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端

　　八月里的某个礼拜五，办公室里偶尔只能听到懒散点击鼠标的声音。到了快下班的时间，人人都无心工作，计划着晚上或周末两天的出游。从这个礼拜一开始连续晴了四天的碧蓝天空，却突然阴沉沉地黑了下来。秘书张玲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抬头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坐在旁边的郑良挤眉弄眼，“郑主管，带伞了么？快下雨了，还是大暴雨喔。”
　　郑良闷声叹了口气，到了下班时间便冲到车站，上车捡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车刚走了一站，豆大的雨点便开始敲打车窗。沉闷的空气随着拥挤而上的人群迅速地填塞住所剩不多的空隙，车门关上，空调再次发挥威力，夹杂着一阵霉味和雨点带出的灰尘味，将人们身上的汗味混合成刺鼻的馊味。郑良看着车外雨帘里一排模糊的车尾灯，极力屏息，让思想游离出嗅觉的控制范围。车子在地铁站前停下，差不多大半的乘客拎着伞冲下车奔向地铁站口。
　　大雨中的地铁口，奔跑的人群中有一个静立的身影特别显眼—背对公车站的青年站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下，深色长裤的下端淋湿了贴在小腿上，微长的黑发也被电话亭顶上滴下的雨水打湿紧贴着脖子而显得有些卷曲。他踌躇地举起右手，好像在撩动额发。
　　关上车门的车子很快发动继续前行，郑良紧盯着越来越遥远模糊的身影摇晃着走到门口，握住扶杆的手微微颤抖。这一站仿佛特别长，汽车在暴雨中疾行，道路两旁的灯光在暴雨中一晃而过拖出长长的光晕划破蓝紫色的天幕。然而郑良却无心欣赏这傍晚的雨景，到达下一站，他立刻跳下车往回奔跑，连伞也来不及撑开便夹着皮包地跑向地铁站。
　　青年还站在那里。郑良停下撑开伞，用已经湿透的衬衫袖抹了抹脸，跑上前拍住青年的肩：“杨……”
　　青年回过身，郑良愣住了—转过身的俊秀青年以淡漠而疏离的表情望向来者—他不是自己在找的人。
　　“对、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哈哈。”要掩饰失望已经来不及了，郑良生硬地转变了表情笑着向青年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青年露出礼貌的微笑：“没关系。”
　　郑良失望地转过身，却感觉到手臂被对方抓住了：“能把手机借我打个电话么？”然后听到青年解释似的说道：“我的包不见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请借我手机打个电话给朋友。”
　　难道是骗子？郑良马上警戒起来，但这个想法瞬间又被自己否定：自己搭讪在先，而对方确实已经站在地铁口很久了。既然是自己先向对方说话的，也不能马上冷着脸走开，他露出为难的表情。青年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露出一个理解的微笑：“不方便就算了。”
　　“号码是多少？我来帮你拨通吧。”即使不耐还是掏出了手机，他实在没办法拒绝这诚恳的请求。青年歪着头扶住眼镜努力回忆号码的时候，郑良感觉到衬衫已经完全贴在身上了，和汗水混合在一起造成的粘腻感造成了极度的不适。就在他准备开口再次询问一次的时候青年终于想起了号码，拨通后听到对方沉稳的男声传过来，他将手机递给青年。
　　“谢谢。”青年客气地接过电话后听到对方的喂喂声，脸上立刻现出愤怒的神情：“奥德罗？嗯，很好，请你解释一下把我丢在陌生城市的路边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立刻飞过来！”听得出他已经尽量控制住音量不让自己在大街上怒吼，“没空？我站在你的管辖范围，你仅仅用没空来解释这一切？……我只等你三天。……好吧。”由愤怒渐渐变为妥协的青年面露苦笑地把电话递回给郑良。“麻烦告诉他我们现在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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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载着青年的轿车开走，郑良转身走进大楼。直到电梯“叮”地响起提醒他23楼已经到了，他才有回到现实世界的意识。
　　挂掉那通电话后只过了10分钟便有车来到路口。车上下来的青年穿着在8月里看起来让人感到炎热的整齐西装，像演电视或电影一样打开车门低下头请青年和郑良上车。即使并不顺路，青年仍然坚持把“大恩人”先送到家。
　　“刚刚真是多谢，我正在烦恼怎么办，您真是帮了我的大忙。”青年微笑着伸出手，郑良轻握了一下，对方的手凉得让人心惊，“不用客气，反倒是你淋了雨要小心感冒……对了，这是我的名片。”对方看来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帮助，他却还是忍不住递出了名片。
　　不过大概不会再有联系了吧。到浴室脱掉湿透的衬衫和长裤扔进洗衣机，他赤裸着走进厨房猛灌了一大杯凉水。
　　闷热的感觉消失后点燃一根烟，对方的身份明显和自己不在一个层次，自己只是茫然漂浮的微尘罢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然而仅仅过了一天的星期天早晨9点，被门铃吵醒的郑良烦躁地打开大门看到的却正是那位“大概永远也不会再有联系”的人。
　　“早。”和被吓得完全惊呆的郑良比起来，青年扶住眼镜，笑容清爽。“我突然想到还没有好好地感谢您，这样对帮助过自己的人好像太没礼貌了。”
　　但这样一大早便不请自来难怪不是更没礼貌吗？处在呆滞状态的郑良已经完全没办法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他回过神局促地扯了扯随便套在身上的T恤，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口面对着来访者实在太糟糕了：“……先进来吧。”
　　越过客人关上门后逃也似的跑回卧室换衣服，他忽然又想到被晾在玄关的客人可能会感到不知所措。慌忙将平时上班才会穿着的衬衫和长裤穿好，跑到客厅却发现客人已经坐在沙发上翻阅随手丢在茶几上的杂志了。来访的青年看不出有任何作为客人的紧张感，反倒更像是客人的郑良叹了口气按下音响开关，轻柔的音乐打破了有些尴尬的局面。
　　看到洗漱完毕的郑良走出浴室，青年合起杂志站起来询问他：“想吃什么？”
　　“等一下，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被询问的郑良终于感受到了奇怪之处—连名字都没有报上的青年却用极其自然而熟悉的态度来对待他，即使以帮了对方的大忙这种借口似乎也说不通。
　　“我叫冯临，临时的临。”
　　“冯先生……”然而刚开口便被微笑的来访者打断了。
　　“冯临就好。”冯临仍维持着和善的笑容，银色雅致的眼镜边在早晨的阳光下闪出不真实的光芒。
　　“冯先生。”郑良坚持地继续说下去：“一大早来访就是为了特意感谢的话，您太客气了……而且您怎么知道我住哪的？”
　　“不知是否有荣幸能与您共进晚餐？”冯临置若罔闻突兀地开口询问遥远的行程。
　　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室内的悠扬乐声让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但是……现在是早晨9点多……”郑良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干脆与对方无法沟通。
　　“那能否做我的向导先带我游览一下呢？昨天在宾馆实在闷坏了。”冯临仍是礼貌地微笑，眯着眼睛望向穿戴整齐随时可以出门的郑良。“不如先去吃早点。你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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