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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深夜，凌晨三点。
Sans耷拉着眼窝缩在沙发上，握着电视遥控板，有一下没一下地换着台。
这个时间点，怪物们大都已经入眠，频道基本停止了放送，只剩下唯一一个深夜档还在重复播放着如何伪装成一颗石头的教程。在用一条灰布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节目主角第八次在地上躺下来后，Sans打了个呵欠，决定去给自己倒杯水。
清冽的水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响了起来，平时微弱的声响在午夜被无限放大。Sans顿住手中的动作，支着并不存在的耳朵转头往二楼盯了一会儿，确认那道紧闭的房门没有打开的迹象后，才松开拧成一团的眉骨，端着水杯回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下。遥控器被他坐到了关机键，“啪”地一声关上了电视，他也没有再打开的心思，而是抿了一口水，用骨指敲了敲水杯。
——papyrus，睡的还好吗？
漆黑的客厅里，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窝，长长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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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具体不记得有多久，反正就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前，自己的兄弟开始做起了一些奇怪的梦。
抓捕人类、布置谜题、跟人类战斗、和人类约会、与人类一同踏上旅程——怎么说呢，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这些梦听上去真是酷极了。
“SANS！你知道吗，昨晚我梦见‘我’跟人类在一起堆雪人！我们一起堆创造了个超——大的雪人PAPYRUS，还用毛毯给它也披上了骷髅PAPYRUS的同款围巾！！！哦，那可真是太太太太酷了！我敢肯定每个路过雪镇入口招牌的人都能一眼看到旁边那个雪……呃，那到底算雪人还是雪雕？不过，这不是重点啦！重点是每个人都能在看到雪人PAPYRUS的第一时间觉得——”
“觉得，‘毛骨悚然’？”他接上了下一句话，冲着Papyrus眨了一下眼窝。
“哦，SANS，别……”
“那就，‘骨寒毛竖’？”
“SANS！！！”
“或者，‘寒意入骨’？”
“SANNNSSS！我说过，我讨厌这样！！！”
看着自己兄弟被气得直跳脚的样子，sans忍不住heh笑了几声，懒洋洋地对着他摊了摊手，“come on~bro，别介意啊，这样明明很棒嘛，”眼看Papyrus斜了他一眼就打算转身走掉，他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我是指，你梦里的那个巨大的雪人很好啦~也许我们可以考虑，以后如果有人类掉下来的话，你可以跟对方一起创造一个……”
“什么——？SANS！真的可以吗？！！！”
“well……”顶着Papyrus激动的眼神，Sans默默咽下了到嘴边的“也许”，态度模棱两可地耸了耸肩，“可以的吧……也许有人会讨厌双关笑话，但我想，应该没有人会讨厌堆雪人。”
是的，虽然有点奇怪，不过对于兄弟做的这些梦，他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大问题。
至少对比那朵会说话的花？
反正，应该是受到了其他时间线的波动影响吧？虽然不知道这些梦的由来，但在他观察了一段时间，确认对Papyrus没有不良影响后，也就放任自流了。总之，因为这些被兄弟形容为“像在睡着时在脑子里不断播放着剧场电影，注释：虽然骷髅没有脑子”的梦，Papyrus的确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要说真有什么影响，也就是他充满活力地四处巡视、比以前更期待着人类的到来之余，原本就正常的作息也更加精确了。
为了能让入睡时间精确到秒，向来按时起睡的Papyrus还特意去买了一个闹钟，而Sans也不得不将睡前故事进行了筛选，以便自家兄弟在自己规定的时间内能够尽早入眠。
除了在脑子里选一遍故事让他觉得有点累外，这个“脑内小剧场”并未给他们带来什么不便。
直到，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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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自然醒来时，窗外光线相当明亮。眯了眯眼睛，感受着腹中传来的钝钝饥饿感，他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觉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个时间点，Papyrus应该早就来叫自己起床了。
