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不悔涉忘川

　　尘土飞扬，马嘶长鸣，八月艳阳高悬于空，汗水未落便已干涸。树林中，一个中年男人被缚于树旁，他双目已瞎，眼眶处只剩下一对血肉模糊的窟窿。因为痛极，男人的身体哆嗦着。

　　河边，翠嫩嫩的芦苇向四周伸展着，一条细长的血水却覆盖了那绿色，染红了流动的河水，也染红了岸上的树。

　　“不过是一个诺言，你既要死了，又何必执着？若你能道出那女人的下落，我倒还考虑给你个痛快……”说话的那名男子，俊美无俦，柔情万千，发如墨，面如玉，眸如夜，一袭白衫，飘然出尘，只是眉眼间透露出丝微的邪气。嘴角笑意满满。手拿着那把透发着杀气的宝剑，使他透露出丝微的轻佻。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

　　中年男子仰天大笑，脸部抽搐，“放屁，莫笑，你和许临安那女人根本就是同伙，老子死也不会告诉你——”那男子的剑尖刺穿他后背一厘的瞬间，忽然只听“啊”一声——中年男子瞪大了眼睛直挺挺地倒下。死前的最后一刻，他只记得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仿佛冥府鬼差的眼睛，那样冷酷而决然地，摄走了他的魂魄。

　　莫笑用手指抹了抹已染血的剑身。是把好剑，纯白剔透的剑身，几乎要让人以为一是玄冰打造而成的，剑身笼罩着淡淡地蓝色光芒，仿佛薄得看不出厚度来。

　　庸懒的气息自内而外散发而出。他微微叹息，“真是可惜了这么个人才。”

　　不过他要的东西已到手，杀了也无所谓。

　　那双凤眼锐利地直视前方。

　　“许临安……”红唇缓缓开启，嘲讽地笑了声。

　　那个第一个拒绝他的女人。

　　“哼，有意思。”

　　“主上，是否要继续查许临安的下落？”一个握拳跪着的年轻男子蓦然闪至他身后。

　　莫笑轻声笑起来，带着些许慵懒气息，“不用了，你帮我去查另外的一个人就好。”

　　年轻男子垂着头，气息平稳，静等他发布命令。

　　“你去帮我查上九堂的主人。然后告诉她，我要见她。”莫笑将宝剑插回剑鞘。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是。”顿了顿，又问，“那这人……”

　　莫笑看都不看，像是失了兴趣般意兴阑珊地，平静的语调宛如春水浮于水面的无波，可水下最深处却隐约透露出股冷到骨髓的寒意，“喂狗吧。本想把他的头拿去给轩辕殿那些废物看的，不过现在本少有正事做。”

　　“属下知道。”话毕，人已不见。

　　莫笑翻身上马，那俊美的脸闪烁着俏皮的神情，唇角勾起，“恩，在这之前，可以去游一游江南……”

　　入夜。

　　蜡烛还没有燃尽，窗口有滂沱的雨，下了三日。黎明如墨。

　　熙熙攘攘的后台中，一名女子细细地在眉眼上画着妆，不似他人那般，白脸红唇，她只是淡淡地为自己描眉。

　　嘴边，是颠倒众生的笑。

　　台上，戏子一腔一势一声一调认真有度。

　　后台嘈杂声不断。

　　只有女子安安静静地笑望这些人。魅惑人心。

　　忽尔有一男子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姑娘怎么不准备准备？”

　　女子上前几步，撩开台布，看台下同样嘈杂的人群，以及贵宾席上的纨绔子弟。笑问，“小哥知道什么是傀儡人吗？”

　　那男子愣了一会，“姑娘是说那些江湖上人士用真人的仪容以及真皮制成的，且与真人无异的傀儡人？”

　　女子漫不经心地转过定定地笑看他片刻，又撩起帘布转头去看外边，指着外边此时正在唱着戏的人，笑得妖媚不已，眼角边的朱砂痣像泪，更像血。“小哥说，那些人像不像傀儡人？”

