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封情书

　　墙上的时钟显示为10点40分。

　　秦书半睁着眼睛把视线从时钟转移到四周，很明显这里是医院，被子上印着蓝色的市中心医院标志。

　　旁边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在秦书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她抬眼看过来了。

　　这个人是他的母亲，苏慧女士。

　　“你醒啦，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开车要小心要小心，你怎么就不听呢？”看到他醒来，苏女士激动的握了握秦书的手，有些责怪道。

　　秦书的身体仿佛置身于巨大的气泡之中，四肢绵软且看什么都有一层模糊的光晕效果。

　　这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加上医院消毒水刺激的味道让秦书有点恶心，他摸摸有些痒痒的鼻子，顺势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幸亏这次只是一次不算严重的追尾事故，听人说你是撞到了行道树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苏女士看他很不舒服的样子，顿了顿道，“还是喊医生过来看一下吧！”

　　医生过来说了些什么，秦书不是很清楚，现在外界的声音给他的感觉就好像飞机落地时造成耳鸣后听语音播报时的感受，嗡嗡作响，很不真切。

　　这看似正常的普通车祸到医院进行诊治的情景，在现在的秦书看来却太诡异了。

　　自己是出车祸了没错。旁边这位絮絮叨叨的女士是他的亲生母亲没错。

　　但作为苦逼的打工人秦书拥有的是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刚够糊口，哪有闲钱买车。

　　一直以来他秦书都是坐公交车上的班！

　　是的，他生活的这个五线城市连地铁都没有。

　　看着眼前打扮精致的苏女士，这种不真实感扑面而来，打得秦书不知所措。

　　他回想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试图证明当前状况前后逻辑的合理性。

　　今天早上如他万千个普通工作日一样，在三个闹钟的连环震后他才悠悠醒转，当时是7点15分，他想着“要不还是请假吧”，身体却自觉地翻身坐了起来，感觉自己要是再躺回去的话可以睡到天荒地老，与床共结连理了。

　　今天也是想辞职的一天！

　　刷牙、洗脸、刮胡子，顺便蹲了20分钟的厕所，却一无所获。

　　他们家隔壁是镇中心小学，他下楼的时候，一楼的小卖部兼早餐店生意正好，煮面的锅炉放在他必经的过道旁，从热气腾腾的蒸汽走出来的秦书每次都感觉自己已经得道飞升了。

　　老板娘看到他，只是笑笑就算打过招呼了，秦书是后来才知道她并不会说话，所以秦书也会笑笑来回复她，时间长了，秦书就觉得这样也很不错，新的一天因为这个笑至少没有那么丧。

　　然后眼睁睁看着唯一经过这里直达公司的公交车远去的背影，标志着这个月又拿不到全勤了。

　　看着小朋友们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一边端着泡面加鸡蛋，一边口若悬河的争论昨天晚上看的动画片哪个人物更牛逼一点，秦书蹲在学校旁的招呼站很想过去跟他们一较高下。

　　算了，有什么意义呢？反正唐三最牛逼！

　　他住这一带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低矮的民建房和有那么点档次的住宅小区交相辉映，错落有致，还颇有点层次感，只是层次得不是很好看。

　　不过道路两旁栽有梧桐树，这梧桐树大概有些年头了，这个季节正是落叶的时候，只要不来去匆匆思考那糟心的现实，还是可以感受到那么一点点文艺的味道的。

　　秦书就是在这样一棵梧桐树下瑟瑟发抖的等来了下一辆28路公交车。

　　快要入冬了，明天记得加一件秋衣。

　　上车时他记得很清楚，有一个靠驾驶座坐的大叔正在和司机讨论刚通车的机场大道那边刚出了严重车祸，伤亡可能有点多，连市里领导谁谁谁都到现场指挥工作去了。

　　所以当车祸发生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想的是市里领导今天有的忙了！这一车人可不少。

　　他几乎本能的护住了身旁背着书包的小女孩，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胸膛承受了凶猛的撞击…

　　当水倒灌进车里的那瞬间，秦书想幸亏只是冲到了河道边，还有获救的可能，身边的小女孩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已经昏迷了，并没有发出刚开始撕裂般的叫喊声。

　　秦书意识已经不算清醒了，只能勉强带着小女孩从半人深的水里跪坐起来，努力探出水面，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按理说这个天气不算特别冷，但对于全身都浸泡到水里的他来说肯定冷到发颤才是正常的发展。

　　这不对，很不对。

　　不仅没感到湿衣服贴在身上的黏腻感，脸上的触感也不对，不是公交车冷硬的座椅靠背，而是什么软绵绵的物体，左手边拽着小女孩也没挣扎了，手上也并没有负重感，好像小女孩凭空消失了一样，不会又滑到水面下了吧!?

