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之瑰意琦行

作者:延陵冷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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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楔子

      青山缭绕,四序风光好;微茫烟霭,鸥莺点菰蒲。钟灵毓秀的衡山好似得了天地的大造化:阵断衡阳暂此回,沙明水碧岸莓苔。

      时值深秋,北雁南行,至衡阳却不再南飞。此时湘江河畔,堤岸无限,细沙如雪,芦苇摇曳,雁群在此自在栖息,交相玩闹,好不自在;而那些跋涉江湖的人却四处流落,不得安寝。相比之下,这些不知人事的大雁比那些通晓事理的人要幸福得多。

      衡山脚下停着一辆华盖簪缨的马车,坐在车头的是一名容貌不俗的白衣女子,那女子一双灵动的眼眸往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后便伸手敲了敲车门,笑道:“地方到了,我的任务已完成了,你下车吧!”

      车中人柔声道:“好姐姐,山高路险,崎岖难行,这一路又有不怀好意的宵小伺机使坏,你如何忍心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儿?说不准我一个不留神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好姐姐,好揽翠——你舍得吗?”

      揽翠抚了抚鬓发,柔声道:“我自然是——舍不得的,但夫人舍得,我一个做下人的又有什么办法?公子——你纵使要怨怪也是怨怪不得我的。”

      车中人似颇为委屈,“原来在姐姐心中我娘才是你的主子,我说的话根本不管用,这可真让我伤心。我原以为姐姐你待我终究是不同的,没想到你竟如此不在意我的死活。”这人语气宛转悠扬满含柔情,十分中有三分心伤、四分失望、两分压抑和一分不愿被人看破的自持,真是让听者衷肠郁结。

      揽翠闻言吃吃笑道:“奴婢的好公子,你快别这么说话了,奴婢的心都快要被你揉碎了。奴婢还想要再多活几年呢,且不说夫人那关过不了,咱们这些打小伺候你的姐妹谁不知道公子你是个骗死人不偿命的主,谁敢不要命地往死路上撞——”

      车中人“呀”了一声,似在感叹,“瞧瞧这张嘴,多会说话啊!拐弯抹角地拿我娘压我,想方设法地挤兑我呢!你也好意思说我对你们不好,若不是公子我平日里尽惯着你们,揽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吗?”

      揽翠连连点头,“公子说得半点儿也不错,还请您今日继续体恤奴婢,早些下车吧!”揽翠眨了眨眼睛,“蛇虫鼠蚁已忍不住要出动了,奴婢可不像公子您艺高人胆大,奴婢惜命得紧,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弃公子而去了!”

      车中人发出一声轻笑,“我还奇怪那些丫头怎么越来越会装模作样了,原来她们都是跟你学的,你这鬼丫头!你记住——你从今日开始可再不是我的‘好姐姐’了!”

      帘布为风吹起,一道绯色身影自马车中一跃而出,轻纱一般地飘落在一旁的青石上。“鬼灵精,我已下来了,你还不快走!”容貌如女子妍丽秀美、眼含星月光辉的少年郎扬眉微笑。

      不管看过多少次,眼前这人的容貌风仪都如初相见时那般让她心动,但也只是一个女子对一名出众男子的心动罢了,“爱”——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揽翠扬起马鞭冲绯衣少年抛去柔软多情的眼波,“我在洛阳等你,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姐妹们要是长久见不到你可是要哭死的。”言毕便驾着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去了,那马车走得迅疾无比,只留下扬起的尘沙。

      “女人······”绯衣少年叹了口气,“唉,女人的心当真是海里的针、天上的云,谁敢说自己能完全掌控一个女人的心?”绯衣少年一叹之后又露出了满脸的笑容,“各位兄弟跟了在下一路,方才又白白看了一出好戏,此刻难道不该主动出来好好与在下谈谈心吗?若是你们不喜欢谈心,我们也可做些别的事,认识在下的人都知道在下向来是很好说话的,最喜欢的就是与人讲道理。”

      绯衣少年话声甫落便听一旁树林中传来一声冷笑,“只可惜真正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的人都死了!”

      “这位仁兄说话如此难听,是想惹怒在下吗?认识在下的人也知道——在下发起火来时下手是绝对不留情面的。”

      又是一声冷笑,那人道:“是吗?某家但愿你的手上功夫和嘴上功夫一样利落,莫脏了某家的眼睛。”

      “大哥何必与他多言,这小子整日泡在温柔乡里纵然还没变成一个废人想必也已软了骨头,我方才瞧见他那没骨气的样子简直忍不住冲出来一刀结果了他,然后去洗洗自己的眼睛。”

      “三哥,你又口是心非!小弟方才瞧得分明,你一双眼睛都黏在那美人儿身上下不来了!你分明是对这小子的艳福嫉妒得不得了!”