　　女子那略带妖邪的声音让沉迷不已的男子略微尴尬地笑笑，“在下识不得那些，不过到是知道傀儡人需要用钢线控制……”话毕，头也忍不住地抬起看看，像真有线在控制那些人般。

　　女子并未再搭理他，只是眼眸闪烁地看着前边的戏子。他的脸却突地因女子那风华绝代地美貌及其眼眸中自信的光芒迷住了。

　　他脸色微红，怔怔地问，“敢问姑、姑娘芳名？在下似乎从未在戏班里见过姑娘。”

　　女子转过头朝他魅惑一笑，手不着痕迹地深入衣袍，道，“奴家许临安。”

　　话音方落，她那拿着鞭子的手也快速甩下，那男子瞬间被鞭子劈成两半，连脸上那腼腆的笑都未来得及消退。

　　尖叫声顿起。一切乱了般。便是连前台也惊动了。人本就多，让原本嘈杂的阁楼叫声四起。却并没有一人逃跑。这等诡异现象恐怕也只有这一次了。

　　更诡异地是，那男子没有血。只有绿色的浓水，黏腻不已。

　　许临安媚媚地笑了声，嗲声嗲气地提高声音，像是说给谁听般，“区区一个低级傀儡也想骗奴家，是退步了吧？”

　　话音方落，周围一片嘈杂声顿时静了下来，像空气凝结般，所有人动也不动。

　　许临安挑眉，半眯着眼睛笑，“奴家还真不知道你有这能耐，一次控制得这么多傀儡。”仅在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语气里却总少不了几分妩媚和戏谑的味道。而话中的坦荡，已是确认了傀儡的主人。

　　只是那人却并不出声，甚至连身影都未见到。她却丝毫不见恐惧，拨开帘布一看，台上的人已凝固了动作，表情僵硬，确是傀儡。

　　可许临安依旧发现，台下有一人，目光凛冽地看着她。

　　许临安媚笑一声，步履从容地走上台，向前迈两步，右腕一转，红袖飞旋，然后搭落于左腕，将眼神一敛，便旁若无人的唱起来。

　　独对镜，折影单，身侧又空。

　　深宫寂寞，有谁真懂。

　　冷月杯酒残红。

　　相思何处寄托。

　　那人只在下边定眼看着台上的许临安，片刻后，便要转身越过那些杂乱无序的傀儡。却又在他转身的时候，那歌声停住了。

　　再转头看上去，俨然不见了唱歌女子的身影，或者该说，放眼望去，看到的只是众多傀儡的人头，如若要找寻，也有一定难度。那人淡漠的顿了顿，俊美五官上的冷漠表情未曾变便再次抬脚。

　　“公子在找奴家吗？”那道娇声从不远处响起，望过去，看到的仍旧是凝住的傀儡。

　　那人嗤笑一声，“敢情你用一个傀儡引我来就是为了玩这捉迷藏的游戏？”

　　许临安优哉地在傀儡中流连，状似天真地歪头观察它们的表情，听到对方的问题，不由“咯咯”笑起来，“奴家可不会用傀儡。”

　　那边沉默了会，又道，“既然引我来的不是你，你在这又有何居心？”

　　许临安伸手摸上眼前一傀儡的面容，皮肤细致似人，她勾起唇角，又走上几步，道，“奴家便是想要一个夫婿而已，公子是不是要入赘呢？”

　　声音传过去时俨然改了方向。

　　那人未动，只是迅速搜寻着许临安的位置。

　　许临安的眼睛狭成一湾幽潭，忽又媚生生地笑了。漫不经心伸手划过一众傀儡的脸，又喃喃自语道，“台上悲喜，戏演春秋。”

　　她在一步一步地走近他，盯视着他的面容娇声问，“公子叫什么名字？”

