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月折梨花

作者:南极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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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少年那个姑娘


      软风飞燕过,杏花春雨落。

      薄寒犹在,暖日渐显。

      南溪镇被笼罩在清晨早春的蒙蒙雨雾中,飘落的雨丝细细打湿青石巷小路,浸润无声。

      江南三月春,最是醉人,也最是让人懒意泛滥。

      就连平日未等天亮便升灶的任家馄饨,此刻也仍是小门紧闭。

      萧索站在巷子拐角处,十六岁的少年正长身体,他尤其长得快,比同龄的都高半个头。

      留心地把身影全缩在墙后,只探出半个头,黑沉的眼睛注视着对角的那道小门。

      他已经等了半个时辰,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连挪个脚抓个痒也不带。

      安安静静的巷子里,轻轻的“吱呀”一声特别明显,萧索身子微微挺直。

      紧闭的小木门慢慢开了半扇,走出个十四岁模样的小姑娘,穿着洗旧的薄袄衣,似乎被屋外清晨的雨露激起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她轻轻地跺了两下脚,又合拢双手呵了呵气,感觉暖和点后便匆匆开始忙活了。

      开灶生火,煮水刷锅。

      那口大锅太重她是拿不起的,最便捷的方法就是直接往里倒上半锅水,就着煮开的热水用刷子把边边角角都刷一遍。

      再拿个小瓢把刷锅水都舀出来,最后剩下底部的水舀不出来就用布擦,几下功夫一口大锅就打理得干干净净,光亮光亮的。

      锅刷干净了剩下的事儿就更简单,她从水缸里再打了半木盆水,搬个矮矮的小木凳上坐在门槛边仔仔细细地择菜洗净。

      今儿个的菜是豆苗,昨天刚跟李家婆婆买回来的。

      李家婆婆一辈子跟这些豆类打交道,种的一手好豆子,什么绿豆红豆黄豆,豆芽豆苗豆腐。

      虽然豆子不难长,家家都能自己种,但李婆婆养出来的总是要比旁人好吃几分。

      她昨儿个就是见那豆苗碧绿肥嫩得惹人,尽管已经买了春韭,还是忍不住再买了。

      李婆婆素来疼她,又抓了一大把黄豆子塞过来。她忙摇头说不用,婆婆却伸着粗糙干瘦的手摸摸小姑娘的头顶,笑得像皱皮的柑橘,口齿不清叫她:“吃,去吃吧。”

      谢过婆婆后,回家后就用黄豆做成了豆糕。

      刚蒸熟的黄豆糕金黄金黄,一整块晾在干净的白布上,被她切成了好几块,先端给干娘尝过后,又拿了两块去给李婆婆,最后只剩下三小块。

      她自己吃了一块,剩下两块都包了起来。

      手里洗着的豆苗也是李婆婆刻意给多了的,昨晚上已经吃了一些,她加上点猪油和蒜头清炒了一盘子,配着刚出锅喷香的米饭格外爽口下饭。

      上桌后她和干娘两人头都不带抬的就把饭菜吃了个精光,再喝口炖得浓香的猪骨头汤。

      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时,真真觉得一整天的劳累都值了。

      初春的气候开始有些潮意,但早晚还是比较冻人的,那猪骨汤隔一晚也不会坏,但再过个半月就不行了。

      天渐渐热了晚上就存不了熟肉食,即便放进地缸也会变味儿,只能腌起来,可到底鲜肉的味道要好得多。

      现下倒还好,骨头汤,馄饨都是昨儿个收摊后准备好的,包好了一个个铺开,摆成一大盘子放通风口处,今儿个早上水烧开馄饨一沉捞几下就能吃。

      她包馄饨的手艺是干娘手把手教出来的,练了好些年熟能生巧,不说青出于蓝但也学得了七八分。

      别看她年纪小,但选料,揉面,擀皮,拌馅,调味样样做得精细。

      从去年起就能独自一人出摊掌勺了,她干娘看了两天确定她能独当一面后,就三不五时地把摊子丢给她折腾去。

      自个儿兴起就往外跑,也不说去哪做什么,只回来就一身冲鼻酒味,往床上一躺睡得人事不知。

      把该准备的都备妥当,剩下的就等客人上门了。

      她看看天色还早,就静静地坐在小木凳上,白净又有些薄茧的小手托着下巴,微微偏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了一会儿周遭也只有其他人在摆摊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过往,没人靠近这。

      细密的春雨下街道蒙蒙亮的,显得更加静谧。

      小姑娘还是贪睡的,托着下巴的手渐渐就软下来,小巧的下巴开始一点一点,眼皮挣扎着一开一合的。

      耳边的雨落声似乎也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阿溶。”

      小姑娘眼皮微动,谁在唤她?

