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罗罗」不死

　　金色的辉光漏进森林间隙，不小心露出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是一个衣着讲究的少年，乌黑的长发衬得肤色更加苍白无血色，胸口华美的布料被刺穿，皱巴巴地染着暗红的血色。本该舒适柔软的面料因此变得僵硬，但这并不妨碍两个形容瘦弱又猥琐的男人像食腐的鬣狗一样趴在泥地上，枯槁如竹节虫的手指在他身上上下摸索，麻木焦黄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放着贪婪的光芒，仿佛抽了鸦片的烟鬼似的。

　　相比之下，死亡的少年脸庞丰润，神色安详地仿佛只是入睡罢了，嘴角还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倒像是庙里的菩萨。

　　偷尸贼里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目光挪到少年脸上时，仿佛被刺了似的挪开了眼睛，神色显出微微的愧疚和心虚，但下一秒这稀薄无力的感觉便被同伴惊喜的声音驱散了。

　　“这钱袋里全是银子！还有这衣服看上去料子也很不错，虽然破破烂烂了，不过……”

　　就在他们坐地分赃时，少年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睁开了眼。这双眼清澈见底，黑白分明，既没有怨恨痛苦，也没有麻木不仁，只是带着愉悦和不舍。

　　戴着帽子的男人脚踝被抓住，低头看去，惊恐地尖叫出声，一下倒仰在地，也顾不得石子磨破衣服，只蹭蹭蹭几下就爬到了几丈之外。而他的同伴已经被吓得坐倒在地，僵硬地动弹不得。

　　少年坐了起来，摸了摸胸前的破洞，有些可惜，然后朝两人伸出手：“钱。”

　　两人战战兢兢地奉上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钱袋。但少年还伸着手，用无比温柔的眼神看着他们。于是他们找遍了全身，连藏在内裤的两枚铜板也献上了。少年嫌弃，只拿了其他的钱财。

　　他把钱袋塞好，问到：“有看见一个像人偶的少年吗？”

　　“朝……朝那、那个方向……”

　　少年看着那个方向，留下话：“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卖毒饭团，我就吃了你。”

　　“对、对不起！！冒犯妖怪大人您了！我们不是故意卖给你毒饭团，我们就是想糊、糊口……”

　　警告的话大概没什么威慑力，等少年远去，两人缓过神来，脸上又显出恨恨的表情。

　　但当他们站起身来，才发觉怪异：“啊……啊啊啊我的小拇指怎么没了！痛痛痛！”

　　地上两个白色的小矮子咯咯咯笑起来，嘴里咀嚼着什么，它们只有半个小腿高，头却硕大无比占了身长三分之二，头下的躯干却纤细无比。

　　人偶少年并不难找，毕竟气质迥然引人瞩目。当华衣少年出现在人偶面前时，他正和身边的小孩一起吃着烤鱼。那小孩看到少年吓了一跳，显然是认出了他。

　　“你为什么要杀我？”华服少年自来熟地坐在火堆旁。

　　人偶停止了咀嚼，木木的眼睛盯住他，有些迷惑。

　　他一旁的小孩倒是吞咽了下口水后大胆出声：“你昨晚不是……现在没事了？对不起啊！我大哥可能错把你当妖怪了！没死就好！”

　　然而小孩的表情还是暴露了她的内心：一刀穿胸都没死，难道真是妖怪？

　　说着她把自己的烤鱼递出，又意识到什么，用身上衣服干净的地方擦擦手，把自己咬过的地方去除，再次递出，露出讪讪又讨好的笑容。谁叫她是小弟呢，小弟当然要帮大哥擦屁股啦。

　　少年接过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扬了扬下巴：“你大哥为什么不说话？”

　　于是没三言两语，话都被套出来了。小孩叫多罗罗，人偶叫百鬼丸，两人都没有姓，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倒是百鬼丸这名字怪的很。华服少年思忖着，这是因为他的身世吧，身体都被妖怪吃掉了都能活下来也是匪夷所思。

　　“叫我阿鸠吧。”少年如此说着，大概推测出是自己被饭团里的毒药致死，而它正履行着交易，所以那时自己的灵魂颜色和妖怪很像吧……

　　阿鸠脑海里一闪而过百鬼丸干净如白瓷的脸庞，和少年修罗冷漠无情挥刀而下的样子。

　　那个时候，阿鸠把这美少年当作是梦，一个光怪陆离而瑰丽的梦。

　　而此刻……阿鸠并无掩饰地注视着百鬼丸，对方空洞的眼神里透着点点疑惑，但并没有乍起挥刀的趋势。

　　应该是自己的颜色已经和常人无异了的缘故。

　　“阿鸠……少爷，既然你没事了，我们就两清了吧……？”多罗罗看着阿鸠斟酌称呼，然后小心翼翼打着商量。

　　她心底默默嘀咕，这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怎么出门也不带个护卫，这样大哥也不至于伤了人家。

　　阿鸠听出她急于摆脱自己，他倒也不生气，只是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赔钱！”说着指指胸前的破洞和被血弄脏的一大片。