“嘿，bro？”从床上跳下来，呼唤着兄弟，他拖着拖鞋去客厅转了一圈，发现桌上并没有往日会留给自己的意大利面。难道Papyrus终于受不了自己这么懒，抛下自己先出门了？稍微有点紧张起来的Sans一边想着自己要怎么去哄好自己的兄弟，一边挠着自己的头盖骨走进厨房，“兄弟？你在吗？”
炉灶冷冰冰的，冰箱里昨天新买的意大利面还没开封。难道是Undyne临时有事叫他帮忙去了？Papyrus不会没吃早餐就出门了吧？这可不像他啊？
疑惑地关上冰箱门，Sans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去去Grillby点个汉堡填填肚子当做早饭，就敏锐地捕捉到二楼的房间里传来的一声轻微吸气声。
“papyrus？你在吗？”
瞬移到门口，Sans敲了敲兄弟紧闭的房门呼唤着对方。没有回答，又询问了一声，站在门口等了一小会后，他伸手打开了门，在看见酷炫的赛车床上将自己裹成一团的papyrus后悄悄松了一口气。
“怎么啦兄弟，伟大的papyrus也有赖床的一天吗？难道是在回忆，作为骷髅宝宝被兄长叫醒的快乐时光吗？”他一边轻快地调侃着，一边懒洋洋地走到床边，打算扯下对方裹得死死的被子——
“啪！”
“……”
“pa……papyrus？”
有些愕然地看着自己被拍飞的手，Sans眨了眨猛然灼痛了一下的左眼，压下心底的不安，试探着对自己的兄弟轻声发问。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SAN、SANS……”
橙色的光芒在房间内混乱闪烁，Sans错愕地看着蜷缩成一团的Papyrus抖着手将被子哆哆嗦嗦地打开一道缝，眼眶中盈满了泪水，用带着颤音的哭腔向他断断续续地道歉。
“我……我很抱歉……SANS……”
“但是……对不起，我、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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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了一番力气才将Papyrus安抚好，Sans坐在床沿，静静听裹着被单的高瘦骷髅有些混乱地说完了事情的由来。
“所以，你今天这么反常，是因为那个梦吗？”他看着床角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只失去了庇护的怪物幼崽一样的兄弟，语气平静地做出总结，“因为那个——你跟人类成为了朋友，陪伴着对方一同完成了你们的旅途，最后和所有人都成为了朋友，怪物们不再执着于用人类的灵魂打破结界，地底重新燃起了希望，渡过了一段美好的和平期后，最终在ta……她18岁生日那天晚上，出现了跟我长得很像的怪物，将整个地底都屠杀殆尽的……这样一个梦？”
身为兄长的骷髅挠了挠脸，有些不知道怎么向弟弟描述自己的心情，最后只能斟酌着字词，慢吞吞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噢，这听上去可真是……”
“疯狂？”
消化了一会儿庞大的信息量，他这么不确定地停顿了一下。
“我知道你可能无法相信，SANS，我能理解，”有些焦虑地抓紧了被角，Papyrus吸了吸鼻子，他的眼泪依然在不停地流下，“但是——这些梦境真的太真实了！即使清醒过来，我、我也能清楚回忆起梦里的每个细节。虽然那些梦大部分都是一些片段，但在和FRISK相处时、在跟大家相处时，我的那种心情，就像是成为了全地底超人气偶像一样——不，也许是全世界超人气偶像——甚至比那还要让骨高兴！！！只要一见到她，梦里的我，胸口就满溢着浓浓的、要膨胀起来的快乐，那种满溢的幸福让我‘倍受骨舞’，让我期待起每一个明天的白天和黑夜，期待我也能像他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类朋友。”
“然后在昨晚，在梦境的夜晚，在FRISK的生日派对之前，那个怪物到来了。”
Papyrus抱着自己的膝盖，低声对着自己的兄长叙说。
“我看见了他是怎样杀死我，又是怎样杀死FRISK，吞噬掉了她的灵魂。人类的死亡原来跟怪物是不一样的啊……即使不再动弹，他们依然保持着原貌，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躺在那里，只是外表看起来破损的有些厉害。”
“我的尘埃被风吹起，大部分洒落在她的身上，一小撮沿着曾经跟她一同走过的旅途前进，看着他是怎样杀掉了我最好的朋友们，以及还没来得及成为最好的朋友的朋友。”
“毫无防备的怪物们在警报声中惊醒，四处逃散，他控制着骨头和GASTER BLASTER发出一道道攻击，击杀了前来阻止的UNDYNE，攻破了ALPHYS的秘密避难所，将还在发抖的怪物们拽出来，疯狂收割，向着王座一路进发，杀掉了沿路而来的所有守卫，杀掉了METTATON和NAPSTABLOOK，杀掉了你，杀掉了国王。”
“所有的怪物，无一幸免，全部被他化为了尘埃。”
“做完这一切后，他就离开了，只留下这个空荡荡的地底。”
“只有我，乘着风，重新回到FRISK身边。”
“我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想触摸她的脸，想让她变得暖和一些，想把那些要命的骨刺从她的胸口拔出，想让那些流淌得到处都是的红色液体回到她的身体。”
“然后，在不知道是多少遍的呼唤后——”
