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住在桃源

　　江川缩着膀子坐在豪华的餐桌前，作为一名东方血统外来者，这是他第一次“出国”，也是第一次坐在两百多年前西方豪门家庭的饭厅当中。

　　这是一间舒适的房间，两面都是美丽的碎花透明玻璃窗。正午时分，所有的蜡烛都被熄灭，而厚重的三层绸布帘幕被拉开，阳光穿过窗棱，将暖房玫瑰园的枝丫映在光亮的地板和洁白的餐桌上。

　　温顺的女仆和听差安静地站在主人身后，随时听候使唤。

　　桌上的食物，尤其是肉食与土豆、鲑鱼和优质小麦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作为一个客人，也就罢了，只要享受主人的款待，礼貌应答就好了。

　　可惜他并不是，他只是一名无辜的、意外客串的群众演员。

　　“詹姆斯！你还需要多吃一点东西来补充营养，多吃些你最喜欢的肉饼，它们会让你变成城堡里最健壮的小伙子的。”

　　江川微笑颔首，接过正说话的这位慈爱女士递过来的食物。

　　这座餐厅之中，坐着霍克家如今的当家人爱德华·霍克以及他的妻子梅莎莉夫人、他的独子小詹姆斯·霍克。

　　或者更公正地说，小詹姆斯·霍克先生的皮囊和一位外来者的融合体。

　　“也不知道你二叔什么时候才能从悲伤之中走出来。”梅莎莉夫人叹气。

　　“詹姆斯会好起来的，像我的儿子一样。”爱德华·霍克先生冲着儿子点点头。“詹姆斯，你要亲自带着餐点去看望你的叔父。你的名字与他相同，你们的羁绊是旁人远远不能及的。我们刚刚失去一个弟弟，又险些失去你，只有你能使你的叔父感到一点安慰吧。”

　　江川点点头，伸出手瞎比划。

　　他身后的一名听差说道：“少爷说，他将严格执行父亲大人的命令，并且他也十分担心叔父的身体。”

　　江川满意地看着小詹姆斯·霍克的父母露出欣慰的笑容，心想这个叫做多尔的听差可真能胡说八道，他本人才不清楚这种令人尴尬的聚会场景下应该回答些什么东西才比较礼貌——也不会让人怀疑自己是一名可悲的冒牌货。

　　就餐后，江入川遵循父母的期待，领着端着盘子的多尔走向叔父的房间。

　　敲了半天门，门才从里面缓缓打开，明明是正午，阳光却没有光临这件宽敞的房间。

　　江川眼下的叔父，另一位詹姆斯·霍克，只穿着敞开的衬衣和裤子，光脚站在门口，给江川让出一条缝隙。他只比霍克家的主人，爱德华·霍克小五岁，明明才四十出头，看起来平白苍老十岁，说他知天命也没什么不对。如今这张沧桑的脸上，因为连日的酗酒，不进饮食，眼中血丝弥漫，脸庞的皱褶也平白多了几道。

　　一进门就是浓浓的烟味。黑色的领带和袜子胡乱地丢在一起。

　　两个月前，霍克家糟了大难，不止是当家人的独子高烧不退，上一辈最小的少爷，与小詹姆斯·霍克同龄的小叔叔拉扎尔·霍克也自杀了。

　　祸不单行，两个哥哥几乎崩溃，幸好小詹姆斯·霍克救了回来，作为父亲的爱德华·霍克仿佛得到了赦免而不再沉湎于悲伤，但是另一个霍克仍难以自拔。

　　詹姆斯·霍克坐在扶手椅里，借着门外的光，伸手邀请侄子坐下。

　　江川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各种单身汉垃圾，虽然为两个霍克之间的兄弟情深深感动，但还是觉得房间里味道很难闻。他扯开窗帘，在刺眼的阳光中对着他的听差多尔挥挥手示意。

　　多尔上前两步，大力打开窗户，阳光下灰尘翻腾。

　　詹姆斯·霍克这样打开话题：“啊，多尔是个非常聪慧的人。很适合现在的你。”

　　多尔说道：“是的，谢谢老爷，詹姆斯少爷待我非常好，所以我也很愿意为少爷效劳。”

　　江川指指自己的嗓子，又指指托盘，看向多尔。

　　多尔说：“少爷是想安慰您，事情已经发生，还请节哀，长久的举哀会令您瘦脱相的。还是按时进食吧。”

　　江川点点头。

　　詹姆斯·霍克凝视着托盘上的水晶酒杯，明媚的阳光并不解他人的愁苦，那杯子落在阳光下简直璀璨。良久。詹姆斯·霍克浑浊的眼中蓄着一圈泪水。

　　“每当我将要吃肉，我就会想起，拉扎尔再也不能享用这样的美味。他是我们何等珍爱的小弟弟……”

