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予光

　　九月骄阳高悬，灼灼其“华”。又是一年开学季，育人中学空荡了两月的校园再次被声与影填充得满当。

　　高一新生们历经野外拉练与加强版军训成了同一锅出炉着色均匀的卤蛋。

　　荣升高二的少男少女们意气风发地告别“老九门”的折磨分别去往文理科的天地挥斥方遒。

　　唯有高三的学长学姐们格外冷静，即便是打扫最后一年的战场，对他们的作战堡垒――桌椅也轻拿轻放。

　　入校的道路两旁，银杏树和松树交替种植。一片银杏叶掉落在周才头上，周才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爷爷周渊在院子里种了一颗银杏幼苗，对他说：这个叫公孙树，公种而孙得食，它和你一起长大，以后你长大了就能吃白果咯。

　　周才把头发上的黄金扇拿下来，随手揣进兜里，朝着高三九班的教室走去。刚到教室门口，遇到老同学李华飞征用他去帮忙搬书，他书包也没放就跟着去了。

　　市中心，被堵在半路的方喑一脸不耐烦，要不是公交车禁止明火，已经有一桶火药噼里啪啦炸开来了。倒不是周喑对新班级的期待被迟到坏了胃口，而是她本身对于新环境的不安被堵车熬煎，把她像摊煎饼一样煎的二面黄。

　　整个市区的交通，车阵像一条蠕动的便秘的肠子。一抖一抖的公交车让方喑无法再用书籍转移注意力，莫名烦躁，她啪的合上了腿间的《云雀叫了一整天》，开始闭目养神。

　　风里雨里，总有人在迟到路上陪着你。贺雯雯和方喑同时到了教室，发现没有一个空位后，主动邀请她一起去楼梯间搬空桌椅并且借迟到的缘分做起了同桌。方喑抬头，蓝天白云、暖阳融融泄泄，或许的确是个好天气。

　　按理说，高三分班的情况比较小，因为这一年的关键程度经历过的人都知道。但是正是因为这样，为了给稳坐二一一、冲刺九八五的优生们强化训练，高三文理科分别用前四十名组成了两个小班，赘在八文八理后边压阵，即文科九班与理科十八班。

　　毕竟能在省重点示范高中排前四十名，都是些自律能力超强的环境适应型选手。

　　其实不少人在学生时期对成绩划分班级等级不满，愤懑于“公平”的缺失。但是在进入社会之后，或许才能明白象牙塔里不过是生存法则“优胜劣汰”初级投影。

　　有时候，所谓“不公平”也不过是“公平”的一种。其实，差异化分班至少能在水平差不多的学生里老师针对性教学。

　　大家水平无多，就不容易因为格外优秀的某某某而滋生自卑、善妒、不堪重负等不良情绪，本来学习是枯燥的，何必把自己逼得酸涩得无以自拔，快乐和学习并不冲突，况且选择权在你。

