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

　　去北方读书之前，宋煜崎一直住在广州那间破旧的小平房里。“山竹”来的时候，肆虐的狂风吹开屋顶的瓦片，雨水渗透下来，像是藤蔓一样沿着墙壁蜿蜒爬行，最终汇聚成水流，终日不断的顺着灯管倾泻到地板上，泡坏了木桌子的桌腿，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腐烂气味。

　　有天傍晚，屋中央唯一亮着亮的灯在闪了两下之后，终于熄灭了。正趴在灯下看书的宋煜崎抬起头，略有些迷茫的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看向外面。

　　黑漆漆的云团压在地平线上，屋外那片开阔的平原竟像是一汪湖水，平静的环绕着那棵被吹断的老树。湖面上有一只扬着头的黑天鹅，在风雨里轻盈而高傲的游向黑暗的深处。

　　整片地域如同密封的罐头，真空的感觉瞬间扼住了宋煜崎的脖子。

　　下一秒，宋城一脚踹开破旧的门，看也没看宋煜崎一眼。他身后跟着的人穿着整洁的西装，一言不发的走进屋，快速的收拾了宋煜崎仅有的行李，拿到屋外的车上，再转身回来给宋城撑开伞。
　　宋城习惯性的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淡淡的说：“该回家了，弟弟。”

　　十一月的北方冷的像是冰窖。

　　宋煜崎是跟着宋城的秘书一起过来的。秘书在把他安顿好之后就离开了。据秘书所说，他的家人如今都生活在这座城市，可他自从搬过来之后从没见到家里的任何人，自然也没人告诉他北方的温度。

　　当他站在五班讲台上准备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未开口，就不受控制的打了三个喷嚏，宽松的白色短袖颤颤巍巍的挂在他瘦弱的身体上，随着他的动作剧烈的颤了两下。

　　短暂的沉默过后，坐在前排的几个女生没忍住笑了出来。紧接着从教室的各个角落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原本严肃的气氛转向轻松。

　　站在旁边的班主任不得不轻咳了两声：“都给我安静一下！这是宋煜崎，从广东转学过来的，以后大家就是同学了，互相照顾着点啊！”

　　议论的声音并没停止，甚至有几个胆大的男生开始冲着宋煜崎挤眉弄眼。

　　“行了！你就坐在最后面那个空桌子旁边吧，一会儿去我办公室搬个桌子去。”班主任转身拍了拍他肩膀。

　　“老梁你别趁着赵洋没在就往他旁边塞人啊！我跟你说，等他回来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空桌子前面的男生剃着寸头，校服里面套了件阿迪的卫衣，似笑非笑的抬着头看着讲台。

　　老梁的脸瞬间涨成酱紫色：“我是你们班主任还是赵洋？那个小狗崽子还敢打我不成？我说让他坐那儿就坐那儿！”

　　寸头的男生撇嘴笑了一下，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班里顿时哄笑起来。

　　宋煜崎并不喜欢这种成为矛盾焦点的感觉，搬着桌子坐过去的时候尽量没发出太大声音。

　　倒是寸头的男生主动扭过头敲了敲他的桌子。

　　“喂，新来的！你可别以为梁老头是啥好人啊，那老东西就是个狗。”

　　“罗清你别上来就跟人家灌输这种思想啊。”宋煜崎前面的男生也回过头来。

　　“握草我他妈说的都是实话好吗。”罗清一脚踹在他同桌凳子上，示威般的晃了晃拳头，好奇的目光落回宋煜崎身上。“你是不是有啥背景啊，那要是一般人，梁老头只定不敢放在赵洋旁边。他老怕赵洋把人家弄死了。”

　　宋煜崎看着他八卦的眼睛，轻轻笑了两声。“我爸在这边工作，我就跟着过来了。”他并不是很想回答，出于礼貌开了口。

　　“你爸不会是啥公司的老总吧。”

　　“就是普通职员而已。”他说话声音很轻，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罗清一脸狐疑，但也没追问下去。“不想说就不说嘛。不过咱也算是朋友啦，以后有啥事就跟我说啊！”边说边像证明自己一样拍了拍宋煜崎的肩膀。