      “葛老四,你这小子净会耍嘴上功夫,拦路杀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机警过!”

      “三哥这话可就冤枉了我,小弟哪次杀人的时候不是第一个冲上去的!”

      这两人言语交锋、你来我往、寸步不让,显然是半点也未将绯衣少年看在眼里,可见这少年在他们眼里已与死人无异。

      绯衣少年见状也不生气,嘴角含着一抹笑容,似是觉得这几人说的话非常有趣。他站在那青石上,半寸也未曾移动。

      且不说这绯衣少年身手如何,单只这份异于常人的定力也不容小觑。

      一声轻咳响起,“两位兄弟且莫争执,敌首仍在,怎可自乱阵营。”这人说话有气无力,似已病得半只脚都踏入了土里,但这人的威信显然比先前那冷声冷语的大哥还要强些。

      争执的两人立时住嘴,那人又咳了一声,“两位兄弟应当好好想想这人的死法,这人屡次破坏兄弟们的好事,实在不能让他舒服地死去。”这人说话虽有气无力,但自言语之间透露出的阴毒之意却实在让人胆寒。

      葛老四道:“二哥说的是,其实小弟这一路上已想了不下百种这小子的死法,但都不如方才与三哥吵嘴时冒出的念头解恨。”葛老四似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兴奋,“二哥可知一个男人最觉受辱的事是什么——”

      这个问题已不必回答,久经江湖的男人自是没有不懂的。

      葛二这次咳了两声,“四弟,你这法子虽好,却也过于渗人了。”

      久未出声的老大再次冷声道:“王怜花,你若是男人便不该再忍下去——”

      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听了这侮辱意味十足的话都是不能也不该再忍下去的。

      绯衣少年王怜花含着笑容叹气,“王怜花自然是男人,王怜花自然不能再忍下去,可惜,可惜······”

      “你可惜什么——”老大的声音更冷了些,他显然是看不惯王怜花这披着一层皮的模样。

      “可惜在下的一片好心完全不被人接受,在下本想放你们多吸几口阳间生气,哪想到你们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死去。天下间还有比在下更为体贴又委屈的杀人者吗?不过看在你们可悲可叹的际遇上,在下委屈些、体贴些也没什么了。”

      脾气火爆的葛老三已忍不住冲了出来,“我放你娘的狗屁——看老子来撕烂你那张臭嘴!”

      老大只来得及说出“且住”二字,但已晚了些。

      葛二连着咳了好几声,他的心思是兄弟四人中最为细腻的,他显然已自王怜花话中发现了某种可怕的事实。

      葛老三生得高大结实,右脸颊一道醒目的伤疤,整个人匪气十足。

      王怜花笑望着葛老三提刀而出,不避不动,在葛老三距他五步之外的时候轻声吐出了一个“倒”字。

      葛老三果然听话地倒了下去,可怜他倒下去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倒下去,一双眼睛瞪得极大,但他还未死去,他还能对着王怜花说出一个“你”字。可惜他也只能说出这一个字,再也不能多说一句骂人的话了。

      “三弟——”

      “三哥——”

      葛老大与葛老四同时冲到葛老三身边,这两人并未倒下去。

      王怜花道:“你们这一路实在跟得辛苦,这位兄弟已累得站不住了。”

      葛老大提刀冷冷地注视着王怜花,他不轻举妄动,但他已在暗中观察王怜花身上每一处致命的穴位。

      王怜花笑道:“你可是奇怪他为何会中毒?我已说过了,你们这一路跟得十分辛苦。”

      葛家兄弟已明白他们这一路已落入王怜花设下的陷阱却还不自知。

      王怜花又对葛老四道:“你可是奇怪为何只有他一人倒下?这自然是因为我用毒的手法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我也不想让你们舒服地死去,别人败于我手不过一死,但我却要你们不得好死,这便是你们先前冒犯我的代价。”

      这一段话真假掺杂、虚实相间,葛家兄弟无一人精通用毒之术,谁也不知自己究竟中了什么毒,何时又会毒发。

      王怜花将目光移向落后于葛老大三人几步的葛二,“看来你已什么都明白了,‘鬼杰’葛燫杰不愧是落马湖中堪与‘病鬼’龙常病匹敌的智者。”