　　用一句我们东方人的老话来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人命微渺，不过是风中的烛火，生死离别，不过是缘分尽了，所以也别难过啦。

　　江川只是个普普通通、勤勤恳恳的东方精怪，马上就要修炼成人时来到这里，并不知道霍克家里的亲情往事，面临这种手足情深，随时可能涉及忆苦思甜的话题十分警惕。

　　幸亏他假装自己喉咙烧坏了，可以不用讲话，否则随便哪一个人对他说：“亲爱的詹姆斯！你还记不得XXX……”那他就翻车了。

　　现在多好呀，遇见了不好处理的问题，他只要手足舞蹈一番，然后看看多尔就好了。虽然多尔也不知道江川是什么意思，但他总能编造出一番合情合理的独白出来，真的是人才，江川已经决定找个机会偷偷给多尔发点福利。

　　“对了。”詹姆斯·霍克一把抹掉了眼泪，对面的侄子手足无措，想要安慰他却说什么都说不出来。詹姆斯霍克勉强露出一点微笑，走到橱柜旁边抽出一张信笺，表面烫金，质感一流。“这应该是你的信，孩子，错误地寄到我这里了。”

　　江川茫然接过这封信。

　　诚然叔侄二人名字相同，但是信给谁的一般都会特别注明吧？

　　这手感是真的很好，江川忍不住捏住信封摩挲，观赏一下封面绘制的精美花纹。封口火漆已经被扯开，里面是一张请柬，说是邀请詹姆士·霍克先生在社交季节前往欢乐城堡做客，享受全欧洲最棒的舞会和狩猎节目。

　　在东方的时候，江川也学过一点点外国语，勉强能辨认一点外国文字，只是速度只能保持在学渣做超纲考卷阅读理解的水平，而且稍微考究一点的贵族还会讲究一些精致古典的措辞句法加大理解难度，语法菜鸡只能把认识的单词有机结合，随机合理猜测含义。为了看懂这寥寥几行花里胡哨的字，江川可谓是绞尽脑汁去联想。

　　“……”

　　江川努力挥退脑子里关于穿越前众多起名“XX欢乐城”、“欢乐大世界”的儿童游乐园大牌，和各种彩漆的游戏设施中小孩子的笑脸——有时也有被吓得嚎啕大哭鼻涕满脸的成人——算了还是想想怎么应作答叔父吧，如果被本地人当做附在年轻子侄身上的恶魔活活烧死了，那可比被过山车吓到腿软的家伙们惨太多了。

　　落款是简简单单的昵称：你的塞缪尔。

　　等等，塞缪尔又是谁啊？咱俩很熟吗？

　　他亲爱的叔叔，詹姆斯·霍克已经等了他半天了，不太明白侄子为什么阅读这样一封简单的信函花了这么久，“怎么，孩子，是你很重要的人寄给你的吗？”

　　江川摇摇头，顿下。他不认识“塞缪尔”一点不假，小詹姆斯·霍克却是说不准的。他又点点头。

　　詹姆斯·霍克被他逗笑了，“所以是有过过节的朋友？”

　　反正也解释不太明白，江川也不太敢表明自己的态度。大家都是混一个贵族圈子的，万一叔叔是认识这个塞缪尔、甚至与对方的家族保持友好联系或者有世仇的呢？不如保持一个“我当然认识他啦，就是没有那么熟悉”的态度比较安全。

　　就这样吧。江川低头。

　　“反正这封信不是给我的。”詹姆斯·霍克皱眉拿起侄子拆下来，放在柜子上的信封，“太奢侈了。”

　　江川认同地点头，他对能作画的材料非常敏感，信封是用贵金属制作的，烫金的字则是由黄金构成。

　　工艺一流！

　　詹姆斯·霍克皱眉，说道：“我是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要搞这种浮夸的玩意儿。”

　　老人家比较节俭，看不惯小辈不事生产，还挥霍家里的财富嘛！完全可以理解鸭！所以老人家交的朋友不会给他寄这种风格的请柬，只有同样年纪不大的小詹姆斯·霍克才有可能有这种朋友吧。

　　“不过孩子，你刚刚从疾病阴影中走出去，正是需要出门散散心的时候，如果有交好的朋友邀请，也可以走走。”詹姆斯·霍克拍拍侄子的肩膀。

　　感受到这个中年人掌心的热度，江川明白对方看起来很沧桑，还是很健壮的，这样的人，大概一个能对付弱鸡如他两三个吧！

　　江川打了个哆嗦，楼下还有一个战斗力满分的老爹爱德华·霍克，如果和他们长时间相处，说不定会看出他的不妥，果然还、还是躲一躲吧。

　　看向手里的请柬，江川心想，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不论邀请者是敌是友，作为同龄的外人，总不会比霍克家老奸巨猾的当家人老爹和古板叔叔难对付。

　　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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