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与陈默

　　【一】

　　【1】
　　五六月，梅雨季，这两月的南京每一天都被一层阴郁笼罩着，走在路上要不停的担心是否会突然下雨，让人提不起精神。

　　我坐在咖啡馆内的一个角落，不时开关着锁屏键。

　　谢安来的比平时晚了些。

　　我和谢安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分别去了不同的城市，也就不常见；大概算是那种“网上不聊天，私下难见面”却又了解彼此的朋友；我们偶尔聚一次，他也常是比我早到十几分钟——是难得一见的有很强时间观念的文科男。

　　这次，他难得地打理了发型。

　　“这里”
　　我冲他招手，他看到后小步快走地朝我走来，
　　“难得迟到一次。”
　　“堵车，南京这道真难走”
　　“头发在哪弄的，这么帅？”
　　“我自己抓的，怎么样？”
　　他显摆着，十分得意，
　　“不容易啊，平时见我头都不洗一下”
　　他咧嘴笑了下，扑打扑打外套，小心翼翼地调理了下发型，点了杯咖啡后才坐下。

　　每次见面，我俩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除了不正经的开玩笑外，内容大多是一起经历过的事：很奇怪，明明后面还有很长一段的路要走，当下谈的最多的话题却是那些已经过去的日子，怎么说都说不够。

　　“你回高中看没这几年？”
　　我问道，
　　“没呢，这次本来琢磨着回去瞅一眼，结果又泡汤了；我可不像你，一放假就跑回去”
　　“回去看看呗，上次我回去的时候，你们班老师还问你来着”
　　“老白？你一说我还真有些想他，他还当班主任吗？”
　　他似乎也来了兴趣，问了些具体事情，
　　“不当了，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他不就说是最后一届了吗？”
　　“咱俩刚认识的时候···哦哦哦，对，好像是。”
　　“这一眨眼多少年了？大学都毕业了要”
　　我禁不住唏嘘。

　　他点点头，深表赞同。

　　我刚升入高中的时候，人人网正值黄金时期。那时它好像还叫作校内网，正巧iPhone 4 还没风靡全球，微信也还没打下江山，初高中生们结识同城/异城好友大多是在人人网上操作的：你要是有一天在逛街，碰到了一个穿校服的却不认识的漂亮妹子，记住她校服是哪个学校的，然后回去上人人网搜刮，八成是可以找到的。

　　可能那会对美丑还没有一个“绝对”的定义，人人网上的头像几乎都是博主本人：各种类型，百般造作，没有任何“羞耻感”；在美图秀秀仅限于磨皮美白的年代，大家长得都很真实。

　　当时除了艺考生外，到了高三都很少有会化妆的女孩子；偶尔有几个意识超前的，化妆技术却也很拙劣，收拾收拾可以去越南出道的那种。这种环境下谁要是被说“长得好看”，或者头像很好看，那本人就真的是长得不错，不加粉丝滤镜的那种。

　　谢安就属于人口相传“长得不错”的那类人。

　　他当年的头像是一张带着无框眼镜的自拍，眼睛瞪得大大的，45度俯拍，比个耶；纵观全校，好像只有他每天都带着一副无框眼镜去上课，我最初以为那是真眼镜，后来熟识了我才知道他只是为了带上去显得眼睛大一点而已；我一边嫌弃他的“照骗”，一边惊讶于作风优良的教导主任为什么三年了都没看出来他带的是个假的眼镜；不过也多亏于这个颇具少年气息的头像，同届的很多姑娘都在他的主页留下过访客痕迹，甚至也有不少高年级学姐的。

　　我每次上人人网的时候，他的镜框小头像都会出现在推荐页；某一天我实在是忍不住好奇，点进去，关注了他。

　　十分钟后，我们俩互相关注了。

　　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有这种感触：有的人天生就属于你的生命，而有的人不属于，这感触在初识的时候略知一二，在他们将要离去自己之后大彻大悟；你努力挽留他们，努力维持这段关系，尽心尽力地培养你们之间的情感，却往往都是徒劳，类似于“强扭的瓜不甜”；不论是亲人，恋人，朋友，同事，你不必过分强求这些人在你生命中扮演的角色，他们可能会在这个位置上待很久，也可能仅仅是坐一会。而于我而言，谢安应是前一种——我们早已约定好要认识彼此，能不能做一辈子朋友先不说，也不奢求，但是彼此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和对方享受人生中某段时光，无所顾忌，也无所担忧。

