后头,往归雁阁走。

      太后前些日子去大佛寺礼佛时不慎受了寒,圣人为了慰太后之心,特地下旨将她娘家侄女儿陈氏雁玉接入宫中,第二日便封了贵人。

      陈太后并非皇帝生身之母,当年先帝之瑾贵妃盛宠,满宫妃嫔竟有连续十数年不得见天颜,圣人之母淑妃偶然承宠,才诞下龙儿便被贵妃撵到甘州行宫,三月郁郁而终——这也是贵妃聪明之处了,她虽心胸狭小、手段毒辣,却从不往子嗣上伸手。
      建武二十三年冬天,瑾贵妃病逝于鱼浮宫,先帝便将政务塞给太子,沉迷丹术。次年春夏之交,先帝崩于紫宸殿。

      陈太后与淑妃白氏自闺中即是手帕交,白氏病逝后,是她抚养圣人长大,虽无母子之分,却有母子之情。因此圣人即位便尊她为太后。
      陈贵人仗着姑母之势,虽不甚得宠,满宫上下也颇为尊敬。
      “娘娘,”皇后的奶娘吕嫲嫲看陈氏是百般不顺眼,“这蹄子仗着皇娘的势,连您也不放在眼里,该想个甚么法子好好治治她才是。”
      钟氏闭了闭眼,无声叹了口气:“嫲嫲啊,她不将本宫放在眼里,本宫何尝不气,可是皇娘于圣人有大恩,她的侄女儿,比圣人正儿八经的表妹还要金贵。莫说是仗势违份,就是将我的脸面生生扯下来,我怕是还要给她陪笑脸呢。”
      吕嫲嫲听了,心里更觉积愤难平,她有个干女儿金珠,是孙俨之早些年的相好,因此孙俨之偶然也唤她干娘。她为这事特特找到金珠,使钱打点了酒菜,请孙俨之来商量此事。
      孙大伴打在潜邸时便瞧上金珠了,爱她好颜色好人品,只可惜吕嫲嫲就这一个干闺女,指望着她养老送终,一直没答应,二人相好了一些时日便散了。今日听说金珠请他,将手边的差事交给徒弟,他在衣裳外头套了个新褂子便急匆匆去赴请。
      吕嫲嫲没跟他兜圈子,道:“你俩这事儿,俺早便不答应,因着指望这个女儿养下老,如今娘娘在宫里没有个里外照应、贴心腹的好人,俺叫金珠儿伺候你几年,若是你着实是个能指望的,叫娘娘作主把金珠儿配给你,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休怪老婆子多舌,大伴如今既在长乐宫里,不是跟着娘娘,一荣俱荣么?”
      金珠也不说话,只顾给孙俨之斟酒。
      孙大伴一口饮尽,沉吟良久。
      他边想着边拿眼只顾的觑金珠,那姑娘斜了他一眼,只顾把手揉弄鬓边的珠花。
      “既然干娘把话说开了,我接着就是。”孙俨之放下酒杯,坐正了身子。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嫲嫲喜不自胜,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好孩子,干娘今后便指望你了!”

      一日,钟氏闲来无事,在暖阁与大宫女、嫲嫲们看账,一个小宫人探头探脑地将锦绣叫了出去。
      “娘娘,寇大伴方才来托付了几句:圣人若今日来用晚膳,娘娘便提一提选秀之事。”锦绣去了不大一会便转回来。
      皇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好,本宫不提,圣人也会提起,还不如本宫说起此事,成全一个贤德的名声。大伴的人情本宫记下,琥珀,把我那几件旧衫子找出来。”
      钟氏站起来,一面朝内室走,一面将耳上的东珠耳坠取下来。

      圣人年纪尚轻,为人却颇为沉稳。先帝倚重他,时常将政务托付,又因为贵妃一派常年打压,他眉宇间很有几分阴鸷,前朝后宫,无不既敬且怕。
      钟氏与他数年夫妻,晚膳时尚且不免有些战战兢兢。
      小厨房进了两道汤品,圣人夸了两句。
      说起选秀之事,他难得愣了一下,微笑着拍了拍皇后手背,温和道:“这才刚亲政,后宫事你安排的很妥贴,选秀却不急。”钟氏心道圣人的意思是需得开始准备着了,面上分毫不动,抬手亲自给他布了一碗鱼汤。

      圣人亲政之初选,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之女皆要送选。
      当今宫中尚不算丰盈,除皇后外高位妃嫔不过昭仪张氏、嘉嫔姜氏而已。因此若能得圣人青眼,指不定就是下一个瑾贵妃。如此一来,愿入宫参选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内事监忙得几乎足不沾地。

      钟氏端坐在长乐宫正殿,旁边坐着昭仪与嘉嫔。琥珀匆匆入殿,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礼部侍郎苏大人的长女在芙花台前头摔断了胳膊,孙大伴已差人去查了。”
      孙俨之是长乐宫的总管太监,他与圣人身边的大伴寇方海是义兄弟,钟氏能将后宫管得滴水不漏,有一大半要仰仗他。
      她点点头,脸色略有些不虞。
      前些日初选时,她去略看了一看,满宫里千娇百媚的美人。心中一把无名火,烧得她坐立不安。
      户部尚书的两个女儿如今都到了年纪,寇方海给她透的口信中,这二人必要入选,定国公的外孙女梁氏,还有一个叫她心绪不宁——先太子妃的堂妹曲氏。