      “阿溶。”

      大半夜的唤她做什么·····

      “阿溶?”

      大半夜·····?嗯?

      梨溶一惊,蹭的从木凳上站起来。

      睁着水蒙蒙的惺忪双眸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人,意识还没从睡意中完全清醒,脑袋跟打了雾似的模糊成一团。

      眼前的少年还在叫她。

      她歪着脑袋慢慢抓回意识,眨眨迷蒙的眼,跟前的景象渐渐清晰——

      他长得好高,足足盖过自己一个头还不止,衣服本来是深蓝的布衣,却似乎从尘土里滚过般灰不溜秋的,头发倒是整洁,只是有些湿润。

      眉睫也湿漉漉的,眉毛下的眼睛黑沉发亮,她都能清晰地看到这双眼睛里映出的自己。

      萧索?

      “萧索!”梨溶瞬间直回歪着的脑袋。

      萧索扯了个无奈的笑:“你刚刚想什么?跟魔怔了一样。”

      梨溶有些娇憨地笑了笑,摸摸自己的脸颊:“不是啦,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听见你叫我还以为是大晚上在做梦。”

      “给。”萧索从胸口摸出个东西,外面用旧布整齐包着,看不出是什么。

      “是什么?”梨溶接过,一层层掀开。

      萧索包了好几层,用的都是干净破旧的碎布。

      她掀开最后一层,一只玲珑小巧的梨花银簪静静躺着旧布上,被捧在她手中。

      簪子的银料不特别,但簪头那朵梨花雕得实在简洁精致,栩栩如生。

      梨溶一见就喜欢上了。

      “我觉得这个挺好看的,就给你买了。”萧索摸摸后脑勺,有些不确定:“你还喜欢吧?”

      以往萧索自然是给她买过东西的,像涂得五颜六色的面人,几个炒栗子,还有她最爱吃的糖山楂,但女儿家的簪子是从没送过的。

      梨溶说不出其中的差别,只觉得这次收到的东西给她的感觉跟从前不一样,似乎之前是糖山楂吃进嘴才觉得甜,但现在她捧着簪子就笑得特别甜了。

      她轻轻抚摸着簪头那朵小梨花,突然想到什么,秀眉微蹙,抬起头看着萧索:“这簪子肯定很贵吧?你哪来的钱啊?”

      萧索本来看她笑得清甜也跟着笑,一听她问的话嘴角上扬的小弧度就定住了,干咳两声,摸着后脑勺手变成摸两下鼻子,垂下手后神色自然地回答:“我年前帮王叔家做木工得的工钱。”

      梨溶疑惑地追问:“这么多啊?”

      “他家赶着过年前搬家,所以帮着做了很多家用。”

      “这样·····”梨溶想了想,抓过他的手来回翻看,除了一些旧伤痕其他都没事,才算放心下来:“没受伤就好。”

      萧索胡乱地点点头,随口找了个别的话头:“对了,那个,你今天怎么晚了点出来摆摊?”

      梨溶把簪子放进腰间的荷包里,确认不会掉后,才转身麻利地从装馄饨的大盘子里,挑出了十来个馄饨。

      边说着:“昨晚上干娘又喝醉了回来,折腾了半夜,现在还睡着呢,我陪着到后半夜才去睡的,早上就晚了些起来,你等我了?等久了吗?啊!”

      突然想到清早寒凉的雨露,她回头打量了萧索全身一圈,从袖子里抽出帕子递给他:“快擦擦,免得惹上风寒!你说你也真是,那么早来做什么,来了也不敲门,巴巴在那傻傻地淋雨!”

