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先知

　　西历286年七月的一日，小镇上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按常理来说，这种天气正适合外出散心，而梅里镇居民大多会在这时出门野餐，一边在绿茵地上享用各自准备的点心，一边聊八卦，过得闲适又自在。

　　只可惜塞西尔不是个会按常理出牌的人。就算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午后，他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窝在自家书房里悠闲地看书。

　　虽然还没等他看两页，书房的门就被他母亲轰开了。

　　“塞、西、尔！”温莎女士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一把薅过他手头的书，“你也是时候该出去走两步了吧，成天待在家里我看你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长了正好摘下来煮奶油蘑菇汤喝，”塞西尔试图从母亲手里夺回自己的新书，结果扑了个空，“而且就算要出去我也不会挑现在这个天出去啊，在大热天出去玩的人肯定都是些闲得没事干的。”

　　“阴天的时候也没见你出去过啊。”

　　“阴天的时候就会有阴天的事了……你先把书还我。”

　　温莎女士不为所动，但她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了：“你这书我好像没见过啊，《重生之高冷先知哪里逃》……？”

　　“……”

　　温莎罕见地沉默了下来，塞西尔有些心虚地别过了眼睛，一种尴尬又严肃的氛围开始在书房弥漫开来。
　　他心知肚明，造成现在这种情况的不是通俗恋爱小说，而是书名上的“先知”。

　　从小到大，每次一提到有关先知的事，家里的氛围就会变得很沉重。

　　这种情况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小时候的某一天，塞西尔看到了邻居家小孩磕掉牙的未来，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这是未来，只是急急忙忙地跑去告诉了母亲。当时的温莎一顿核实下来发现那孩子好好的，以为是他撒谎，把小塞西尔痛批了一顿。

　　一个月后，邻居家的孩子摔在台阶上，磕掉了左上角的一颗乳牙。

　　再往后，诸如此类的事越来越多，温莎也不得不相信一个残酷的事实——塞西尔是天生的预言者，所谓的“先知”。

　　先知，是这片大陆上最为特殊的存在，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所做的预言从不出错。世界上现存的先知仅有三位，都是寻常人难以接触到的存在。

　　在确认塞西尔确实是一位先知后，母亲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严厉地告诉全家人：“绝对不能把塞西尔是先知的事告诉任何人。”

　　小时候的塞西尔还不懂这其中的缘由，但现在他多多少少也理解了母亲的苦衷。

　　塞西尔家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没有什么雄厚的背景和强悍的实力能抵挡住那些对先知的恶意。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是先知的事暴露了，他在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们眼中简直就像揣着黄金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炫耀的乞丐。
　　比起机遇，这份天赋只会先一步为他身边的人带来灾难、纷争与迫害。

　　不过塞西尔本人倒不觉得预知的能力有多好。虽然不知道其他先知的能力限制是什么，但塞西尔是无法自行决定预言内容的，并且只有当他触碰到预言对象的时候才可以发动能力，与此同时预言还非常消耗精神力，有的时候可能还要睡上一整天才能缓过来。
　　这就意味着最糟糕的情况下，塞西尔会因为看到对门的老太太明天中午吃的是培根煎蛋然后睡上一整天。

　　正当塞西尔快被四周萦绕的沉重气氛憋死时，书房的门又响了响，门后传来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阿姨，我能进来了吗？”

　　温莎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把书往塞西尔怀里一塞，转头为对方开了门。
　　“真不好意思啊，艾德，阿姨刚才光顾着教训这小子了。”

　　“哪里的话，是我叨扰了才是。”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温莎顺势离开了书房，临走前还顺便帮他俩关上了门。
　　青年眯着眼微笑着走了进来，将先前的氛围一扫而空。塞西尔心想，如果不是自己知道艾德里安真的是土生土长的梅里镇本地人，恐怕会认为他是流落至此的落魄贵族吧，无可挑剔的身段和脸蛋，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清爽的帅气——如果忽视他手里端着的那盘东西的话。

　　那坨神秘物体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塞西尔忍不住发问：“你手上端着的那盘物质是什么？”

　　“你先猜一下。”

　　“呃，白心草拌毒菇汤？”

　　“……这是全麦面包。”

　　塞西尔大着胆子拿了点尝了下，勉强能吃出小麦死不瞑目的余韵。

　　他努力地咀嚼着那坨物质：“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真觉得你应该去学一下死灵魔法。”

