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

　　近来阎君很是烦恼.

　　九重天司战神君又要历劫了。

　　天君传达旨意，此次司战神君需在凡间再历一世生死劫，以洗刷其体内积淀数千年的杀伐戾气。

　　自四万年前首次仙魔大战以来，魔族气血大伤断了根基，仙界亦损失惨重休养生息。

　　传说那次旷世之战中，司战上神以一己之力对抗十万魔兵，又力挑三位魔君，斩杀魔头阿藐于韶华之山，最终促成了仙族的胜利。

　　魔界死伤惨烈，神君亦神魂受损。

　　为修补破碎的神魂，重聚神力，每隔五千年司战神君需入凡世历劫，由阎君经手造劫，劫成，则神魂归位；劫破，对不起，回见。

　　神魂不全的司战很受折磨，按期造劫的阎君也很委屈。

　　因着神魂不全，司战无法抑制体内杀伐戾气，脾气暴躁易怒阴晴不定，神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导致修炼进度缓慢，恢复巅峰亦遥遥无期。

　　阎君很糟心，明明受劫的不是自己，心头却像住了一万只草泥马，心塞无人知……

　　毕竟，你能跟一个为救三界损了神魂、折了修为的仙君计较么？你不能！

　　哪怕是他差点儿毁了你的地府，一把火烧了为生魂引路的大片彼岸花，一通乱砍粉碎了你数十架子生死簿……你也不能跟他计较！你要心甘情愿为他造劫，更要毕恭毕敬地为他讲解，因为这是你的本职工作，更何况没有他当初的牺牲，哪还能有你如今的饭碗？！

　　心酸的阎君唯有期盼这位爷不要再弄出什么意外惊喜给他，他已年迈，承受不起啊……呜呜。

　　天君的旨意转达到司战耳朵里时，这家伙正在碧落潭中修炼。

　　近日来因神魂逐步修复，司战明显感觉到体内的杀伐戾气愈来愈淡，只是运功行术时仍旧吃力。

　　碧落瀑布的水寒凉刺骨，上下七万六千米落差使得潭中水花四溅，恰巧浇灌了巨潭边的花花草草，委实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无论是彻骨的潭水还是巨大的冲击，对司战来说都是压制戾气的极好助力。每到戾气克制不住时，他就会来在这瀑布下待上数月，直至神志清明。

　　接到天君传达，司战恍恍惚惚睁开眼，才反应过来历劫的时候又到了。

　　时间过得太快，眨眼间五千年便能一晃而过。上次历劫失败，他一怒之下烧了忘川河畔一半的彼岸花，当时只觉得漫天火光映着血红的曼殊沙华妖艳至极，清醒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从碧落潭收拾干净出来，越过潭边大片大片牡丹——有的正当怒放，有的却已结籽。一株牡丹种荚炸裂，种子四射而出在空中划出数道弧线。

　　想起昔日冲天火光，司战生出一丝愧疚，于是收起花丛中所有花种揣进怀中——天界没有曼殊沙华，想来牡丹也是不错，唔，反正都是花。

　　待到忘川河畔，不过五千年的时光，昔日焦土又欣欣向荣，繁茂花株已然掩盖曾经颓败，放眼皆是新绿。

　　特地收来花种原是多余，也罢，本尊难得善心，便宜了阎王老儿。一挥手，花种瞬间淹没于碧色花海。

　　岁月更替在冥界留不下多少痕迹，曼殊沙华开开败败、新旧交替，早已分不出老株与新生。

　　血红花海掩盖了丛中的异样，两片新绿从桥边土壤中钻出，太不起眼却实实在在不该出现在冥界的东西，是牡丹——司战当年丢弃的花种竟真有一颗发了芽。

　　冥界向来阴冷，从不见阳光雨露，除了曼殊沙华再无别的物种可活，这株牡丹历经数千岁月晃晃悠悠发了芽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时间对冥界来说向来没有意义，除了阎王殿，这里几乎是静止的，魂去魂归花开花谢叶落无声，偶尔一艘引渡船经过，桨叶划破忘川水，难得打破死一般的寂静。牡丹就于这寂静中长大成株，悄悄打了花苞。

　　这是株瘦弱的牡丹，枝干偏细，叶片染上微微紫晕，连花苞都是淡淡白色。数千年忘川滋养，虽生长不易，却也令牡丹如玉般莹润清凉，在血红色花海中独树一帜，聘婷而立。

　　匆匆魂魄来去无声，无人注意花海中这抹异样，牡丹的出现仿佛未改变冥界丝毫，这夹杂于万千血红中的一点纯净，白得分明，白得清爽。花苞积淀千年变得通透，是的，它已准备好绽放。莹莹玉华萦绕其上，丝丝暗香勾人心魄。不同于普通牡丹一株多苞，这株牡丹虽算得上挺拔，拼尽全力也只开得一朵。

　　远方传来泠泠脆响，金光沐浴阴冷的地府洒向河岸花海。

　　佛陀受天帝所托，迎接终于历劫完毕的司战仙君归来。要入阎王殿，奈何桥是必经之路。佛祖慈善，四方修行从不施法术，而今依然步履从容。

　　愈近桥边香气愈浓，萦绕鼻尖，令人心生愉悦。许久不来地府，但记忆中曼殊沙华妖冶却无香，这样特别的气味绝不会是它们所出。仅一眼就足够发现异样，七色光华流转于花叶间，饱满花苞仿佛随时准备绽放。

　　‘这是牡丹？’

　　佛陀晃神的功夫，光华开始汇入花苞内。牡丹花簌簌颤动，光芒越来越耀眼，花苞被撑得饱胀，忽而“哒”的一下破开，一团金光爆射而出。待光芒稍弱些，只见花瓣层层叠叠、清凉剔透、缓缓舒展，嫩黄色花蕊如蜜蜡点就拥簇着青玉色花柱，枝叶如翡翠碧绿薄透，脉络根根分明。整株牡丹闪烁着七彩华光，浓郁的灵气凝聚成股，绕枝旋转、上下翻飞，花香清冽悠远。花朵正中有一小人儿盘腿而坐，虽只手掌大小，鼻嘴眉眼无不精致。

　　佛陀眉目慈祥，以佛光笼罩牡丹，牡丹抖动枝叶“簌簌”作响。小人儿沐浴着佛光醒来，望着佛陀微笑感激。

　　佛陀亦哑然于它的通灵，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乃至阳之物，本不应生于冥界，受了这忘川滋养却是你命中注定。你吸纳天地灵气而得神识，可谓一大灵物，想必日后能有所成。既与我有缘，便随我前往天外天潜修吧。”

　　语罢一挥袍袖将牡丹连根带叶收入袖中，扬长而去。

　　从此灵山多了一方花圃，地府仿佛从未有过异样，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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