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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皎皎是被外面的雨声吵醒的,此时正是江南烟雨季节,雨水丰沛,淅淅沥沥之中还能听见远处轰鸣的雷声。
她是侧躺着向床外边睡的,醒来后转了个身,枕边人就势搂住皎皎往自己怀里靠。
外边细雨绵绵,此时虽然已经入春有些时日,但还是有丝丝寒意钻入房间。
皎皎向来俱寒,便是炎热的酷暑晚上入眠后还是要盖一床薄薄的衾被,更不用说现在了,旁边男子熟悉的松脂香钻入鼻子,她嘴角不自觉勾起,如过去千百遍一样缩进他温热的怀里。
明明外头天色还早,也还没到平日里睡起的时辰,旁边还有个天然的大暖炉,可是皎皎却睡不着了。
算起来她与沈镰已经差不多两月未见了,此时外面天亮未亮的颜色,正好方便她抬头仔细端详自己的夫君。
她向来知道沈镰生得极好,便是在京城也算是排的上号的美男子,却还是看的入迷。
沈镰虽然出身文官世家,家中历代都在朝为官,但他却不像时下文人那般柔弱斯文,反到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看着不像文人到像军人。
皎皎不自觉轻轻笑了一声,沈镰却是被扰醒了,用下巴蹭了蹭皎皎的头顶,闭着眼睛慵懒道:“怎么不睡觉?”
沈镰低沉的语气中还带点嘶哑,连夜赶回来时已经深更半夜,怕吵醒熟睡的妻子,他洗漱之后是小心翼翼进的门。
“被雨声吵醒的。”皎皎心被针扎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睡吧,我陪着你。”
沈镰睁开眼望见熟悉的人儿,轻轻覆上了一个吻,“你放心母亲已经并无大碍,我是被赶回来的。”
虽然他早已经来过书信,但是亲口说总是不同的,皎皎心里总归是放下来了。
其实按照道理来说婆母生病,做儿媳妇的本该同沈镰一同入京侍奉的,不过当初沈镰入赘来谢家时沈母并不是太高兴,再加上皎皎自幼身子弱而年底又受寒生了场大病受不得车马劳顿,沈镰便便没让跟着去。
对面人没了声音,显然又陷入了梦乡,皎皎却是心疼他连日奔波风尘仆仆,却又甜丝丝的,从京城到芸城这边快马加鞭也得十数日,不知他是有多心急。
外面雨势渐大,瓦檐上雨水汇聚成一束一束的溪流落入沟渠里,发出哗哗的响声,皎皎神思也逐渐恍惚起来,蓦地又想起她二人初遇那天,也是这般大雨倾盆。
嘉应二年,皎皎十四岁。芸城的天向来说变就变,方才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瞬就有可能狂风大作,下起雨来。
芸城是南方的大城,向来与北方京城称为大晔二都,经济繁荣,水运便利,里面居住的达官贵族不比京城少。
谢家便是当地有名的世家,皎皎的父亲谢赟当时时任芸城驻守使,母亲亦是出身京城名门韩家,皎皎可谓是众星捧月一般长大的。
不过谢夫人怀着皎皎时生了场大病,皎皎并不是足月出生的,所以她体质比同龄的孩子总是弱一些的,小时候谢赟都不敢放她出门,生怕她有个万一。
所以皎皎并没有太多机会外出游玩,不过她性格斯文安静,大户人家千娇百宠长大的姑娘,心思又简单透明,所以芸城许多大家小姐也乐意同她一起玩耍。
一起去梧桐山踏青是她的手帕交姜姜提议的,皎皎没怎么出过门对什么都好奇,一听说可以去采笋折杜鹃花就心动了,磨了家中二位长辈好久才放了行。
晴空万里,皎皎乘车赶到山下一看,加上她一共六位姑娘,有两位不太面熟,姜姜在那头远远地向她招手,皎皎在採若的搀扶下下了车就往她那边赶。
这些小姐也都是鲜少有机会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出门的,虽说打扮的不是盛装,但也下过心思,个个应时应景地穿着鲜亮的衣裳,此时叽叽喳喳有说有笑,活像飞出笼子的鸟儿。
今日皎皎穿的是一身素色的直领齐腰襦裙,不过有衣角袖边上面绣的吐着黄色花蕊的梨花压着到也不算失了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活泼,但是对比起其他姑娘还是过于素净了。
一阵香风飘过,皎皎连忙用帕子捂住嘴打了个喷嚏,姜姜见状皱了皱眉,走了两步拉住皎皎的手低语道:“有两位是京中与我家有些交情的,怪我,我忘了你受不得浓重的脂粉味道,对不住。”
皎皎其实并没有在意,见姜姜陷入自责之中,连忙笑声安慰她,“我的身体我还是知道的,被风中的尘土一惹就爱打喷嚏,我带了面纱用来遮脸,只是刚刚落在车上了,你不嫌我是个累赘拖累你们就好。”
姜姜瞪大眼睛,反驳道:“怎么会!”她可是她最好的朋友。
皎皎放下手中的帕子,走过去从容与几家小姐打过招呼,还同相熟的几家小姐说了几句话,去车上去遮面面纱的採若也回来了。
与身上的颜色相应,面纱也是纯白色的,上面左下角还用金色的丝线绣了一个弯曲如眉的月亮。
皎皎在採若的帮助下戴了面纱,半边脸都被掩藏起来,只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大大的眼睛,趁着凉风几人一同往山上走去。
梧桐山虽起其名,但并不生长梧桐,漫山遍野除了野生的竹林,便是杂乱无章的常绿阔叶林,南方多丘陵少有高大的山峰因此梧桐山并不高,但是因为在半山腰有一座梧桐书院而闻名遐迩。