　　“多谢夸奖？”

　　他这位青梅竹马哪哪都好，除了在烹饪上属实没有天赋外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可偏偏这人莫名地热衷于烹饪，好死不死他本人又是个大味痴，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再加上菜肴凄惨的卖相，久而久之，就只有他这位对艾德里安知根知底的挚友敢浅尝两口了。

　　“你下次能不能起码做出面包应有的样子，你真的有把它放进烤炉了吗？”

　　“我家烤炉最近禁止我使用了，夏洛特说要是我再敢靠近厨房半步就杀了我。”

　　夏洛特是艾德里安家的三妹，看来这个家族里还是有正常人的。

　　“……那你是用什么做的？”

　　“我去找了阿比盖尔婆婆，用她的坩埚做的。反正都是底下放柴火烧的，我觉得没什么区别。”

　　“……”

　　“西西，你怎么不说话了？”

　　“……不许叫我那个名字！”

　　一通毫无营养可言的闲聊过后，艾德里安收拾好盘子，起身准备离去：“好了，谢谢你的建议。下次请你吃隔壁街那家面包店的新品。”
　　“勉强算你识相。”

　　看着对方准备离去的背影，塞西尔突然感觉有些恍惚。艾德里安的背影似乎与某件十分不详的事重叠在一起，但两件事之间却始终蒙着一层浓雾，能感受到的只有心脏附近说不明道不清的钝痛感。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涌现出强烈的不安。

　　“等一下！”
　　鬼使神差地，塞西尔拉住了即将转身离去的艾德里安的手。

　　他自暴自弃地闭上双眼。

　　今日份的预言，就用在这里吧。

　　看到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消除掉那份不安就好，拜托，拜托……

　　未来如同雷霆般降临，脑海中的黑暗瞬间被一片陌生的景色所铺盖。

　　黑暗。
　　首先迎面而来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适应了之后才能看清这是在一座城堡的大厅里。

　　高耸的穹顶和深沉的色彩构成令这个地方极具压迫感，还隐约能听见城堡窗外传来隆隆作响的雷声，莫名能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仔细观察后会发现城堡内部好像曾经历过一场战斗，到处都是魔法和刀剑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十分惨烈。

　　塞西尔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在他们所身处的神之国库耶尔，魔法应该是贵族和部分天才才能使用的奢侈品。
　　艾德里安……为什么会和魔法扯上关系，为什么会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还没等塞西尔想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场景便推进到了大厅深处。
　　大厅的尽头是由无数人骨堆叠而成的阶梯，阶梯顶部矗立着巨大的王座，一只体型庞大的怪物端坐在王座至上，似乎在凝视着前方的对手。

　　怪物发出低沉的吼声：“勇者，事到如今你也该明白了，你们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勇者……？

　　仔细看去，人骨阶梯前确实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这并不意味着此人体型瘦小，只是在庞大怪物的对比下显得不起眼罢了。

　　那位勇者单膝跪地，只能靠剑撑着自己的身体。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向怪物的方向抬起了头。

　　塞西尔的呼吸停了一瞬。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来到镇上的吟游诗人曾赞美艾德里安的话。

　　如阳光般绚烂的金发，比祖母绿还要耀眼的眼眸，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听到他的声音——

　　“魔王，正是因为事已至此，所以我绝不会放弃的。”

　　——那简直就像在与一位高贵的王子对话。

　　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了，塞西尔心想。
　　尽管他的身形与现在相比更为高大，长相也更加成熟，但那位勇者毫无疑问就是他青梅竹马的挚友，艾德里安。

　　他所看见的未来是，那位勇者——艾德里安跪倒在魔王身前。

　　影像突然消失，塞西尔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次看得实在是太久了。
　　他怔怔抬头，看见了艾德里安的脸，他看起来很迷茫，似乎并不知道塞西尔为什么要突然叫住他。

　　艾德里安的脸和勇者那张充满愤怒与不甘的面孔相重叠，塞西尔的精神终于抵达了极限，晕了过去。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艾德里安在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
　　但那都不重要了，他心想，原来是这样啊。

　　那份源头不明的不安终于得到了解答，但他即将怀抱着那份更为煎熬的、对注定会抵达的残酷未来的不安继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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