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为期【先婚后爱】

　　Chapter1
　　林市，八月底，立秋之后的秋老虎威风凛凛，韩睿背着双肩包，拖着行李箱从林市火车站走出来，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卧铺之行让她形象全无。验票出站后，韩睿打车回到林市一中家属院，2号楼5单元802，之前是她和韩老师相依为命的家，现在只剩下了她自己。
　　打开房门，韩睿先把纱帘拉开，开窗通风，然后去卫生间洗了抹布，把挂在客厅五斗柜上方的两份遗照相框擦的干干净净，边擦边念叨：“妈妈，老韩，我回来了，先给你们擦干净，我再去洗澡，二十多小时的卧铺，可把我累坏了。”
　　擦完把遗照挂回原处后，韩睿又恭敬地点了三支线香，插在遗像下方的香炉里。老韩活着的时候，每天都给韩睿的母亲点上三支线香，现在韩睿只要在家，每天也照样操作，据说是老韩老家的风俗。
　　韩睿上完香，开始拖地板，边拖又边念叨：“老韩，我真是聪明，走之前把家具全盖起来了，这趟回来只用把我床上的被单掀开睡觉就行了，也就睡一晚，明天我就回学校了。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之前你带我去过的那个寨子，阿云姐姐，已经考上大学了。她阿妈说她没要家里一分钱，全靠自己读大学呢，真厉害，我现在还在花你的钱，想想差距真是好大啊。”
　　“对了，老韩，你到底见到没见到妈妈，妈妈是不是嫌你老了，不过妈妈也很难过吧，她应该是嫌你太年轻了才对，你应该活到成为白胡子老头再去找她才对。”
　　韩睿擦了擦眼泪，“灰尘太大了，我的结膜炎都要犯了，北京太干了，自从去了北京，我鼻子就不舒服，去年开学时你给我准备的盐水真是绝了，非常有用。”
　　“我明天去看你们，你们想要什么花？一束红玫瑰，一束百合可以吗，玫瑰给妈妈，百合给老韩。”韩睿打扫完卫生，又换了了自己房间的床单，洗了澡，没有吃饭就直接睡下了。
　　凌晨四点，韩睿睁开眼，瞪着天花板，良久，叹了口气，起床，洗漱，上香，然后拿小奶锅给自己煮了碗方便面，也不用盛出来，直接就着锅吃。吃面的时候，韩睿抬头看了看遗照，小声说道：“美中不足就是没有鸡蛋，味道真的不错，跟老韩煮的差不多。”
　　吃完早饭，韩睿把锅子洗干净，挂回墙上，然后把厨房的煤气阀关掉，回房间把昨天打开摊着的行李箱合起来，将床上的毯子叠好塞进柜子里。
　　韩睿收拾好后，看看墙上的挂钟，八点半。把家里的水电开关都关上，韩睿环顾了一下房间，拎起行李箱锁门离开。
　　在家属院西侧的小花店，韩睿买了一把红玫瑰，又拿了两只白百合。花店老板是老熟人，不肯收钱，说是就当他送给韩老师的，原来韩老师也经常来他这买红玫瑰。
　　韩睿执意付钱，最后还是付了红玫瑰的钱，百合花花店老板免费送了。
　　捧着花，韩睿打车前往林市公墓。在父母合葬墓前，韩睿放下鲜花，又掏出湿巾仔细地把墓碑擦拭干净。
　　“爸爸妈妈，我订了今天的火车票，要回北京了，对了老韩，大二我选修了计算机二专业，我发现数学虽然有趣，但我可能真的无法达到一个自己期望的高度，就像你明明知道山顶的风光非常好，却永远无法到达，这种失望的感觉非常糟糕。还是你眼光更好，早知道就按你的建议直接报计算机了。”韩睿看着墓碑，似乎又听到了老韩爽朗地笑声以及那句“我说什么来着。”
　　“嗯，最后，请你们放心，林春女士和韩远志先生的女儿，没有那么脆弱，我会努力生活，多看看这世间的风景的。”韩睿顿了顿，又补充道，“好吧，有时候确实有点脆弱，但你们放心，我有去学校心理救助中心定期咨询。”
　　韩睿看了看手机，摇摇手：“再见啦，我得去赶火车了，寒假再来看你们！”
　　韩睿拖着行李箱缓步走出公墓，一位年轻的男人手捧一束白菊，轻轻地放到了林春与韩远志的目前，就放到了那束玫瑰百合旁边，然后恭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又深鞠了一躬才离开。
　　年轻男子开车离开公墓的时候，没有发现本应打车离开的韩睿，又拉着行李箱回来了。
