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约定

　　“啪！”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回荡在空寂的教室。
　　清晨的阳光夹杂着青草的芬芳，透过白色窗帘的缝隙斜射下来，温暖却苍白地将教室中伶仃的两人罩住。
　　春暖花开、鸟语花香，本应是舒心美丽的季节。
　　光线柔和却不显真实，少年白净的脸庞多了五道指印，在白金色的阳光下愈发显得突兀而绝望。指痕渐渐晕出鲜艳的橘红色，美得惊人。
　　晨光熹微、微凉干燥的空气，纯白教室、木质桌椅，青色蔓延。
　　微弱的近乎无声的啜泣，终于再也止不住，仿佛洪水汹涌着决堤的大坝，一泻千里。
　　女孩觉得很委屈，伤心地抽泣。一霎那，愤懑、悲伤、无奈、绝望溢满了她的脑海，她用那曾为他受伤的手，不受思想控制地打了他。
　　当太多悲哀化为千军万马冲破理智的最后底线，她做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少年望着她的眼里没有太多情感，似乎只有淡淡的理解与释然。
　　“凉泽……我不理解。”女孩痛苦地闭起双眼，紧咬着快要破裂的唇瓣，抽噎着，却死命不让声音发出来，天知道这样的忍耐生不如死。
　　少年半倚着书桌，两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平静而默然。
　　即使戴着耳麦，也能听到她受伤的声音；即使闭起眼睛，也能想象到她痛苦的面容。
　　微微的烦躁、不忍、心痛与手足无措……他终是什么也没说。
　　快到上课时间了，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走动声。
　　清晨渐渐明亮起来，而她的世界在缓缓坍塌。透澈的晨光撒在双肩，却令她感到了夜露的寒凉。
　　女孩紧握双拳，指节被捏得发白，抑制不住地颤抖。
　　呼吸随着情绪的起伏而急促起来，躺在胸口的白色水晶也随之浮沉。阳光透过水晶，散射出如彩虹般绚烂的光芒，微微挑破了这僵硬而尴尬的气氛。
　　待到呼吸渐渐平稳，女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脱与无力。
　　“好。”几乎用尽了毕生的气力和勇气，她轻轻地说，怕碰破了这表面的平静。因为，这沉寂是易碎的水晶，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与伤害。
　　“嗒……”一声清脆的微响过后，清浅的风掠过耳畔。那，似乎是水晶破碎的声音。
　　少年知道，她走了。
　　“忘了我吧，荼月。”孤独地面对空荡荡的教室，他终于叹息。

　　﹡﹡﹡﹡
　　我们分手吧。这是他今早对自己讲过的唯一一句话。
　　凉泽啊凉泽，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
　　从头到尾，你一直扮演着施舍者的角色么？因为他不要我了，所以你看我可怜便像随手捡起一个布娃娃一样拾起我，然后再扔掉？
　　荼月忽然笑了，在眼眶中蓄积了很久的泪水打了几转，终于不堪重负地缓缓流下。
　　一路别人都在用奇怪的眼色看她，但她不在乎，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凉泽更重要。
　　不知不觉中，走了好远好远。她忽然停顿脚步，抬首望向面前那座记忆中一直很模糊却又真实存在的建筑——废弃的学工大楼。
　　大楼掩映在绿树茵茵之下，藤蔓植物纵横交错着爬满了砖墙，阳光透过枝叶的罅隙撒在灰白斑驳的墙壁，形成了影影绰绰的亮斑，使它显得古老而沧桑。
　　不由自主地走向它、靠近它。似乎，走近它，就能回到从前快乐无忧的日子；似乎，靠近它，就能挽回一切已然发生的悲剧。
　　拖着沉重的步子，荼月慢慢爬到楼顶。呼吸着清新如昨的空气，她的埋怨她的委屈，得以缓解。因为在这里，她与凉泽度过了生命中拥有彼此的最快乐的三年。
　　张开双臂，女孩享受着晨露、青草、花香、春风，拥抱阳光。
　　凉泽……抛弃了我，有自己的理由吧。
　　她用了“抛弃”这个词，以体现凉泽的狠心与自己的脆弱——带着“故意”的情感。
　　必须觉得自己很委屈很委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无故抛弃了……
　　“为什么不这样想呢……故意一点又怎样？”，女孩如是说，“不这样想的话……”，自己的无措和悲伤会无处发泄，她会疯的！
　　不知为何，愈是这样想，心底深处的悲哀与伤痛感就愈发强烈，侵袭着她、吞噬着她、湮没了她，直到遍体鳞伤、无以复加。
　　有些懊恼地，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他。
　　其实……今早发生的一切，一如她预料。痛苦到无泪可流，才感到真正的悲哀。下意识地握紧胸前的白水晶，锋利的棱角硌疼了她。
　　小心翼翼地解下一直用心呵护的白水晶，放到眼前，是一个快乐的微笑天使。
　　为什么，这样的笑容，不属于她呢？
　　日光渐渐淡了，世界渐渐空了，时间渐渐停了。
　　时光缓缓倒流至从前，那个温馨的春天，令人沉溺其中不愿再醒来。
　　“这是什么？”女孩故作镇定，心中小小的窃喜。尽管极力掩饰着自己真实的情感，然而拙劣的演技却逃不过少年锐利而温暖的眼眸。
　　“你的微笑。”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一边为她系上了自己对她的爱与承诺。
　　女孩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瞬间被温柔地夺去了言语的能力。
　　一样的清晨，一样的风景，物是人非，而已。