      张氏摸了摸还未显怀的肚子,打定主意做个锯嘴葫芦。
      姜氏肚子不争气,虽说怀在了她前头,生下来却是个公主,若她这一胎······那就是圣人第一个皇子。如今胎儿未稳,招了皇后的眼实在不美。
      嘉嫔姜氏年岁小,自恃貌美,直冲冲地问道:“主子娘娘说什么悄悄话,还不叫我们听呀?”
      皇后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嘉嫔是越发活泼了。”却不接话。
      姜氏闹了个没脸,也不再说话。
      不多时,圣人到了。
      圣人是很不耐烦看选秀之事的,钟氏便叫内事监免了歌舞诗词,只唱名便罢。

      “太常陈安山之女,觐见叩首。”
      “太仆少卿田清之女,觐见叩首。”
      ······
      “都统姜朗之女,觐见叩首。”

      “娘娘!”孙俨之低声道,“查出来了,苏氏是故意将手臂摔折的。”
      钟氏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孙俨之满头是汗:“苏氏手臂上没有宫砂,储秀宫的嫲嫲已经验过了,她、她已然破了身子!”
      “什么?”不仅钟氏,连她身边的嫲嫲也吃了一惊。
      此事若真,不仅苏氏难逃一死,连苏侍郎也要吃大挂落,张氏拿帕子掩着嘴,遮住嘴角的笑意。
      “昭仪,你身怀六甲,在这里陪坐实在是辛苦,你先回去吧,少待本宫叫真珠给你送些新鲜的瓜果。”钟氏柔声对张氏道。
      张氏赶忙站起身,宫女扶着她福了福身,道:“这选秀是宫中姐妹都在的,焉能为嫔妾坏了规矩。”
      钟氏勾了勾唇角,道:“你素来是规矩好,只是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了,总要为龙嗣着想。”
      张氏赶忙行了个蹲礼,道:“嫔妾谢过主子娘娘体恤。”
      嘉嫔看她走了,自己走不得,不由得有些坐立不安。
      皇后瞥她一眼,道:“嘉嫔年纪小,怕是不习惯久坐,不如你与昭仪一道走,路上好有个照应。”
      姜氏一听,喜不自胜,赶忙应了,去追张氏的仪仗。

      “唉,可算是走了。”琥珀抱怨了一句。
      “主子,这事儿咱们可怎么办哪!”锦绣愁眉深锁,急道,“闹不好,奴婢怕连累您呀!”
      孙俨之瞪了她们两个一眼,斥道:“没眼力见的蹄子,这是你们能说的话吗?看来是娘娘心好,将你们的脾性惯得大了!”
      他并不太将此事放在心上,钟氏便觉安心。
      “我在宫中,全仰仗大伴了!”
      孙俨之忙道“不敢”,此事却是不大——这一来苏氏破身已有日子了,想来不是有人秽乱宫闱;二来她自己摔了胳膊闹出此事,也未玷污龙目、有碍圣听;三来呢,圣人对男女之事看得不重,妃嫔于他不过锦上添花,这花偶有残破,丢弃了也就罢了。
      孙俨之如此这般讲个清楚,钟氏很松了一口气。
      “也好,你且去同圣人分说此事,”她想了想,“不,还是本宫去说,此事出在后宫,本宫责无旁贷。”
      她吩咐真珠锦绣卸掉妆容,除下钗环,将凤袍褪去换成家常袄裙,未排仪仗,只带了琥珀和孙俨之,往天子寝宫去。
      圣人并不怎么在意此事,若非秀女私通有伤皇家颜面,他也无心亲自过问。礼部侍郎乃是满朝中难得的清廉,因此皇后来说此事时,他心中已有了计较。
      “既然是苏氏犯错,便当决于皇后,苏品青教女不严,杖十五,罚俸三月。”
      圣人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皇后也算松一口气。只是这口气没两天便又顶上来,顶得她心肝脾肺疼。

      ——

      先帝生前选得最后一批秀女还未定名份,都暂且在储秀宫里住着。皇后原本未将这些人很当回事,要烦忧也该是太后去烦忧,不料储秀宫管事来报说有一位选女得了圣宠,圣上金口玉言已行了封赏,来请皇后懿旨。
      钟氏只觉得舌根发苦。
      自卫朝开国,素来是帝后分治。皇帝若要充盈后宫,须得有皇后懿旨、以凤印加盖。
      先皇在时曾御赐番邦舞女到东宫,那番女花容袅娜、能歌善舞,便是太子也见之心喜,当下就要封做宝林。曲氏闻听大怒,手执太子妃宝印坚拒不允,最后太子退让,将那女子转赠给齐王。只可惜今上积威甚重,宫中诸人,甚至她自己都好似将这规矩忘却了一般。
      自太子大婚到曲氏病逝,房中人不过一手之数。
      她毕竟比不得曲氏。
      这凤位坐得名不正言不顺,凤冠戴不牢,凤印握不稳,她凭什么反驳圣人呢。

      既然位份已定,她便只用盖印了。
      才人,傅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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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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