　　“我忘了跟您说一件事，老韩，我也签订了器官捐献协议，就像您当初那样，这样以后见了妈妈，我也能挺直腰杆说一句我很厉害。”韩睿说完才发现墓碑前多了一束白菊，她愣了一下：“还有别的朋友来过了，真好。老韩你人缘就是好。”
　　“那什么，出租车还在等我，这个地方打车太难了，我这次真的走了，希望有更多朋友来看看你们，跟你们聊聊天。”韩睿又看了一眼那束白菊，接起出租车司机催促的电话说了句“我马上出来了师傅”。
　　进站的时候，韩睿刚想提起行李箱放到安检仪上，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行李箱的提手，帮她放到了安检仪上，韩潇点头致意，说了声“谢谢。不用麻烦。”
　　“不客气，看你这箱子挺重的。”韩睿听出了是带有北京口音的普通话。
　　箱子过安检仪后，韩睿自己把它搬了下来，径直走向检票口，坐在了离检票口最近的座椅，没有发现刚才帮她搬行李的男青年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另一侧座椅。直到这位男青年接起了手机，“喂，哥，我在车站了”
　　“嗯，一会儿就回去了，不用接，我打个车回家。”
　　“嗯，找到了，挺好的。”
　　“嗯，去过了，回头跟您细说。”
　　韩睿只是在电话刚接起来时看了一眼，是刚才帮自己搬行李的那个男生，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林市到北京高铁三个小时，韩睿在车站的肯德基买了午餐带上了车，下车后在南站直接乘地铁回了P大。
　　成嘉言下车后很快就在出站的人群中找到了韩睿，她拖着行李箱不急不缓地走向了地铁站。看着韩睿拎起行李箱安检进站一气呵成，成嘉言弯了弯嘴角：“确实不需要帮忙。”
　　半个月前，成嘉言和哥哥成嘉辛陪父亲成四海去医院复查，接受心脏移植半年以来，成四海恢复状况非常好，各项指标都已经达到标准值。已经跟成四海熟识的主任医师半开玩笑地说：“老成，看你恢复这么好，我们也跟着高兴，你又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移植的成功样本。”
　　成四海也很开心：“真的是感谢主任，给了我二次生命。”
　　“不，更应该感谢的是器官捐赠，咱们国家的器官捐赠事业正在起步，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能够像你这么幸运。”医生摆摆手，感慨道。
　　“医生，我爸最近虽然心脏恢复的很好，但是有时候会失眠，老是莫名其妙地担心，但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成嘉辛说出了成四海的一些其他情况。
　　“这跟我这心脏又没啥关系，你妈不是说让我去看看精神科，看我是不是更年期嘛。”成四海冲自家儿子摇了摇头，觉得这些状况不是心外科能看的。
　　“除了这些，还有没有一些其他的变化，比如说有什么原来没有的爱好习惯，现在出现了，不止是负面的变化。”医生倒是很认真询问成四海的情况。
　　“您这么一说，还真有，我原来的时候，总是嫌弃鱼虾什么的腥气，所以不怎么爱吃，但我现在特别爱吃海鲜，尤其是清蒸鲈鱼。有时候特别馋方便面，老想让孩子他妈给我煮个泡面，但煮了好多次，又觉得不是我想的那个味道。而且我原来不大会用电脑，上网什么的老麻烦孩子们，他们也笑话我是一指禅，这三四个月，我发现我突然会十指禅了，而且上网的各种操作全都特别遛了。”成四海回忆了一下，自从出院后，自己在口味上的变化还有就是电脑操作上的变化确实很大，只是平时没怎么留意。
　　“老成，我们在研究中发现，有些病人在接受心脏移植之后，性格习惯上会出现原来心脏供体的很多特点，这些改变，有向好的，也有向坏的，你刚才说的现在操作电脑和口味上的改变可能是其中一种，你精神上出现的担心失眠也可能与之相关。”医生推了推眼镜，向成四海解释道。
　　“也就是说，现在的心脏，有可能把捐献者的记忆带给了我是吗？”成四海恍然大悟。