      行二的葛燫杰面色憔悴病态、阴郁如鬼,“龙常病······嘿嘿,龙常病······”他吐出这八个字之后便连声咳嗽,似已停不下来。

      听到“龙常病”这三个字,另外三人的脸色也立刻变得如病鬼一般。

      “你们要等的人不会来了,原本答应会来的人也不会来了,说到底你们还是小看了我王怜花。”王怜花嘴角含笑,神色悠然,“你们下了地狱之后可要记住,杀你们的人虽是我王怜花,将你们送上死路的人却是龙常病与西门蛟。若非这两人生出二心,我要杀你们还得多费一番功夫,我可真得好好谢谢这两位不曾谋面的朋友。你们放心,看在你们这一路辛苦的份上,日后我必会替你们好生问候这两位兄弟。”

      葛老四恨声道:“权力,呵······权力当真是这世上最要人命的鸩毒。道义······呵,谁要是相信这世上还有道义那他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真是这世上最为怨毒的话,承认了这世界上不该存在的“恶”,却否认了这世上不该失去的“仁”。

      王怜花望着葛老大道:“手上人命无数的落马湖当家——葛燫雄,此刻你拿刀的手已抖了吧!在临死前得知自己最为重视的东西被信任之人亲手夺去的滋味不好受吧!这滋味只怕比任何残忍的刑罚都更为让你难受。”

      听了这话,原本一直冷冰冰的老大葛燫雄竟大声笑了出来,“这也没什么,我只要看到你就可以断定那两人日后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身在江湖之中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能死在你这样百年难遇的奇才手里——我葛燫雄也算是不枉此生!”这人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却有这般如火的豪情。

      王怜花目露赞叹之色,“落马湖的葛燫雄果然不愧是绿林中的英雄,当得我王怜花一声赞叹,也值得我王怜花亲自出手。”

      王怜花,王怜花,这人目前虽在江湖中没什么名气,但假以时日,这人必会在江湖中搅动起滔天风云。葛家兄弟同时在心中感叹。

      斜阳西沉,鲜红如血。

      风在吹,叶在落,血在飘。

      这个江湖岂非有流不尽的热血。又还有多少人记得在这衡山之上、回雁峰巅也曾经流了满地鲜红的血?又还有多少人在乎那些流在江湖热血背后的深闺眼泪?

      多情最是英雄痴,悲情最是英雄血,无情最是英雄冢。

      这世上有流泪的真情英雄、流血的激情英雄、流血又流泪的悲情英雄,也有让别人流血的枭雄和那让别人流血又流泪的奸雄,也有那不能让别人流血只能自己流泪的狗熊。

      不知这惊才绝艳的王怜花是哪一种英雄呢?

      天边的血色渐渐褪去,地上的血色渐渐凝固,此间染血的土地上已不再有王怜花之外的活人。王怜花移步走上了衡山,他本就是为了上山而来的,又怎会因为早晚会褪去的血色而留在原地或转身而去。

      王怜花已离染血的山脚很远了,却仍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然而王怜花明白他如今闻到的血腥味绝不是自山脚传来的,这股血腥味比山脚的血腥味要刺鼻得多、悲情得多。

      这血腥味里有小人的血、英雄的血、奸雄的血、枭雄的血······这血腥味里掺杂着太多的东西,简直要让人落泪。王怜花是流血不流泪的人,他当然不会流泪,但他想到八年前发生在这衡山之顶、回雁峰巅的惨烈之事,心中仍不免有些难受。他毕竟还是一个人,不是恶鬼,也不是邪魔。

      回雁峰巅,风是冷的,血是冷的,泪也是冷的。

      当年的血与泪虽被尘沙掩埋,当年的风虽已不知吹到哪里去了,但知情的人站在这里似乎还能看见当年那遍地的尸骨和鲜红的血,还能听见当年那些人的呜咽和哀嚎,还能感受到那些人的绝望和悲痛。

      该死的、不该死的多数都死了,该留的、不该留的多数都没能留下来。而那些死去的人的后代子孙却要一生背负着先辈留下的遗憾和痛苦,接受也好、挣扎也罢,都逃不过去。

      王怜花脸上那久未消失的笑意也已隐去,他这一生无法摆脱的命运岂非也是自当年那一役之后注定的,他生命里的不幸岂非也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的。

      王怜花深吸了口气,无论如何,他总该到那个地方去看一眼的。

      这一眼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他若不去看这一眼又会改变什么命运的轨迹?

      谁又说得清命运的奇妙呢?

      王怜花看见了什么?

      王怜花说不清楚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

      他可以说自己看见了这世上最为美丽哀伤、最让人心生怜惜的一双眼睛,他可以说自己看见了一双曾经是这世上最为好看但此后将是这世上最为难看的少女的手,他甚至可以说自己看见了一个奇迹······但这些被他看进眼里的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却说不清楚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王怜花要很多年之后才能说得出。

      此刻,如果硬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的话,他也许会说他看见了“心动”。是的,他看见了——“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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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变了“双月影”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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