　　这个想法让秦书一激灵，瞬间清醒了一些，手顺着就要往下探，但他发现自己动不了，身上有什么东西束缚着他，他又尝试动了动，左小腿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耳里像放大数倍的白噪音一样嗡嗡作响，脸上软绵绵的触感正在慢慢消失，让他得以大喘一口气，意识才慢慢回拢。

　　看着逐渐瘪下去的安全气囊，秦书又觉得自己并没有醒转过来，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确认自己并没有产生幻觉。

　　脑袋始终昏昏沉沉，他摸索着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用力地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几乎是爬出了车门摔到了公路上。

　　他尝试扶着车门站起来，不知是起猛了还是本已经是强弩之末，失重感扑面而来，身边嘈杂的尖叫声和远远地救护车声音随着他逐渐消失的意识一起重重的摔回地面，戛然而止。

　　没有什么比现在的状况更不可思议的了。

　　“把你外婆也吓着了，88岁的人了非要过来看你，我没让，你等会儿给她回个电话报个平安吧！”苏女士起身按了铃，“医生刚过来看过了，左小腿有轻微骨折，已经上过夹板了，其他问题不大，脑震荡可能会有点不舒服，静养两天应该就会好很多。”

　　因苏女士突然的靠近而隐隐飘过来的香水味让秦书不由得把头往后靠了靠，兴许是幅度有点大，他顿时觉得天昏地转，有点呕心想吐，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定定的看着苏女士。

　　眼前的苏女士烫染了头发，纹了眉，画了口红，衣着光鲜，气色极好。

　　按理说他脑震荡会出现短暂失忆现象都有可能，但也不会像现在秦书的感觉，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前因后果，但哪儿都变得不一样了，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是因为自己脑震荡记忆混乱了，但他一想就头痛，难受的很真实。

　　以前家里并不富裕，老爸去世后就更加举步维艰了，后来赶上拆迁，日子才好过了不少，但苏女士被岁月磨没了棱角，不太爱打扮自己，觉得她怎样都无所谓，一直省吃俭用，努力工作，想给儿子挣点老婆本，家里虽然也挺大的，但都是安置房，一般的姑娘都看不上，想等儿子定下来了就卖掉安置房，去新修的小区买一套精装房，加上自己与现任丈夫不温不火的过着，苏女士近五十的人了基本没什么保养品化妆品，怕别人背后骂她“老妖精”。

　　“妈，你什么时候去烫的头啊？”秦书小声问道，虽然早上出门的时候苏女士还没起床，但他昨晚睡前是亲眼看见他妈去睡了的，这才半天不到，儿子早上上班路上出事，苏女士是万不可能精心打扮一番才到医院来的。

　　“头，我的头发吗？这不是上个月你带我去烫的吗？”苏女士摸了摸她的绵羊小卷，有些担忧道，“你记不起这一部分了吗？”

　　“嗯”秦书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排除穿越和重生，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是一个平行世界。

　　秦书原本以为普通如他，逃不过造物主对路人角色随意而任性的粗制滥造，每天过着犹如复制粘贴般的流水线生活。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自己能体验一把高维时空的bug！

　　“医生说可能会出现失忆，记忆混乱的症状，我开始还担心你醒了连你老妈都忘记了，还好你认得。”苏女士似乎有些后怕，“等会儿问问看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你快一点恢复。”

　　“好”秦书应道。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是希望那场不算严重的公交车事故和这场不算严重的追尾事故发生的是时空位移，这里的秦书去到了他的世界，这样那边的苏女士至少不会悲伤过度，也有人照顾了。

　　当然这边秦书也会照顾好苏女士，他亏欠苏女士实在是太多了。

　　深秋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他的脸上，听着苏女士与医生的对话，秦书昏昏欲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待医生走后，秦书打算侧面打听下这个世界与他原本的世界有什么不同，不至于以后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怪异的言行，不可能一直让脑震荡后遗症来背锅吧。