　　“可以这么说，所以现在心脏病治疗方面，有个双心治疗的理论，也就是说心脏和心理都要治疗。”医生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成四海问两个儿子：“你们说，是不是，给我心脏的这位兄弟，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
　　没等两个儿子回复，他又径自说道：“肯定有放不下的，这么年轻就去了，家里肯定有一大堆放不下的事啊。唉！”
　　“爸，你别想那么多，那位恩人，既然捐赠了器官，那他包括他的家人肯定希望接受移植的每一位病人都能健康活下去。眼下您就是按时吃药，好好保养，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生活。”成嘉辛劝慰道。
　　“理儿是这个理儿，可我这心里，就是放不下啊。”成四海蹙眉。
　　“要不，我去找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成嘉言提议。
　　“能找到？那医院不是说是双盲吗？就是双方都不知道对方。”
　　“我可以试试网上去找找看。”
　　“那……要不找找？找到后咱们也不打扰人家，就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就当是替……替这位恩人看看。”成四海接受心脏移植后，全家都称提供心脏的那位素未谋面的志愿者为恩人了。
　　回家后，成四海跟妻子辛琪说了复诊的情况，也说了想要找一找志愿者亲属的想法。辛琪默了默，说：“找一找吧，我本来就想要去地藏菩萨那供奉牌位，只是不知道恩人的名字。”
　　“找到后，咱们也不用去打扰人家，就看看，看看过得好不好。”成四海叹了口气，“人没了，怎么可能好。”
　　“老成，你这么想可不利于康复，你想人家既然把心脏捐出了，必定抱着救人的心思，你思想包袱别太重了。”辛琪劝道。
　　成四海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互联网没有秘密，成嘉言在网上查了三天，就基本确定了捐献者的信息。看着林市新闻网的一则报道，成嘉言几乎马上就能确定父亲的心脏来源于图片上那位捐赠者。
　　韩远志，44岁，林市人，林市一中数学老师，教务主任。父母均已去世，妻子也因病早逝，独自抚养女儿韩睿长大，去年女儿以林市一中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P大数学系。
　　然而，一切都在2月13日的晚上戛然而止。韩远志在校值班时突然脑出血，没有抢救过来。
　　成四海是2月15日接受的心脏移植手术，当时的交通广播曾发微博让路上车辆注意避让，一颗来自林市的心脏会先乘高铁到达北京南站，再从北京南站运往医院。
　　搜索林市当天的新闻，林市的交管部门也发布了协调移植心脏运送的微博，同时林市当时的媒体也大幅报道了林市一中韩远志老师倒在工作岗位后又捐献器官的感人事迹。
　　当时给成四海移植的医生曾经感慨，说本来供体年纪偏大不适合捐赠心脏，但考虑供体心脏检查无异常，且与成四海配型成功，而且成四海的情形恐怕也等不到下一个合适的心脏了。
　　成嘉言将网上搜到的资料整理打印出来递给成四海，成四海翻着资料，看到韩潇考上P大的喜报，目光顿住，眼眶开始发红，半晌抬起头对成嘉言说：“是她，就是她，我……想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这个孩子跟嘉言一个学校，回头让嘉言在学校里多关注一下吧。”成嘉辛说完看了成嘉言一眼。
　　“嗯，现在放暑假了，我去林市一趟吧。”成嘉言本想说等开学去数学院找一下，看着父亲微微颤抖地手，他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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