      萧索抓着手帕随意一抹:“你干娘不是不爱见我师傅这边的人吗,我就躲着点不让她看见,免得她回头说你去。”

      梨溶扑哧一笑,动作利索地给他下了碗热馄饨汤。

      用了鲜甜的骨头汤作底,在最上面加了一小把嫩嫩的绿豆苗,给他端到小桌上:“说便说呗,干娘可疼我着呢,最多也就说两句,我听听便过去了。”

      萧索喝了几口热汤,瞬时就觉着全身的热气都涌回来了,再吃一筷子浸湿骨头浓汤的绿豆苗,舌尖上那份鲜美味顿时刺激得他胃口大开。

      一汤勺下去,能捞上两三个珍珠大小的馄饨,薄薄的馄饨皮滑得很,刚沾嘴边吸溜地就进口,轻轻咬破皮里头的馅料汤汁刹那便充斥整个口腔,有香菇鲜肉味儿的,有玉米萝卜味儿,还有几个是虾仁的。

      他最爱吃河鲜,拿汤勺搅了搅,隔着薄皮专找里头有虾仁颜色的,三两下把几个虾仁的馄饨先吃了,满足地回味道:“这虾仁的还有吗?”

      梨溶一直托着下巴笑眯眯地坐在旁边,看他吃得满足心里也欢喜,听他这话不禁笑得更欢快。

      食指轻轻一戳他塞得满满的腮帮子:“美得你!现在这季节虾子还没活泛呢,价格可不便宜!就这几只还是前两天隔壁的李家小哥去溪里抓的,听说总共也没抓到多少,我用盘子炸馄饨才换了这几只,还得一直拿小盆养着,现在都进你肚子里了。”

      萧索咀嚼的腮帮子一顿,棱角分明的眉眼被碗里上飘的热气熏得柔和。

      他师傅从不管他们师兄弟的吃食,平日里只教武艺和给张床睡,其余的都撒手不理。

      他们要想有饭吃就得自个儿找活干,因此他自十岁后就四处帮工,这些年来做木工打猎采药材什么都干过,几时得空了才能来找梨溶一趟,梨溶定是专门淘换了虾子等他来的。

      他细细嚼着,只觉得越嚼越香。

      “阿溶丫头!给来碗肉馄饨!”

      他循声看去,那边踩着水声走近的男人三大五粗,一看就是个有大力气的。

      那人走近了,梨溶还没应答,萧索就先打招呼了:“山叔早。”

      “是你啊阿索!”山叔往矮凳子上大咧咧地分腿一坐,那凳子“吱”一声,像被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怎样?你那伤好些了么?”

      梨溶正低头捞馄饨,听这话手上捞勺一抖。

      山叔一吐出那个伤字,萧索就暗暗叫遭,忙去看梨溶,正对上她紧抿的唇,暗压恼怒的眼神。

      心虚地摸摸鼻子,避开她视线,含糊地回答:“啊啊,好了好了。”

      “啧啧,年轻人就是身子好得快!”山叔大掌拍拍他肩头:“那恶狼隔着一冬没啥子吃的,早饿疯了,抓你的那一下简直是要拆了你骨头啊!居然这么快就好了!”

      萧索感觉浑身都被小姑娘那道视线盯得烧起来,不自在地打岔道:“山,山叔,您要吃什么?馄饨是吧?”

      山叔从筷筒里抽了双筷子出来,随口道:“来溶丫头这当然是吃馄饨,不然吃啥子?溶丫头你还做了别的吃的?”

      梨溶半垂眸,压下心头那股又恼又疼的情绪,轻声答道:“没别的。”

      她手上动作仍是流畅得很,捞馄饨,烫豆苗,淋上骨头汤,再依着山叔的口味加了两勺辣子,端上桌后就转身进了里头。

      山叔埋头唏哩呼噜地大口吃起来,吃了大半碗才停下会儿,又下了勺辣子进汤水再接着吃。

      大概是肚里有些东西了,他这下吃起来的速度就没那么猛了,捞起两个嚼了嚼,顿住,低头看了看勺子里的半颗馄饨,纳闷地道:“今儿溶丫头怎的这么粗心了?我要的肉馄饨却给我掺了个玉米萝卜的?”

      萧索一听心里更虚了,她一向是最细致的,这是气着了吧。

      山叔几口喝完最后的汤水,袖子一抹嘴巴,放下铜板朝里喊道:“溶丫头我走了,馄饨钱放这儿了,你可记得收!”

      梨溶忙走快几步出来,道:“好,谢谢山叔。”

      看着山叔一走,梨溶绕过萧索,收了桌上的碗筷就去打水洗了。

      萧索帮她把铜板收进钱罐子里,一边打量她神情。

      她扭头,不让某人看见自己的脸。

      萧索又拿了抹布弯腰去擦桌子,边擦边瞄她。

      她干脆转过身子,背对他。

      等把桌子擦了,抹布洗了,凳子都摆好了,彻底找不到事儿干了,他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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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那个少年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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