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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晚霞把湖水染成橘粉色的绸缎,波光粼粼地铺展开来。秋风温和得恰到好处,卷起几片金黄的白桦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轻
轻落在已经铺满落叶的小径上。
两排白桦树静立如卫兵,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年轻情侣。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小路,是A大著名的“情人径”,据说一起走到尽
头的情侣能白头偕老——当然,这是学生会某任文艺部长编造的传说,但并不妨碍一代又一代的学生前来验证。
秦梦妮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沙沙声像秋天在唱歌。她的手被梁小杰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指尖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亲爱的,”她侧过头,眼睛弯成月牙,“我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梁小杰推了推黑框眼镜,这个理工科男生总是改不了较真的习惯:“可是根据校园地图,这条路全长一点二公里,终点是西侧
的围墙,所以……”
“梁小杰!”秦梦妮甩开他的手,快步向前走去,“你就不能浪漫一点吗?”
她的长发在风中扬起,浅蓝色的连衣裙摆荡出优美的弧度。夕阳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像是随时会乘风归去的仙子。
梁小杰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了蠢话。他赶紧追上去,从后面一把搂住她的腰,把她轻轻抱离地面转了小半圈。
“啊——你干嘛!”秦梦妮惊呼,手却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
“我错了。”梁小杰把她放下,但手还环在她腰间,“我的意思是,只要和你在一起,每条路都可以是我们自己的路,想让它
有多长就有多长。”
“你呀,”秦梦妮戳了戳他的额头,“建筑系读了三年,桥梁隧道没见你设计出来,土味情话倒是修了条高速公路。”
梁小杰眼睛一亮:“说到修路,如果这条路真的有尽头,我就去申请把它延长,在两边种满你最喜欢的栀子花。夏天花开的时
候,整条路都是香的。”
秦梦妮心里甜滋滋的,面上却故意板着脸:“所以你是打算让我陪你当苦力,一起修路?”
“这不是比喻嘛!”梁小杰把她搂得更紧了些,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额头,“我的意思是,和你在一起的未来,我会努力去建
造。”
秦梦妮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秋天草木的气息。她抬头看他,这个总是穿白衬衫、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有着理科
生特有的清秀和认真。就是这份认真,让她在新生报到那天,一眼就在人群中注意到了他——他正蹲在地上帮一个迷路的老教
授修行李箱的轮子。
“又在想什么?”梁小杰轻声问。
“在想……”秦梦妮眨了眨眼,“某个笨蛋第一次约我看电影,买了两张不同场次的票。”
梁小杰脸一红:“那是订票系统故障!”
“那上次我生日,某人送我一本《混凝土结构设计原理》当礼物呢?”
“那、那是我们专业的经典教材!我特意找了最新版……”
秦梦妮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她喜欢看他窘迫的样子,喜欢他努力想对她好却又时常笨拙的模样。也许真正的喜欢就是这样
——连对方的不知所措都觉得可爱。
梁小杰看着她笑,忽然安静下来。霞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她的嘴唇微微上扬,像初绽的樱花。
他慢慢低头。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刺耳的铃声划破黄昏的静谧。梁小杰身体一僵,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当看到来电显示时,他的表情明显变了。
秦梦妮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变化:“怎么了?”
“没、没什么。”梁小杰退后几步,“我接个电话。”
他转过身,压低声音:“喂?”