“她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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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而复生？”Sans缓慢地眨了眨眼窝，觉得自己有点被吓到，连脸上一贯以来的笑容都差点挂不住了。在得到Papyrus的肯定后，他盯着对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语气却依然平静，“emmmm……难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听上去这难道不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不，不是这样的，SANS。”
抬起头来，Papyrus直直地对上Sans的瞳孔，不稳定的橙光在他眼中闪烁。
“她活过来，又很快地死去。”
“我看着她抓住了一根骨头，从将她刺穿的骨刺低端开始往上攀爬，身上的破裂被逐渐变粗的骨头一点点撑大，然后——停止呼吸——醒来——继续往上攀爬——停止呼吸——就这样周而复始着到达了骨堆顶端。死亡期间会让她下滑一些，但最终，她还是成功了，将自己从骨堆里翻了出来，跌落在雪地，完全撑裂的胸口上的起伏渐渐弱了下去，身体里被挤破的东西流了一地，缓缓停止了跳动。”
“等待是漫长又让人煎熬的，我没想过她会就此放弃，然而在她的呼吸声重新响起时依然高兴得差点就能跳起来了——作为一堆尘埃。但在她慢慢站起身后，我开始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也许是因为连头盖骨都没有了，思考起来也很费劲。我就这样一边回想着不对劲的原因，一边看着她攥着那块围巾的残片，重复着前进倒下再爬起的动作，缓慢地走出森林，爬上覆满冰雪的台阶，回到空无一人的雪镇，走过开满回音花的瀑布，来到布满尘埃的避难区，前往停止运转的核心，来到毫无生机的长廊，走到只余残骸的结界前，然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地底，只剩下她了啊。”
明灭闪烁的橙色光芒黯淡下来，带着红色手套的指骨捂住了主人大半张脸，隔着柔软的布料，从齿缝间漏出了一声呜咽。
“那么，为什么她还要回来呢？”
细细的水痕沿着下颌骨流淌，将胸前的红围巾染成深红。
“为什么替代她的，不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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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
虽然复述一遍让Papyrus心情相当低落，但情绪也得到了一定缓解，至少没有因为那个长得跟自己很像的屠杀者产生什么心理阴影而疏远自己。
在又费了一番力气哄着精神疲惫的兄弟重新入睡后，Sans沉吟片刻，随即使用了瞬移来，到了热域实验室的入口。
“knock knock。”他说。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细声细气的自言自语隔着大门慌乱地传了出来，“啊，怎么会有人找到这里，难道又是他们吗……我要不要去开门……不、不，还是算了吧……”
“嘿，alphys，是我，sans，骷髅sans。”
在里面的声音弱下去之前，Sans再次敲了敲门。他站在门口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实验室的门终于打开了。蜥蜴外形的女性怪物从里面探出半个头来，看到Sans后明显松了口气，然后在他的注视中扒着门框结结巴巴地开口。
“啊……是你啊，Sans，有、有什么事吗？”
“路过这里，就顺便来看望一下老朋友，”无视了对方不情不愿的表情，Sans阖着左眼，脸不蓝心不跳地笑着，摊了摊手，“怎么啦，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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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Alphys单方面地愉快交谈了一番，确认没有检测到什么异常的Sans去Grillby随便解决了早饭，然后用捷径拐回了家。
Papyrus还没醒来。
伟大的Papyrus很少有赖床的时候，此刻，他却睡得很沉。然而，即使是处于熟睡中，他的脸上也依然愁眉不展，用着打算把自己闷死的姿势将厚厚的被子裹得密不透风，硬是将瘦高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Sans插着兜站在床边，看着自家兄弟死死锁在一起的眉骨，突然觉得有股无名火在心里烧了起来。
“……”
轻轻呼出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他垂着眼眶翻了翻，在读到【她为什么还要回来】这句话时顿了顿动作，然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事情还没有结束。
远远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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