丫鬟小姐浩浩荡荡十余人往山上小路走,不一会儿就进了野竹林。众人也不敢离得太远,便都聚集在一块地方四散开来,慢慢悠悠地找冒尖的竹笋,不一会儿手里的竹篮子就陆陆续续装了竹笋。
姜姜是这次踏青活动的组织者,又是皎皎的闺中密友,因此时时刻刻跟在皎皎旁边,不敢有所纰漏。
皎皎拒绝几次之后便没继续,无奈之余又有些感动,果然,还不到半个时辰皎皎就已经精疲力竭,额前的碎发也被汗水打湿黏在皮肤上,皎皎用手抹开倚着一棵大树开始喘息。
採若找了块平整的石头,贴心地从怀中拿出一块厚实的丝帕垫上,扶着皎皎坐下休憩。
皎皎见姜姜兴致高昂,不忍心打搅她的踏青之行,挥挥手让她先走,等下去山下集合。
这回姜姜没有拒绝,叮嘱採若一番后便带着丫鬟先行一步,皎皎摘了面纱用它扇风。
不知为何山中树林密布,此刻却一丝风意都没有,闷热的不像四月天,倒像是酷暑般炎热。
皎皎抬头望了眼天,一半还是蓝天白云,一半却已经笼罩在翻滚的乌云之中,心中暗道不好,急忙拉着提着竹篮的採若离开。
果然,不一会儿就开始刮起风来,皎皎不敢停下来,想起一年前曾经与父亲来过梧桐书院拜访,急中生智往山腰上的书院里奔去。
书院是典型的江南建筑,白墙黑瓦,大门常年敞开,此时书院放假因此并没有学生在。
她二人还在路上时便已经开始下雨,等进了书院哗啦一声倾盆大雨应声而下。
雨水像一层厚厚的幕布隔断了人与外界的接触,就连近处的山树都看得不真切,这雨不下够怕是不会停。
採若心急地替她擦身上的雨水和因为狂奔带来的汗水,就怕她一冷一热之间生了病。
好在并未淋到太多,皎皎衣服半干,鞋袜和裙尾沁湿些许,不过心中还是有些担心其他同伴。採若知她心中所想,言语着让她放心,这么多人在定然是安然无恙的,兴许已经下山坐上马车了。
皎皎也知道现在担心也是无用,放下心中的思虑,开始打量周围起来。她们是在大门后面的走廊上,前面是一个天井,下面的池子里面已经蓄许多水,在雨水的拍打下泛起乱溅的水花。
左右被雨困着,皎皎提着裙摆穿过长长的走廊往正堂走去,隔着雕花镂空的木窗往里望去是一尊孔夫子像,黑漆的桌椅摆放地井然有序。
终于走到正门,皎皎进去,正好同从侧厅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彼时光线沉沉,屋子里并不亮堂,但可见其身形轮廓,高大劲瘦,是个男子。
那人很快明朗起来,皎皎止住了脚步,连呼吸都静默了一瞬。
那人长的怎么说呢,看面容也便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浓眉之下那一双眼睛尤其亮,仿佛藏了星辰,同她一样一身白衣,只是衣裳之上并没有任何纹饰,只腰上坠着一枚羊脂玉佩,穗是浅碧色。
但他负手而来,面上淡淡的,宛若闲庭散步,却让皎皎有些恍惚怀疑,这人倒像是久经沧桑,一副老人家做派。
不过他也注意到了门口的皎皎,顿了顿,勾起嘴角点头算是向皎皎打招呼,皎皎同样回以他微笑。
外头的雨声急骤,可是皎皎还是清晰听见自己胸腔内乱撞的心跳,一声一声,扑通扑通。
等山下的人寻来时,皎皎才知道那人原来是姜姜家的客人,来自京城沈家,名唤沈镰,姜姜唤他一声表哥。
大抵皎皎是真的太过明显,后来竟然连一向迟钝的姜姜也看出了她对沈镰的与众不同,于是乎沈镰在姜家住了小半年,皎皎出门的次数竟然比往年一年加起来还要多。
可是一开始沈镰根本不理会她,后来更是一声不吭离开,皎皎泄气极了,后来皎皎随母亲去京城探亲,没想到又遇上了归家的沈家三少,皎皎气不过追着他问询缘由,沈镰居然没说话。
皎皎回到家中时正好被谢夫人抓住,原以为会讨一顿说教,低着头准备接收,谢夫人看她紧张的样子,好气又好笑。
谢夫人母家在京中也是大户人家,自从在芸城发现自己女儿的异样后,便托人暗中查询情况。
待母亲将打探来的消息尽数说出,皎皎才知道原来那沈镰曾经无缘无故昏迷过一段时间,醒来之后性情大变,若说原先是个鲜衣怒马少年郎,那现在便不知如何形容了,性子寡淡不说,一开始醒来时连父母手足都不认得,就像魔怔一般,见人就发狂,后来沈家请了无数郎中医倌,甚至连宫中太医都去过,都没有用。最后,还是他被关了半个月自己冷静下来的。
皎皎听到最后,早已经内流满面,明明听着别人的故事,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攥的生疼。
讲到最后,谢夫人问她:“皎皎,在你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后,你现在还想同他一起吗?”
皎皎点头又摇头,带着哭腔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真的很心疼,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能够感受到他的痛苦,没有想要逃离,反而我想离他更近一点。……母亲,我是不是很傻?”
谢夫人叹了口气,拿了帕子轻轻地替她擦眼泪,“我与你父亲早说过,你的姻缘我们不会强求,那沈镰家世清白,那次醒来后也并未做出伤人之事,若他对你同样还好,只是……没有回应的感情注定是痛苦的啊!”
“没有感情,我便造出感情来。只要他不喜欢上别人,一切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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