电话那头传来女生的哭泣声,即使隔着几步远,秦梦妮也能隐约听见。她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裙摆。秋风忽然有点
凉。
“……怀孕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梁小杰的声音带着焦躁,“现在要我过去?我……”
他回头看了一眼秦梦妮。她正低头踢着地上的落叶,侧脸在霞光中显得柔和而美好。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对他露
出一个微笑——那是他熟悉的、带着全然的信任的微笑。
梁小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了。
“你是不是不愿意?”电话里的哭声更大了,“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
“好吧。”梁小杰闭了闭眼,“等我。”
挂断电话,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才走回秦梦妮身边。
“谁呀?”秦梦妮问,语气轻松得像在问今晚吃什么。
“一个……高中同学。”梁小杰重新牵起她的手,“遇到点麻烦,可能需要我帮忙。”
“哦。”秦梦妮点点头,没有多问。
有时候不问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在乎到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这是秦梦妮后来才明白的道理。但在那个黄昏,二十
一岁的她只是本能地选择了信任。
梁小杰看着她,忽然说:“梦妮,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世界都亮了。”
“继续。”秦梦妮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
“你就像……”梁小杰努力搜刮着文学词汇,他那被微积分和结构力学占据的大脑此刻运转得有些吃力,“就像突然降临人间
的天使,收起翅膀停在我的窗前,用吻唤醒了我这个书呆子。”
秦梦妮噗嗤笑了:“你这是从哪本言情小说里抄的?”
“我自己想的!”梁小杰抗议,“虽然可能有点肉麻……”
“是相当肉麻。”秦梦妮捏了捏他的手,“不过,我喜欢。”
他们继续往前走,谁也没有再提那个电话。梁小杰讲起他们建筑系最近的课程设计——要为一个老旧社区设计改造方案;秦梦
妮则说起她们新闻系准备做的校园专题报道。话题平常而温暖,像这个秋天的温度。
但秦梦妮能感觉到,梁小杰握着她的手,比之前用力了些。
路的尽头果然是一堵墙。灰白色的砖墙上爬满了枯藤,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寂寥。
“原来真的会有尽头。”秦梦妮轻声说。
梁小杰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路到了尽头,我们就回头。也许回去的路上,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可是我累了。”秦梦妮靠在他怀里,半真半假地说。
“那我背你。”梁小杰蹲下身,“上来。”
秦梦妮趴在他背上,手臂环住他的脖子。他的背比她想象中更宽厚,脚步稳当而坚定。她忽然想起大一那年冬天,她崴了脚,
他也是这样背着她穿过大半个校园去医务室。那时他们还不是情侣,他只是她隔壁班的同学,却在看到她一瘸一拐时毫不犹豫
地蹲了下来。
“梁小杰。”她轻声叫他。
“嗯?”
“如果有一天我们迷路了,你会怎么办?”
梁小杰想了想:“我会在原地等你。然后努力成为你回头时,最想看到的风景。”
秦梦妮把脸埋在他颈窝,鼻子有点发酸。青春时代的誓言总是这样美好又脆弱,像琉璃工艺品,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易碎得令
人心慌。但那一刻,她愿意相信——全心全意地相信。
“一言为定。”她说。
“驷马难追。”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他们回到校门口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真的像一颗颗相
连的心。
“明天周末,”秦梦妮晃了晃他的手,“今晚陪我去做头发吧?我想把发梢修一下。”
梁小杰看了眼手机时间,犹豫了一瞬,还是点头:“好。”
“可能要两三个小时哦。”
“陪你多久都行。”
理发店里,秦梦妮坐在镜子前,看着理发师熟练地打理她的长发。梁小杰坐在等候区,手机屏幕亮了好几次,每次他都迅速按
掉。秦梦妮从镜子里看着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心里那点不安又浮了上来。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看过来时,对他笑笑。
三个小时后,秦梦妮顶着一头柔顺光泽的长发走出理发店。已经快十一点了,街道安静了许多,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
她转过身,在路灯下看向梁小杰:“好看吗?”
“好看。”梁小杰认真地说,“一直都好看。”
“那你的意思是,之前不好看咯?”
梁小杰哭笑不得:“秦梦妮同学,你这是故意给我挖坑啊。”
“是你自己跳进来的。”秦梦妮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夜风吹过,她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梁小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衣服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他们路过一家宾馆时,秦梦妮的脚步慢了下来。梁小杰也停下了,他看着宾馆明亮的招牌,喉结动了动。
“那个……”他开口,声音有点干。
秦梦妮抬头看他,路灯下她的眼睛清澈透亮:“梁小杰,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我……”
“担心钱?”秦梦妮轻声说,“没关系,明天早上你请我吃早餐就好。我要吃校门口那家的豆浆油条,加双份糖。”
梁小杰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他知道秦梦妮是在维护他作为男生的自尊——他家境普通,每月生活费都要精打细算。而秦梦妮
从未在意过这些,她总是用最自然的方式化解他的窘迫。
他握紧她的手:“梦妮,我……”
“嘘。”秦梦妮把手指抵在他唇上,“今晚不要想那么多,好吗?”