　　时值应试教育的弊端局限显露，素质教育的春风盛行，但拂上现实的阑干就容易凝结出矛盾的“露华”。教育改革的路还很长，但别失望，想来未来可期，美好值得等待。

　　直到摸索前行的人前赴后继，直到时间的累积把弱小拧成强大，终有阴墟里见天光的那一日。

　　这在一定程度上和周才的信念不谋而合，他一直相信任何困难都有解决的一天，如果尚未解决，只需要静待时机成熟。

　　或许是新班级大家都有点小兴奋窃窃私语就像六月的鸣蝉。上课铃一响，此起彼伏的蝉鸣声戛然而止，就连坐贺雯雯前面的自来熟笑得很阳光的男生也立刻回头坐好。

　　新班主任教数学，叫杨霆，不过他人和名字没有做到表里如一，整个人很和蔼，拿个大容量保温杯跨进教室门。

　　因为姗姗来迟，方喑和贺雯雯就坐到了第二组最后一排。看大家自我介绍挺有意思的，尤其是贺雯雯前面那个话唠一号，这是方喑悄悄在心里排的。

　　他说他妈喜欢女儿，所以在严抓计划生育的时候顶风作案怀下上了他，远远看见计划生育的工作人员上门的时候坐车逃跑了，跨上车门的时候险些滑了一跤，结果第二胎还是儿子。

　　可把他妈气的小时候给他穿了好多提前买的小裙子，还给他谐音取了一个华飞（滑飞）的名字。全班听到这里都捧腹大笑。

　　他说他有个兄弟很出名，大家都认识，就是有点烦人，一天就让别人帮忙写英语信件。台下有人冒了一句：李华。全班又笑喷了，连青灯古佛的老干部班主任都笑出了一丝宠溺。

　　大家看他耍宝把气氛搞得很轻松，他下台后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来补充说打篮球别忘了我，我鲁班超六的。

　　然后轮到方喑的前桌，开口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声音略微低沉而好听，抑扬顿挫而没有浓重的播音腔。自然得像巴赫的大提琴曲在空中悠扬，方喑暗暗在心里评价。他就是总在级榜前三占据一个席位的周才。

　　毕竟大家一个学校共处两年对些许风云人物都有耳闻。一种是周才这种品学兼优的学霸，一种是有突出特长的天选之子。例如方喑，文学才华横溢，考场作文被各班复印传阅，代表学校拿下数个文学奖项的文艺少女。

　　方喑的自我介绍简洁明了：我叫方喑，和阴天的阴同音，不叫方暗。天气晴好，值得一年幽梦。

　　“ 你喜欢看《一帘幽梦》吗？我妈可是琼瑶阿姨死忠粉。”李华飞转过头问方喑。其实方喑没有读过琼瑶的小说和改编剧，她不知怎么回答，气氛有点尴尬。

　　周才这时开了口：“一帘幽梦”出自北宋诗人秦观的“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这里化用的是“年”不是“帘”，应该指的高三这一年。行了，你好好听台上的人讲话。

　　他的声音像酒一样醉人。方喑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涌泛感激，还有一丝萍水相逢遇知音的欣喜。

　　的确，方喑的灵感来源于秦观，可能天生对文字敏锐，加之后天积累，她的遣词造句难免自带一些匠气工笔。这种匠气，并不被少数同学理解，也不无法与剩余大多数共鸣。

　　她的文学功底远超同龄人，兴许决定了她文学上少有同行人，却结缘忘年文友――老宋。

　　作为她的前任语文老师，老宋的评语总是能解读出她情有独钟的暗喻。
　　就像周才解读的“年”字一样，不一定高深，但藏着女孩子家常有的婉转心思。

　　而周才的解围没有一丝嘲讽，眼睛里的神色淡淡的，甚至没有转过脸看着方喑，那种方喑反感的求共鸣或者孔雀开屏的姿态，让方喑对周才心生好感。

　　自我介绍结束，佛系杨霆就随便根据自我介绍安排了班委，班长是一个叫文浩的男生，学委是年纪第一，一米五的娇小女生“黄婷婷”，纪委叫吴丽，体委的大旗由话唠一号扛下。

　　用杨霆的话说，既然你爱打篮球和做木工，体委就交给你了。大家被佛系养生班主任萌翻了。毕竟李华飞说的鲁班是时下热门游戏“王者农药”里的英雄，不是历史上那个木工达人。

　　总之，三节晚自习匆匆过去。周才共写了两套卷子，英语已经对完答案了，除作文扣了3分，数学装包里带回家去更正。

　　方喑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看见了周才骑自行车的背影。九月的晚风微凉，鼓起周才宽松的校服短袖，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鹏鸟。暖黄色的灯光撒在少年身上，夜色温柔如水。

　　当天方喑就在日记的最后里写下一句：小女孩今天不用划火柴，因为天边弦月正弯，人影温软。

　　这一夜，桂花雨飘进梦里，美梦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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