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尽魔名

　　孟峋是在十六岁这年被须若然带上山的。那是宽和十八年的冬天，赵怵都还记得，那一天雪很大，像是老天爷发怒了要把人间用大雪掩埋掉。他站在山门口，身后是青山城屹立百年不倒的门阙。
　　山下，两道身影如约而至。赵怵打着一把伞，那是再常见不过的油纸伞了，撑在手里却生出一柄长剑的气势。他暗自运功，脚尖微微踮起从山门处向下飘。
　　孟峋耳力不错，听见声音的时候抬头看，只看见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了。那人灰色的道袍，头上只有一根青木簪子，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这大雪纷飞的天气，可他却不沾半分风雪，像是一个仙风道骨的仙人往山下飘来，好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本能的，孟峋弓起了背，作出防御的姿态。身旁的须若然察觉到小姑娘身子的紧绷，伸手在她后背安抚了两下，看着来人颇为骄傲的说，“那是我的徒弟，是你师兄。”
　　孟峋反应过来的时候，赵怵已经稳稳的落到了她和须若然的面前，风雪似乎削弱了几分，孟峋抬头便看见了头顶的油纸伞。
　　“师父。”，赵怵对须若然还算恭敬，行了个礼后又站正。
　　须若然捋了捋自己白花花的胡子，笑呵呵的说，“安嶠啊，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个小师弟回来。”
　　赵怵自从把伞给了孟峋，整个人就浸在了风雪里，可仍是不沾一点白。他低头，只看了孟峋一眼，冷漠地唤了一声，“小师弟。”
　　“师兄。”，孟峋紧跟着应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你俩还能相处我就放心了。”，须若然话刚说完，整个人剧烈的咳嗽，咳得赵怵都皱了眉头。
　　“师父可有大碍？”，赵怵伸手扶了一下须若然。
　　须若然咳罢摆摆手，“无大碍，你先领着你小师弟上去，为师还有事，先回瀚峰江。”
　　说完还不等赵怵和孟峋反应，就轻功一运掠向山巅。
　　山下，赵怵沐浴着风雪，孟峋被遮在伞下。
　　“师兄，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孟峋抬头，眼巴巴的望着这个师兄。
　　赵怵还是那么冷淡，和这大风大雪一样冷，可他接下来说的话，是孟峋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一个月前她还叫孟泱泱，那时的她遭逢变故，父亲葬身于北途山，母亲听闻此事悲痛欲绝伤心死去，偌大的一个家一夜之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甚至被追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坏事，俨然是有人要赶尽杀绝。那个时候须若然正好去看望旧友，他下山途径一座破庙，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他甚至感受到了杀气。
　　身为天下第一道人，他须若然大可不必为了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来绑架自己。可当他离开破庙，身后的杀手冲进里面，传来一声惨叫，那还是个孩子的声音。他没办法坐视不管，道袍一卷，天降一般落进院子里。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孟泱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手里一把长剑更是血迹斑斑，须若然微微一怔，这孩子能活到现在是真的不容易啊。
　　这一波刺客有十人，相比上一波要厉害了不少，孟泱泱声音冰冷，“你们又是哪个组织的。”，她的声音已经很哑了，这些天连夜奔波离开柛都还要躲避这一波又一波的刺杀。此刻的她在众人眼里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些刺客里没有人回答孟泱泱的问题，倒是须若然，悠然自得的抄着手往庙里走，边走边回答孟泱泱的问题，“看身手他们恐怕是许诺宫的人。”
　　“阁下知道许诺宫？”，有刺客闻声将剑刃反转，对准这个老道士。
　　须若然还是那么的悠然自得，仿佛这几个人都不算什么，“诺必践，人必杀。” 这句话还没说完，周围的刺客就分成了两拨，一拨杀孟泱泱，一拨则向须若然下手。
　　杀招从四面八方落下，孟泱泱身上有刀伤，右手已经握不住剑了，刺客好像知道了她的弱点，转攻她的右手手臂，孟泱泱硬生生挨下了一剑，这下右手彻底抬不起来了。她看见那个老道士在围攻下左蹦右跳的，她高声喊，“老道士，别趟这趟浑水。”
　　“晚了，知道许诺宫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刺客的话不疾不徐正好让须若然和孟峋听了个清楚。
　　剑向孟泱泱刺来，剑身泛着寒光，孟泱泱的手怎么都抬不起来，双眼紧闭。
　　刺客们都以为她束手就擒了，却没看见她手里的剑换到了左手。眼看剑要直取眉心，孟泱泱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瞳孔里藏着一处黑不见底的深渊和一处波涛汹涌的暗流。
　　铮的一声，剑与剑相撞，孟峋的剑贴着刺客的剑划了过去，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劈向对面，只见刺客的头落到地上，还冒着热气。
　　周围的刺客反应过来后立刻扑上去，却都不敌孟泱泱，都被她以一手诡异的左手剑解决了。
　　等威胁全部解除，她卸了力直直的倒下。像坠入一个很深的漩涡，她再也没有力气挣脱。
　　再睁眼的时候，就看到须若然的脸。
　　他笑呵呵的对着孟泱泱说，“你这丫头命真大啊，贫道要是没看错你的左手刀是师承九方林涵。”
　　孟泱泱眼里杀意骤起，须若然见她紧张的样子摆摆手，“误会了，我是救你的老道士，没想要杀你。”
　　“你是谁？” “须若然，天下第一道人。”
　　在须若然的照料下，孟泱泱好的很快，这一路上须若然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没半点天下第一道人的风度。
　　难道道士不应该是沉默是金又不惹凡尘的吗？更何况是天下第一道人。
　　这天下着小雨，孟泱泱卷起马车的帘子往外面看，事实上孟泱泱比很多人都成功，她能让天下第一道人给她当车夫，但是其他人不行。
　　须若然隔着一道帘子说话，“丫头，歇歇吧贫道累了。”
　　孟泱泱嗯了一声，就见须若然钻进马车内。
　　“话说丫头，这么些天了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须若然看着孟泱泱。
　　“孟泱泱。”
　　“原来是孟家啊，难怪。”，须若然有猜到她小小年纪遭遇了些什么，却没想她和孟家有关系。
　　“你知道我？”，孟泱泱问。
　　须若然目光一沉，耳边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说起来，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就看望过你。”
　　“你父亲是个正直的人，他不会做出那种事。”，须若然看着孟泱泱道。
　　“我也不信。”，可是光他们不信没用，天下人都信，即便是孟泱泱全身长满了嘴，这件事天下人都信，深信不疑的信。
　　二人间沉默了很久。
　　须若然再次开口，“跟我上青山城吧，拜我为师。至少我还能保你。”
　　“你不怕？”
　　“怕什么？”，须若然觉得好笑，“还没人能轻易伤我。”
　　“我跟你上山。”，孟泱泱想，她至少要活下来。
　　须若然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快，还有些事情没说清楚，比如他青山城没办法明目张胆的收女弟子，再比如他青山城练的是剑术，更比如，他有个脾气不好的大徒弟。
　　知道这些后，孟泱泱之思考了一秒钟，她跪在须若然面前，“师父在上，请受徒儿孟峋一拜。”
　　“从今以后，我叫孟峋。是您新收的小徒弟，是师兄们的小师弟，此后跟着师父学习剑术，一心卫道。”
　　她这一路走来着实不易，家仇压在她身上，又抛弃了往日的姓名，甚至一度以为灵魂不会再有归处。
　　而此刻，天大地大风雪天寒，她的大师兄告诉她，“我们回家。”
　　那语气还是冷淡，那伞还是遮在孟峋头上。
　　此路往前，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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