　　对方听闻越来越近的声音，不由蹙眉，握紧身上的剑柄。

　　那女子的脚步极其轻盈，走路时听不到丝毫声音，想是轻功了得。正想向那道声音挥剑，下一刻女子所在的位置又改变了。

　　许临安把眼睛狭成一湾幽潭，忽又媚生生地笑了，唱道，“忆当年，白衣胜雪。回首遥，竟记心间。对岸龙颜，眉眼笑竟重叠。徒伤感。”

　　那人却抓住这一刻飞速挥剑，凌厉的剑风将挡在前边的傀儡一路砍成两半。

　　忽地一声，不止台下的，便是连后台的傀儡都被人拉了上去。停留在空中，那看不见的钢丝使得傀儡们摇摇欲坠。大厅里连被砍裂的傀儡也没剩下，全部被人拉至半空，浮着。

　　许临安也早已随着傀儡们一齐飞上，停留在房梁上。

　　“公子可真是无情。”她媚笑道，连声音都听得出此时她的心情极好。

　　男子冷眼瞥过上方，收好剑，转身走出戏房。

　　许临安懒懒地以手支着下颚，朝顶端里控制着傀儡的黑衣女子道，“我说凌云，那男人叫什么？”

　　被唤为凌云的女子冷冷地看她一眼，“白云非。”顿了顿，又道，“他你碰不得。”

　　许临安被她这般说，装模做样地蹙眉，嘴角却是笑着的，“说得奴家像发情的猫。”

　　凌云瞥她一眼，虽知道许临安生来魅惑，却是极其挑人的，如若不感兴趣，便只剩两种选择：一当其陌生人，二便是要杀的人。

　　许临安懒懒地跳下去，动作极轻柔，“你就爱和奴家作对……怎么，堂主派新任务给你了？”

　　凌云砍断几条钢丝，方才被毁的傀儡瞬间掉落。“那又如何？”

　　许临安扭头笑眯眯地看她，“你从小就爱和奴家作对，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如今又让奴家来你这，还陪你演这场没意义的戏。”她眼眸微闪，“你打什么主意？”

　　凌云轻哼一声。“是你蠢，任凭一张堂主的纸条也会相信。”

　　许临安的确是因为收到堂主的条子才过来。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上九堂收留，练就了一身武艺，论轻功也算是江湖上少有的高手。上九堂一直在江湖上很隐秘，是江湖上不择手段收集情报的魔教，却只收女不收男。堂主更是神龙见头不见尾，据说在几年前原教主将教主之位传给一个并不是本派人的女子，上九堂还为此闹了分裂，如果不是许临安等人忠于上九堂，将风波按压下，恐怕上九堂也早已消失在江湖上了。

　　忠诚？许临安冷笑一声，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才会继续趟这浑水。

　　她甚至连新堂主的面目也没见过。即使交代任务也是根据教里饲养的巨型金鹰传达。

　　而那凌云入门比她迟上两年，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却又处处与她作对。原本发配给她的任务，多是被她欲邀功抢了去。却又常常见不着她的身影。

　　而她许临安，也乐得清闲。

　　许临安笑眯眯地回望她，“你以为奴家不知道？奴家也只不过想瞧瞧你想耍什么把戏罢了。否则也不会陪你演这场戏了。”拍拍火红色的衣裙，淡看她一眼，嘴角笑意未少，语气却越发地冷，“没想到竟是如此无聊的事。”

　　说完，也跟着走出戏院。

　　“你可知我如何引来他的？”凌云淡淡开口，却并没有得到许临安的回应，于是继续道，“我用傅相思的皮囊引来的。如若感兴趣，你倒应该去查查傅相思是谁。”

　　许临安步伐一顿，回首勾不起一朵笑漪的弧度，“挖陷阱给奴家跳？”

　　这次连答案也未听，便继续向前走。

　　这个女人呵……

　　凌云原本冰冷的眼在听到她的话后顿时添了几分笑意。

　　看着她的背影一字一顿地道，“这是一个局啊……许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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