　　多罗罗一噎，纠结了下到底底气不足，便不说话了。债主找上门来，百鬼丸的锅，还不是她来背，泪目，好不容易攒下的钱……罢了罢了反正这钱也是大哥除妖赚来的，取之于大哥，用之于大哥，没毛病。

　　然而翻翻荷包……多罗罗鼓着脸地护着钱包，瞪着阿鸠，道：“多少钱？”

　　阿鸠扫了一眼：“挡着有什么用？一看就没多少钱。我这衣服可要一枚金小判。”

　　“一枚金小判！？”多罗罗大叫，马上扯着阿鸠的衣服细细查看起了纹理材质，不一会儿便嗤笑：“少爷你骗谁呢？这衣服也就一贯钱。”

　　她这见识倒让阿鸠另眼相看，他虽不知道这衣服的价值，不过也是故意报高了价格，毕竟多罗罗的钱袋子看上去有不少货呢。

　　“医药费。”阿鸠补充。

　　多罗罗翻了个白眼，掂量出值两贯钱的银子丢给阿鸠。其实她疑惑的很，特别想扒开阿鸠衣服看看，这伤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活蹦乱跳，仿佛毫发无损似的。

　　阿鸠捡起碎银，眯眼笑：“你们还得护送我到有医生的地方。”

　　多罗罗气炸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就是想赖上他们，长的像个菩萨心肠却黑透了。

　　“大哥你快帮我赶走这个无赖！”多罗罗扯着百鬼丸的手臂，试图帮他拔刀。

　　然而百鬼丸无动于衷。

　　阿鸠满意一笑，起身走进树林，留下话：“等我去方便一下。”

　　多罗罗见机就想拉着百鬼丸跑路，却不知为何稍微走出几步路就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壁。

　　“啊——！大哥，他肯定是个妖怪！我就知道我昨晚错怪大哥了！可是大哥你为什么现在不动手呢？”多罗罗坐倒在地，抓狂挠头。

　　望着树林，百鬼丸忽然起身走去。他倒是毫无阻碍，把多罗罗气的倒仰。

　　阿鸠刚脱下衣服，便感觉到了注视，回头，是百鬼丸。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边给她举着衣服的小鬼。

　　阿鸠摸摸自己缠着的裹胸，再低头看了看自己修长的腿，然后才想起他看不见。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只是一片白色的火焰吧。

　　她换好衣服，挥挥手令小鬼自行离去。小鬼消失在空气中后百鬼丸才真正地看向她，单纯而直白。

　　她顿时兴起，走过去凑近瞧他的脸，百鬼丸也没有闪躲。

　　仔细一看，这眼睛果真是假的，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虽然没有光泽，却栩栩如生，只是瞳孔不会变化，所以导致眼神有些呆滞。而像是耳朵、手臂之类的地方也具是假的，不过关节用球体连接，动作起来十分灵活。

　　这唤醒了阿鸠久远的记忆。那模糊而遥远的现代社会里也有这样的仿真人偶。

　　阿鸠露出怀念的神色不过一瞬，她却有种错觉：百鬼丸也感觉到了。

　　“你要是会说话的话……”也不知你会说些什么。她其实并不需要安慰，那些事情实在太久了，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人幼年的记忆，和做梦也差不多。

　　不过他要是能言会道，也就不是令她一眼惊艳的少年了。

　　“反正你既听不见也不懂世故，我就悄悄告诉你，被你杀死的那一瞬，我这里，”她摸摸自己胸口，“砰砰跳的好快。记不得上次这样是什么时候。”

　　“百鬼丸，我想要你。”说着她抚上他微凉的脸庞，然后踮起脚吻了他。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混杂露水的味道，清晨的微光透进树林里洒在少年少女交织的发丝上。

　　阿鸠松开他后，笑着喃喃：“这么没有防备，会被我拐走噢……”

　　一刻钟后，阿鸠衣着一新地出现了，后面牵着愣神的百鬼丸。

　　坐在地上无所事事的多罗罗一下跳起，气呼呼：“啊！大哥你怎么就被这人牵着了！我还以为你是去……”

　　多罗罗说着说着闭了嘴。接着就上前掰开两人的手，瞪阿鸠：“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和我大哥称兄道弟！他一刀就能把你干掉！”

　　阿鸠举起双手轻笑着以示明白，瞟了百鬼丸一眼。

　　他还有些呆，用手摸着嘴唇，那里比起平常微微丰润。

　　他就像个刚出生不久的鸭子幼崽，平生第一次被母亲带进水里，湿漉漉轻飘飘，他有些不知所措却又觉得新奇。而带他入水的那团火毫无恶意，反而因此焕发着目眩神迷的光彩。

　　对刚才发生的所有一无所知的多罗罗狐疑地上下打量阿鸠：“你都没有包袱，哪里来的新衣服？旧衣服呢？”

　　“丢了。”

　　多罗罗一脸这人真是奢侈少爷作风的嫌弃。

　　又有点纠结要不要去把那衣服捡回来，破破烂烂也值好几个铜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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