　　﹡﹡﹡﹡
　　耳机中明快的音乐冲击着他的耳膜、刺激着他的大脑。
　　少年浅浅地笑了：春之祭。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在舞台上排练着一出斯特拉文斯基的芭蕾舞剧《春之祭》。
　　那时候，迷上了她悠扬的动作、美丽的舞步和自信的微笑。
　　所以，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足以让他后悔一生。
　　他没有时间让她回复让她考虑，无奈做出了武断的决定。尽管，最初的爱一直保留在他心底，那份纯真与美好不曾褪色半分，只是……
　　永远无法做到，永远无法答应，他和女孩的约定：一生一世。
　　每对恋人简单而又遥不可及的愿望。
　　至少对他来说，这是奢求。
　　春之祭的乐音慢慢延续下去，而他，却要离开了。
　　在这令人安眠的、暖暖的春天，他放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样东西：一个是还未实现就成为泡影的约定；另一个，则是自己祭献给女孩的灵魂。
　　请原谅此刻我的转身离去，为这行将消失的春季、为这悲欢参半的乐曲，为我对你的爱，终究敌不过命运，心沉海底……
　　你的伤痛，我怜惜。然而，为你舔舐伤口的，终究不会是我。
　　失去你，是我生命中的缺憾。伤了你，不是我本意。
　　对不起，月，我要离开了……
　　愿你快乐。

　　﹡﹡﹡﹡
　　废弃的楼顶，悲伤的华丽，女孩坐在屋顶边缘，荡着双脚，回忆着他们的一点一滴。
　　泪，一滴又一滴，宛如他们消逝的情感。记忆渐渐碎裂，恍若摔坏的水晶。
　　破裂的东西，回不去了……
　　荼月强烈地意识到她最最不愿承认的这一点。
　　轻风将泪珠摇曳着带往不知名的远方，仿佛女孩的心念：愿它们将自己破碎的心、撕扯的创口、混沌的思维、悲愤的灵魂化为一幕幕无言默片，带到少年的身边，植入他的心底。
　　真的好想啊，真的好想：让他和自己一起痛、一起哭、一起绝望、一起承受……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舍得的：不忍看到他的伤口、不忍看到他的泪珠，不忍拖累他沉浸在绝望的空气里，不忍他……陪着自己一起受苦、承受。
　　我，就像个傻瓜……
　　凉泽，我们的距离，已然那么远了么？我们之间，究竟出现了一道怎样无法逾越的鸿沟？
　　相处了三年，原来，我还是不曾读懂过你。
　　直到现在，才深刻的明白那句话：不懂，不是一种无奈，而是一种悲哀。
　　天空湛蓝，女孩恍若跃上高处的精灵，带着悲悯自己的眼色，俯瞰这已由白昼变为黑夜的风景，就像被掏空的胸腔，心脏被生生剜下，疼痛的没了知觉。
　　悲哀，也是一味值得咀嚼的苦果，然，无限凄楚与谁诉？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凉泽俊逸的眉眼与细心的呵护，还有那时而温柔的笑容，时而忧郁的眼眸，时而坚毅的唇角，时而微皱的眉头……
　　这般令人如痴、如醉，就像他赠与自己的信物：不掺杂质的白水晶、纯净的微笑天使，以及，为她系上礼物时的温香气息……与那个缠绵悱恻的吻。
　　这让她情何以堪？如何割舍？
　　突然醒悟，他与自己的一切，竟已紧紧融合，镌刻心底，清晰如昨。
　　还在爱着他……为此，她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与顿挫。
　　荼月抱起双膝，将脸深深埋下去，不让更多破碎的珍珠滚落那纷扰烦忧的红尘。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疯掉的！
　　宁静寒凉的清晨，在这被众人遗忘的废弃角落里，不会有人发现，有一个女孩，痛苦地扭曲着，宛若受伤濒死的小兽，无人施救、无人问津。她的世界中，时间、主角、风景，永远在抛弃她，没人再会像凉泽一般，体贴她照顾她……爱着她。
　　她始终坚信这一点——即使今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关联。
　　好想好想、我真的好想……再一次触摸你的发、你的脸、你的唇角、你的眉眼。
　　风声静止了、鸟鸣消失了，世界空了，她的爱情——死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蔚蓝的天空中幻化出爱人俊逸的脸，一抹温暖的微笑挂在唇边，他缓缓张开双臂，拥抱了她。
　　女孩笑了，泪珠快乐地飘洒，她一直期待着的，有力的怀抱与轻柔的味道。
　　“Tiramisu……”
　　终于，她跌落下去，从废弃的第七层，一个人。宛若断翅的碟，将生命终结在随风而逝的春天。
　　“嗒……”仍是很轻的一声，水晶碎了。
　　对不起，原谅我还爱着你，带一点恨。不深的恨，也是爱的一部分。
　　所以，凉泽，要忘记，我们之间那个悲伤的约定。我走了……
　　愿你幸福。

　　﹡﹡﹡﹡
　　透明水杯中的水已然静止，潋滟的光恍若无色剪纸一般，轻轻贴在散发着木香的书桌上。
　　空空如也的教室，女孩的余香，少年的余温，都已不再。
　　只留下了，一抹单薄的阳光，独自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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