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女著青衣（天乩青蛇事）

　　非是除夕抑或上元夜，却起了满城烟火，映得夜空璀璨，街上行人纷纷驻足，正要休息的人家被不曾停歇的炸响声惊出了屋子，便阖家坐在院子里看场不要钱的美景，孩子们嬉闹着，大人们聊几句闲话，猜测着又是哪个富家子豪掷千金，为博得佳人一笑的把戏罢。
　　夜空好一片灿烂辉煌，山下灯火熙熙攘攘，山上之人却是心如死灰，照理说出家人断绝红尘、不以俗世为念，理应少有大喜大悲之时，但此人眉眼之间均是痛失所爱的悲凉，怪的是，这情景竟丝毫不让人觉得离经叛道，反倒让人不自觉随他一同哀恸起来。
　　“这就是你留给我最后的念想吗？”法海喃喃，失魂落魄间耳畔仿佛听见了她的低语，恰好也是在这个树下，总是娇俏明媚的姑娘失去了惯有的天真烂漫，“将来你若把我收了，可千万别把我放在这里，此处美则亦美，只是连半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若将我放置在你的佛珠当中，若真有那一天，我也能日日陪着你啊。”
　　粉衣女子悠悠转醒，听见法海的自言自语，模糊的视线触及静躺在他掌心的青珠，霎时间明白为时已晚，心凉了个透，她用尽气力拍打着地面，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小青……小青……”可任她心中何等悲戚，那名一身青衣，甜甜轻笑好似春花初绽的女子却是再也回不来了，百年修为始化灵珠，一旦破碎，魂魄便彻底消弭于尘世间，那青珠虽是小青身后所化，但终究不过一件死物罢了。
　　微风轻拂，挂在树上的彩珠轻轻摇晃起来。“你可知道，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早知如此……”纵使早知如此，他又能如何呢？他怕是依然会做出当时的选择，哪怕只有一丝机会能让她安好，他便不会有丝毫犹豫，即使他明白她之所求不过二人厮守，他亦不愿她为他这该死的命格所牵累，可如今她还是走了，走得好不潇洒，可笑的是，他甚至不曾对她言明一句自己真正的心思。
　　白夭夭轻声道：“法海，你有没有办法能……”聚魂灯已碎，可说不得还有别的什么法宝呢，他本就是九重天上的人，应当会知晓的。
　　法海闭上了眼睛，声音嘶哑，“我倒是想，可就算聚魂灯在手，连紫宣都要耗费千年回转……”
　　话未竟，白夭夭也懂了，世上已无聚魂灯，小青未有仙魂，仅仅500年的修为，更别提她还曾修复白夭夭的灵珠，二人修为相近，便意味着她本不多的魂魄之力也已消耗殆尽，如何能弥留于世近千载？
　　“为什么！为什么！”白夭夭痛恨这无情的命运，眼前愈发模糊了，她眯起眼，却发现周遭渐渐被黑暗吞没，瞳孔也失去惯有的神采，她苦笑着，果然她的修为还是比小青胜上一筹，可依着那丫头的性子，能出十分力便绝不出九分，怕是全部魂力都用尽了罢。
　　右手鲜血淋漓，火燎之痛肆无忌惮地四处蔓延，法海疼得冷汗涔涔，却始终坚持着不运仙力，他紧紧攥着青珠，想着的皆是那女子的一颦一笑、嗔痴怒骂。
　　良久未有声音，白夭夭不免担忧起来，法海对小青的心意她是了解的，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他……“法海？法海？”
　　身受剧痛折磨，心思沉浸于过往的人自然不会有所回应，不过这状态也维持不了多久，法海心口一痛，吐出一口腥红鲜血，便晕厥了去。
　　白夭夭听见落地的声响，蛇类天生灵敏的鼻子也嗅到了突然浓重的血气，心中焦急万分，便立刻施法传讯，她现下目不能视，只得找山下等候的潇湘帮忙。

　　隔天，许宣去寻他师父青帝，还未说出自己的打算，便听闻此事，震动之余，深觉惋惜，慨叹这世间万象果真难以参透，小青此举正应了他原先的打算，却教她抢先一步。
　　许宣来到金山寺，打算问问白夭夭去了哪儿，却见到他捧着一颗珠子，正在倾诉些什么，脚步一滞，他来的不是时候……
　　法海看向来人，红着的眼眶落下泪来，什么话也没说。
　　许宣也不是不能感同身受的，不然也不会想到剥离白夭夭灵珠中的破军，再以自身仙魂修补其灵珠了。哎，他这好友要是疯了可怎么办，那以后如何叫他干活儿，又麻烦谁照应娘子？心情已然不佳，在这寺庙里闷着更是雪上加霜，于是他拉着法海去挖桃花酒，带去昆仑山共饮，再不济那山上还有他授业恩师白帝呢，就算那时他走火入魔，也有人可以从旁照应不是？
　　“你们来的不巧，师尊不在昆仑。”潇湘还是那副淡漠的模样。
　　想必是去到九溪山找他师父喝茶去了罢，许宣心想，好在两座仙府相隔不远，若真有什么麻烦，发个信就是了，也不必再移步九溪山，“无妨，我们本就不是来寻白帝他老人家的。”
　　“嗯。”潇湘无意追根究底，她的目光掠过法海身侧，神色微动，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就转身离去了。潇湘本想告诫二人此刻正逢多事之秋，不是耽于儿女情长的时候，可想起当日得信带走白夭夭和法海之时，他二人的情状，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二人席地而坐，拔开木塞，酒香清冽，伴着似有似无的桃花香。
　　人面桃花相映红，法海心中浮现了女子轻念诗句的娇俏模样。
　　“没想到……最先放下的会是她，放下了期待、痴缠，连元神都散了。”许宣看着失神的好友，不禁感慨。
　　“她说，下一次再见，她不为妖，我不捉妖，男耕女织，做一对平凡之人。”今生无法祈求，故而期许来生，何其可悲！
　　“今生如此，小青求的是来世。这一点，你我都不及她悟得深。”许宣看向法海，目光怜悯，即便明白小青口中的来世仅仅是虚妄，然而，他们又能够如何呢？
　　法海苦笑道，“哪还有什么来世，她的元神散得干干净净，三生石上再无过往，三界之中再无踪迹！”言罢，便又仰首饮酒。
　　如此便说明，地府他已走过一遭，许宣暗叹道，执杯之手遍布的红影斑驳引起了他的注意，依旧伤痕累累，联想到潇湘临走前那一眼，据他所知，白帝早已帮助爱徒恢复仙身，怎会……“你的伤，怎么还没愈合？”
　　“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我只怕，寻她的路，太久太长。”法海看向手掌，神色染上几许温柔。
　　许宣不发一言，法海此举与小白当初寻他何其相似，只是那时有聚魂灯相助，哎……小青没有下一世，他又哪里会有呢，白帝怎可能容许最看重的传人一次次入世，若如此，这昆仑山后继何人？

　　其实，白帝、青帝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如果不是数年前接二连三的出事，爱徒流落人间千年，这仙君帝位怕是早已经拱手让徒了，奈何人算，哦不，即便是仙算亦不如天算，这冥冥中自有一番注定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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