房间不大,但整洁干净。关灯后,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银线。
秦梦妮靠在梁小杰胸前,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她忽然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他的衣角。
“梁小杰。”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不矜持了?”
梁小杰轻轻抬起她的脸,在月光中注视她的眼睛:“我只会觉得,我能遇见你,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他的吻落下来,温柔而珍重。秦梦妮闭上眼睛,感受到他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他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这一刻,所有的疑虑
和不安都暂时退去,世界缩小到这个房间,这个怀抱。
“你答应我,”她在间隙中轻声说,声音有些颤抖,“今晚之后,我就完全属于你了。而你,也只能属于我。”
梁小杰的动作顿了一下。月光中,秦梦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我答应你。”
那一夜,秦梦妮觉得自己像投入深海的小鱼,在温暖的水流中沉浮。疼痛与甜蜜交织,陌生与熟悉共存。最后疲倦地睡去时,
她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在一起。
她是被阳光唤醒的。
睁开眼时,梁小杰已经醒了,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手机。晨光给他侧脸镀上柔和的金边,他眉头微皱,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
动。
秦梦妮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看着他。这个场景美好得像一幅画——如果他的表情不是那么凝重的话。
“在看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梁小杰明显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迅速按了几下屏幕,才转过身:“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家里发信息来,”他继续说,语速有点快,“说我爸腰伤犯了,要我马上回去一趟。”
秦梦妮坐起身,薄被从肩上滑落:“严重吗?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也许能帮上忙。”
“不用!”梁小杰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随即他又意识到什么,放缓语气,“我的意思是,家里那边……有点乱。你先好好
休息,我回去看看情况,很快就回来。”
秦梦妮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看着梁小杰,这个昨夜还对她温柔低语的男生,此刻却显得有些陌生。他避开她的目光,手
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梁小杰,”她轻声问,“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远处街道的车流声。阳光一点点移动,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梁小杰走到床边,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梦妮,相信我,好吗?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一定给你一个解释。”
他的眼神诚恳,甚至带着恳求。秦梦妮心软了——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也许他家里确实有难言之隐。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三天,最多三天。”梁小杰承诺,“回来我给你带我们那儿的特产,你上次说想吃的桂花糕。”
秦梦妮勉强笑了笑:“好。我等你。”
梁小杰离开前,紧紧抱了她很久。他的拥抱那么用力,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秦梦妮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忽
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阳光满室,昨夜的一切温暖却仿佛瞬间冷却。秦梦妮坐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看着凌乱的床
单,看着地上梁小杰忘带走的一支笔。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梁小杰发来的信息:“已上车,想你。记得吃早餐。”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打字回复:“一路平安。我也想你。”
发送成功后,她丢开手机,仰面倒在床上。天花板上有细小的裂缝,蜿蜒如地图上的河流。她想起昨天黄昏的那条路,想起他
说要种满栀子花的誓言,想起月光下他温柔的眼睛。
“三天。”她轻声对自己说,“就等三天。”
窗外传来鸽哨声,一群白鸽掠过天空,飞向看不见的远方。秦梦妮不知道,有些等待没有期限,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
局。就像那条情人径,传说走到尽头就能白头偕老——但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是因为实现的人太少,期待的人太多。
青春最美的残忍在于,你以为握住了永恒,其实只是捧起了一捧流沙。而更残忍的是,当流沙从指缝溜走时,你甚至能清楚地
看见每一粒沙掉落的过程,却无力阻止。
但二十一岁的秦梦妮还不懂这些。她只是坐在晨光中,等着她的男孩回来,等着他实现那些美丽的誓言。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开往火车站的那辆出租车里,梁小杰正一遍遍看着手机里那张B超单的照片,脸色苍白如纸。而发件人的
备注只有一个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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