　　“妈，杜叔呢？”首先先从身边人入手吧，杜叔就是苏女士的现任丈夫，结婚才一年不到，秦书跟他相处的不能说不融洽吧，但也说不上好，因为秦书没结婚，就一直不尴不尬的生活在一起。

　　秦书想着杜叔又没有工作，自己出了事不该来看一眼吗？

　　“杜叔？谁？”苏女士坐下来摸了摸秦书上了夹板的左小腿，抬头看了秦书一眼，想了想道：“你三叔公家那个上门女婿？你问他干嘛呀？有什么要紧事找他吗？”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工作上有个事情想请教一下他！”他连忙找了一个借口。

　　“现在你给我好好休息，不要想工作上的事情，缺了你几天你们公司不会垮的”苏女士明显有些不满。

　　没有杜叔！那。。。！

　　“那。。。那我爸呢？”他有些忐忑，多希望能够听到他想听到的答案。

　　“你连这个也忘记了吗？”苏女士倏地站了起来，眼中隐隐约约有泪水，她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你爸他。。。他已经。。已经走5年了。。。你。。。”

　　“妈--妈--你别哭，我知道，我只是记忆有些混乱，并不是不记得，过两天应该就好了。”秦书忙道，“我还说上周李阿姨给你说媒呢我记着这事儿！”为了缓和气氛，秦书一通胡诌。

　　“她还给我说媒呢？她跟我一样一个寡妇！”苏女士呲笑道，“一个人不好吗？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想去哪儿去哪儿，你都这么大了又不用我操心。。。还是操心点吧，毕竟我儿子没长耳朵，听不进去话！所以说女人呐，从生完孩子那一刻开始就没有自由了，你就是那木桩，我就是那套住的牛，一辈子围着你转！”

　　说完两人都笑了。

　　虽然秦书平时总是嫌弃苏女士絮絮叨叨的抱怨，但今天听到这些突然很不是滋味。

　　“您辛苦了！”秦书低着头。不想让苏女士看到他想哭的表情。

　　苏女士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使了点劲抬起了秦书的左腿。

　　“啊！痛！痛！痛！”秦书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疼痛直冲脑门，顿时觉得自己脑震荡都好了，那一点睡意也烟消云散了。

　　“我就说嘛，你骨折了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下半身失去知觉了呢？”苏女士居然笑了。

　　秦书心想这可真是我亲妈！

　　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居然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直到现在全身才感觉全部复苏，那种气泡感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眼前的世界显得真实了许多。

　　也更加难受了！

　　“对了，刚你醒之前小黎打电话说，等会过来给你带点吃的，”苏女士给他整了整蹭歪掉的枕头。“早上我刚到，他就来了，看你没什么事儿就又回公司了。”

　　“li？谁？”秦书条件反射般的问道，问完就后悔了，都给送吃的了，那关系肯定还不错。

　　算了，反正现在脑震荡呢！

　　“就你老板呀，你俩关系还不错，小伙子年轻有为，我还说给你蓝蓝表妹介绍呢？”不知道是不是秦书的错觉，苏女士的表情很不自然。

　　他的老板不是姓穆吗？哦，这是一个平行世界。

　　居然跟老板还是朋友呢，真牛逼！

　　“妈，你别每天都惦记这我身边的帅哥给张霏蓝了，你甚至连关澄都不放过！”秦书一脸无可奈何，“再说张霏蓝现在还没毕业呢，我老板就算年轻有为至少得三十吧，你先问问张霏蓝同意不同意吧！”

　　“你怎么每次都顶我的黄呀，大几岁又怎么啦，你爸还大我十岁呢，大的多才知道疼人，你。。。”

　　“停！停！停！”秦书有点招架不住，马上装可怜，“妈，你帮我问下医生，我怎么老想睡觉啊？我脑震荡没这么严重吧！”

　　“医生都说了，你可能只是疲劳过度松懈下来了才想睡的，你说说，你都加了多少天班了。”苏女士不忿，“你们公司可真会压榨员工的。。。”

　　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

　　秦书首先看到的是一双大长腿，然后是餐食包装袋，最后才是那张脸。

　　看着这张稍显陌生却无比熟悉的脸，秦书定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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