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年代

　　壹
　　五月的虎牢城向来春风和煦，晴空万里。此刻却是阴风怒号，黑云压城。
　　城外，刘宋大军正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攻破城门。对于北魏守军来说，围困了虎牢整整十日的刘宋大军正如这乌云一般的存在，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阵前身披银甲，正骑马徐行的便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刘义隆。虽然年仅十六岁，但他的脸上已早早褪去了稚气。铠甲之下的刘义隆看起来严峻冷酷，令人生畏。
　　出征前父皇在朝堂之上送别自己时的眼神一遍遍在刘义隆的脑海里浮现，他努力说服自己那眼神里包含的是期许，是祝福，然而最终他只读出了无奈二字。
　　“此次出征，太子需在朝辅政，二皇子不擅用兵，其余皇子年龄尚小。朕考虑再三，唯有你最为合适，不知你是否愿意领命？”刘裕俯身看着儿子。
　　刘义隆成为了最佳人选，可他心里清楚，在父皇心里，自己是最不济的那个。接连几日来，刘义隆常常在梦中看见一双老虎的眼睛，寒气逼人却又哀伤无比。那是当年被周穆王擒于此地的那只虎，此刻的刘义隆觉得自己正如那虎一般。
　　虎被牢笼所困，自己被时局所困。
　　城楼之上，北魏旗帜迎风飘扬，在刘义隆看来像是在挑衅。虎牢自成天险，易守难攻，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刘义隆带兵围困十日，几次进攻都没能攻破城门。刘义隆能感觉到自己的耐心正在一点一点的被耗尽。
　　这不是刘义隆第一次上战场，先前刘裕四处征战时，他就跟在身边。父亲就是他心中的英雄，他将一辈子仰望父亲。现在父亲需要他，他发誓要攻下这座城池。

　　此刻的建康城竟如虎牢城一样，阴霾密布，霪雨霏霏。台城看似风平浪静，一切如常，却不知已有一场腥风血雨正在这宫中慢慢酝酿。
　　刘裕在太极殿卧病不起已有数日，原先都以为是小病，调理几日便能好转。谁知老爷子眼看着越来越消瘦，眼睛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恐怕已是无药可救了。
　　太极殿外，几位大臣正等候召见。
　　“檀道济有消息了吗？”最年长的徐羡之问身边的傅亮和谢晦。
　　“还没有。”傅亮答道。
　　“去了几日了？”
　　“五日。此刻刘义隆大军正在虎牢城，想必他就快要到达，我们耐心等候便可。”
　　谢晦不以为然：“派谁去不好，非得派那个老头子去。这一路下来，怕是连骨头都要散架了。”
　　徐羡之转头看向谢晦，谢晦自知失言，不再多说。
　　“道路险阻，困难重重啊。”徐羡之望着远方说道。

　　“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呢？”殷景仁怒气冲冲地闯进太子东宫寻找刘义符的身影。
　　一名太子身边的小宦官前来阻拦，“大人，太子殿下吩咐了，他要专心念书，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搅。”
　　“混账！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来这套！”殷景仁一把将其推开，“他现在人在哪里？”
　　小宦官不敢回答，低着头，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快说！不然我治你的罪！”
　　“太子殿下…他在后花园……”
　　没等小宦官把话说完，殷景仁就径直往后花园去了。不出殷景仁所料，刘义符此刻正在池中的小舟上打盹，旁边还漂浮着一块木托盘，上面是酒壶和一些吃食。

　　雨淅沥沥地下起来，落在建康城的地面，也落在刘义隆的铠甲上。雨滴顺着刘义隆的银盔滑落，砸他的肩膀上。四周静得出奇，静到每一滴雨点落在身上的声音刘义隆都听得十分清楚。刘义隆闭上双眼，从前跟随父亲出征的画面不断浮现。
　　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了沉静，刘义隆睁开双眼转头望去。只见一人蒙头掩面，策马疾驰而来。
　　“来者何人！”刘义隆大声喝道。
　　只见那人并不回答，翻身下马，径直走到刘义隆面前，取下遮脸的面巾。
　　“殿下，老臣有事禀奏。”
　　“檀将军？”刘义隆吃了一惊，得是多么重要的消息才会让这位开国元老亲自来报，刘义隆心中隐隐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刘义隆跳下马背，走近檀道济，“有何要事？”
　　檀道济轻声道：“事关重大，还请借一步说话。”
　　刘义隆的心思全都在如何寻找契机攻破这座城池上，哪里肯离开半步，檀道济看出了他的心思，附耳道：“皇上病重，速速回朝，不可恋战。”
　　刘义隆一怔，压低音量问檀道济：“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嘛！”
　　“还请殿下速速回朝。”
　　“不行！虎牢城是块硬骨头，攻下它意义重大，这种紧要关头，我不能放弃。”
　　檀道济抱拳道：“殿下，这种时候不可恋战啊！陛下恐已无几日寿命，您早日回朝便可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刘义隆察觉了一丝异样，“檀将军希望我做什么打算？”
　　檀道济并不回答，顿了顿说道：“老臣不敢。只是殿下年龄尚小，或许还不能懂得，有些时候战场不在这里，而在朝中。”
　　“檀将军不必跟我说这些”，刘义隆踱了几步，“统一中原是父亲所愿，我既然到了这里，就没有理由不为父亲拼杀到最后。”
　　“即便是战死沙场也不怕吗？”
　　“战死沙场？”刘义隆似乎从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我会打胜仗的。”
　　“那老臣请殿下仔细想想，这场仗真的能打赢吗？这场仗就算胜了，又能如何呢？”
　　刘义隆刚想反驳，被檀道济打断。
　　“北魏如今国力在我们之上，这是不争的事实。战争说到底，比的不是谋略，不是兵法，是国力”檀道济走近刘义隆，“殿下才智过人，应当能够领悟。”
　　刘义隆心中也清楚，这场仗不过是父皇向北魏的一次示威。可他想赢，但凡有一点点机会他都想赢。
　　沉默良久，刘义隆只冒出了三个字：“我想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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