　　宋煜崎不着痕迹的躲开了他的手，不明白这个“朋友”是从哪里来的。

　　下午第三节课，宋煜崎才见到了他的同桌。

　　男生高高瘦瘦的，目测将近一米九，一脚踹开门，跌跌撞撞的从前门走过来。仿佛没看到旁边多了个人一样，身子一歪，倒头就睡。

　　罗清整个下午都趴在桌子上打游戏，听到响动之后就抬起头瞪着眼睛认真的看他。见他睡了，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头，没反应，又使劲戳了两下。

　　赵洋敏捷的一把抓住他的手，扔了出去，头扭向宋煜崎这边继续睡，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罗清吓了一跳，看了看手上的五指印，“握草？下狠手啊。”

　　“他没事吧。”宋煜崎扭头看了一眼男生忘我的睡姿，多问了一句。

　　“没事儿，他能有啥事啊，没看这劲儿还这么大吗。”罗清沉迷在自己受到的伤害里，语气有些委屈。“就仗着自己酒量好，没事就跟人家出去喝。”

　　宋煜崎又看了男生一会儿，有些担忧。倒不是怕出什么事，就怕他把口水流到自己的作业纸上。

　　从罗清的态度能看出来他同桌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宋煜崎并不怕赵洋，但是为了避免麻烦不想跟他产生太多交集。眼下也只想等他换个姿势，趁机收回被他压在脸下的作业纸。

　　没想到赵洋就维持这个姿势一直睡到了晚自习。期间有几个女生趁下课时间，红着脸往他桌子上放了饭盒和不知名的药片，又鬼鬼祟祟的把信封交到宋煜崎手里，原因是觉得他面善，信得过。
　　宋煜崎头一次因为长了这么张脸而烦躁。

　　高一的课程并不困难，很快宋煜崎就把其他作业做完了，转过头看看毫无醒转迹象的赵洋，面无表情的又拿了套卷子出来。

　　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赵洋才从桌子上醒过来。一脸不爽的甩了甩被压麻的胳膊，另一只手胡乱抹了把脸，周围气压诡异的降了下去。

　　前面两个人回头看了一眼，又迅速转回去，不知道互相嘀咕些什么。

　　赵洋愣愣的坐着发了会儿呆，似乎是有点饿，一伸手抓过桌子上的饭盒，挨个打开看了一眼，强迫症一般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桌子上。

　　他们的座位靠着窗户，晚风从窗洞灌进来，各种饭菜的味道分毫不落的被吹进宋煜崎的鼻腔。

　　宋煜崎没吃晚饭，很快就抵挡不住香味的诱惑，肚子咕噜噜的叫了一声，他瞬间有些尴尬。

　　“喂，新来的。”身旁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凑过来，温热的鼻息挑逗一般喷到他的耳垂上。“你肚子响了哦。”

　　宋煜崎一扭头正对上赵洋似笑未笑的目光。

　　“想吃吗？”赵洋晃了晃手中的餐盒，眉毛轻佻的扬了扬。“喊哥哥就给你吃。”

　　宋煜崎冷冷的看他半晌，礼貌而疏离的往旁边靠了靠：“不用了。”可肚子却又不争气的响了。

　　“噗哈哈哈”赵洋憋不住笑了出来，身子又往前凑了凑，手中的餐盒放到他同桌桌子上。“吃吧吃吧，怎么这么不禁逗呢你。”

　　宋煜崎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不客气的从赵洋桌子上拿了双一次性筷子就吃了起来。赵洋贴在旁边弯着眼睛看他。

　　宋煜崎的吃相很好看，长长的拿着筷子的手也很好看，看起来就像是古代的温润君子。

　　“慢点吃，别噎着了啊。”赵洋的声音低音炮一样震得他耳朵酥酥麻麻的。

　　宋煜崎不喜欢这种像是勾引猎物一般的语调，更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贴的这么近说话——近到他呼出来的气体都混杂在食物里被吃进了胃里。

　　他轻轻地放下筷子，转过头直视赵洋的眼睛。“可以请你离得远一点吗？”

　　这句话一出来，前面偷听的两个人都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紧接着笑的前仰后合。

　　“怎么了？”宋煜崎不解。

　　赵洋挑起嘴角，深邃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他们想问你：我这么贱，你是怎么能跟我礼貌说话的。”

　　“哦这样啊”宋煜崎转过头继续专注于面前的食物，想了想还是把那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因为我从来都不跟傻X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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