　　冥冥之中，我感觉是这样，但愿不要是我自作多情就好。

　　之后学校合唱团第一次排练，我正在教室外闲晃，忽然瞥到远处走来一个人，吊儿郎当的，隐约觉得那张脸在哪见过，看了看好像真是他；他也看着我，估计也认出我来了，但尴尬地是：两人都不敢确认，就一直互相对着瞅；我来不及阻拦，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女生专用教室，然后咣当一声破门而出，一脸惊慌错乱；空气安静着，我们俩都发懵，大眼对小眼，对视了两秒，忽然同时笑出了声。（至于我为什么知道那间教室是女生专属，大概是因为三分钟之前我也是以相同的方式从那件教室出来的吧）

　　你看，朋友认识的方式不需要多么正式，你给他递了一杯酒，他拍了下你的肩膀，两个人可能就这么认识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他妈被你坑惨了！老子一进门一群女生齐刷刷的回头看向我！当时还有一个女生正在换！衣！服！我是被尖叫声轰出去的！”
　　“这不就巧了吗···几分钟前那妹子才刚准备开始脱···”
　　“你知道你不告诉我？？我真得给你鼓鼓掌了，这么照顾我。”
　　“是吧，你说你是不是应该好好谢谢我？”
　　“谢你大爷！”

　　谢安是音乐老师特意找来带我们的：他开学不久就在班级里小秀了一下特长，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被不少老师和同学记住了；凭他的实力，放眼整个学校那也是音乐搞得比较通透的人，起码领导我们这些小白绰绰有余了。他从小学钢琴，紧接着各路乐器，不说样样精通也算是颇有造诣；许多教他的老师看他先天条件好，乐感好，音色出众，都推荐他有空再去学学声乐；他学了后，发现唱歌更吸引自己，顺带着开始编曲写词，搞制作；同年龄段的小孩们大多把它当个爱好，他却钻得深刻。在乐团排练几次后，他毫无悬念地成为了领唱：不是夸他，每次合唱他的声音都是最宏亮最有穿透力得，听过他唱歌的人都会被他的投入和嗓音吸引，从而愿意跟他一起哼唱；因此之后每次排练后休息的功夫，我们都会自发地聚在一起：他谈钢琴，我们瞎唱，整间教室里经常会反复回荡着“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这几句词。

　　“要不要考专业的音乐院校？”
　　我问他，
　　“会的，有机会就去”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想的，起码当初我们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是很认真的在讲这句话。

　　只是人在追求的梦想的道路上并没有那么一帆风顺，不久后，他的小船上便多了一个人。

　　“可惜不可惜你就说？当初要是没有那件事，你现在说不定真就去音乐院校了，读什么新闻？你爱读吗？我唠叨你还嫌烦，可你自己说是不是不知道珍惜？我就觉得这是种浪费，你又不像我们学习一般，你成绩也够。”
　　他没接我话茬，沉默着把手里的咖啡的拉花搅乱，抿了一口勺子。

　　十分钟，大概有这么长的时间，我们都没有讲话；空气安静得颇为尴尬，他搓着手指，头不时往外撇，情绪似乎不太高。

　　“现在还弹琴吗？”
　　看他不说话，我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先打破了安静，
　　“弹啊，当然弹，还写了几首歌”
　　他淡淡地说着，
　　“写得咋样，我听听呗？”
　　“听啥听，写给妹子的，不给你听”
　　“哦？？？妹子？你他妈到底泡了多少人啊？你现在不是单身吧？？”
　　我没忍住好奇，语气不怀好意；他回过头来，嘲讽的嘴脸表现得不要太夸张，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怎么可能？！”

　　要不是看他刚才有些低落，而且今天的咖啡也是我请的，否则下一秒我就会把他那杯泼他脸上。

　　他无视了我的抗议，潇洒地打开手机，划了划，屏幕上浮现出一张照片，
　　“漂亮吧？”
　　“看不清···你找的还能丑了？拿来拿来”
　　“你应该能认出来”
　　“真的？我和她认识？？你又对老同学下手？？”
　　他没表态，示意了下，我疑惑地看着他，接过他递来的手机，端详。

　　这次却轮到我说不出话，哦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惊讶。

　　“···陈默？”
　　“就说你认识吧~”
　　“我们学校的怎么会不认识，再说她大一的时候也算个人物。”
　　他拿回手机，把屏幕熄灭。
　　“跟她相处的人并不多”
　　他说道，
　　“嗯，那倒是····不过你为什么会跟她····？”

　　谢安没回答我，又开始搅拌已经不成样子的拉花了；我很是不解，看着他犹豫的样子，同时在心里列举着他找陈默的各种原因；空气正要回归安静，他突然张口。

　　“你不觉得她很像沈冰吗？”
　　我皱了皱眉头，想了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窗外开始稀稀拉拉的掉雨点，看样子接下来会下得很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