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冥

　　吱——呀——

　　柳衾尘难受的皱起了眉，被这不知从哪传来的刺耳声音吵醒。

　　真黑啊。他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撑起手，想活动一下不知怎么而有些发麻的手臂，却感觉碰到了一层木板。

　　等等，木板？他被吓得一惊，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的床边可没有什么挡板，而且这木板摸起来的感觉很奇怪。上面上了一层薄蜡，还有些坑坑洼洼的，似乎是被刻满了字，只是因为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只觉得那比画有点熟悉。

　　这是什么地方？柳衾尘摸了摸周身的范围，像是在一个方盒子里。棺材吗？他脑袋没经过什么转弯便联想至此。

　　哦，我这是死了，还没死透呢。他想起了些什么，不禁有些失笑。云中阁那些人要是知道了，怕是得难过了。

　　柳衾尘知道，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那些人的表面功夫虽然做的很好，但从动作到眼神，无疑是想他死的。尽管他从醒来起，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不过想想也是，一缕残魂，若不是借着柳家的家主铭牌附身，又怎能经过了三百年还能在这世间苟且残喘。

　　他现在，要灵力灵力也几乎被散失了，除了比普通人强些，就只剩下一颗死气沉沉的金丹了，要家族家族也只剩他自己一根独苗，吃云中阁住云中阁的，还因为柳家的身份，跟人家云中阁阁主等同地位。留着他在，谁又能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如此不安分的因素，谁不想他死呢？若不是家主铭牌护身，也是云中阁为了面子不好找外人，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才下手。

　　不过这要是真的死了，死法也太窝囊了，居然以宴会之名灌他酒，然后找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把他推水里好淹死他。若不是柳衾尘心里跟明镜似的，恐怕真的会把这事当成是意外。

　　柳衾尘重新闭上了眼，均匀的呼吸着，尽量屏蔽着棺材与地面间刺耳的摩擦声，静下心来好恢复些气力。

　　有人在拖着棺，他知道。是敌是友更不用去想，这个世上除了陌生人，大概也没有不想他死的人了吧。他现在若是推开棺盖出去，迎接他的恐怕只会是被补两刀好让他死透。

　　他要等着那人放他到目的地走了后再逃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咚的一声，棺材重重的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又过了一时半刻，没有再听到声音，柳衾尘睁开了双眼，知道时候差不多了，他也不想再在这不舒服的地方待下去了。

　　柳衾尘用力撑起棺盖，往下一推，棺盖啪嗒掉在了地上。

　　气味有些难闻，淡淡的血腥味中混着腐烂的味道，而天色也显得暗沉沉的，还飘散着薄雾，虽说要比睁眼瞎舒服多了。

　　柳衾尘从棺中坐起，习惯性的伸手摸了摸下巴。不会是被连人带棺丢在乱葬岗了吧？他目光往周围一扫，刹时手和表情都一起僵住了。

　　地面上分不清是泥还是腐烂的差不多的尸体，上面还遍布着都是牙印的骨头和粉碎的骨头渣子。而一群青黑表皮，獠牙长至下巴，上面似乎还有涎水滴落，面目狰狞且头长牛角的不明生物以柳衾尘为中心绕了好几圈。似是闻到了他身上的生人气味，有几只不明生物甚至躁动地拿爪子扒着地面，仿佛随时准备冲过来啃了他。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胆子小些的人，刚出棺材就又碰上这场面，恐怕得当场吓傻了。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牛头吧？这比民间画的还丑啊。难道我已经死了，来到了阴间？柳衾尘这么想着，手脚僵硬的动了动，一时间还是没敢站起来。

　　以不变应万变，以不变应万变……他默念着，已经随时打算跑了。

　　“滚”

　　就在柳衾尘踌躇着要不要跑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低哑的呵斥。声音不刺耳，却又能传遍方圆几百米。那群不明生物瞬间惊弓之鸟似的跑了个没影。

　　柳衾尘寻声微微偏头，便见着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青年。那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上下，身着一身黑衫，腰间骚气的绑了根红腰带，却衬托出了一种妖冶的美感，带了张青面獠牙的鬼面具面具，看不见脸，只有在他微微抬头时能看见弧线漂亮的下颚和略苍白的唇。

　　青年身上带着些许诡异的死气，左手上缠了几圈白绫，像是临时随意缠上去的，站在一地的尸骨上却足不染泥，好似一只黑莲。

　　这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柳衾尘对这青年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不该呆在这种地方的。”他这般想着。

　　“什么？”

　　那青年不知何时现身在了柳衾尘旁边，顿住了，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抖，轻的几乎听不见。

　　柳衾尘依旧是听见了的，他张了张嘴，没吱声，才发觉自己竟不小心将那话说了出来。他眼神乱飘了飘，心里不知为何的有些慌张，就像……就像是不小心说出了什么秘密，一时间便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走吧。”好在那青年是一副不打算计较的样子，只是呼出了口气，倒不像是纯粹的叹气，更像是放开了些什么。他手一挥，地上那些泥泞尸骨自棺下便自动让开了一条小路，地面干净的仿佛倒上水就能养鱼。

　　这周到的有些过分了。

　　柳衾尘手脚还有些虚软，借着棺壁撑着从棺中站起，看了那青年一眼，抬脚便跨了出来。

　　青年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扶他一把，伸到一半却又匆匆收回，转身迈开腿往前走了两大步才停住，微微往后偏头道：“不急。”

　　“那个……这是哪？我是死了吗？刚刚那些是什么？你……又是谁？”柳衾尘问到最后时，做错了什么事般，声音不自觉的放轻了。他应该是认识这个青年的，甚至可以说是很熟，熟到……让他感觉忘记了这个人是件罪大恶极的事情。可惜，自从他重生后忘得干净了，也没有什么人能跟他说他以前经历了什么。“我们是不是认识，对不起，我……记性不太好。”

　　柳衾尘能看到那青年下颚的弧线收紧了些，应该是抿住了唇。

　　“俞迟。”

　　过了许久，久到柳衾尘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俞迟才闷闷的出声，他声音有些暗哑，像是正在隐忍的猛兽，下一秒就能冲上来撕了他。俞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生生忍住了，偏回了头，抬脚继续往前走，直接略过了柳衾尘的另几个问题。

　　“俞……迟，俞迟，”柳衾尘把这个名字细细分嚼了两遍，实在是想不起来，摇了摇头便放弃了这种挣扎。再看了眼俞迟略显僵硬的动作，与不打算再多说什么的样子，柳衾尘也只好不再多言，沉默着跟在俞迟身后不到三尺处。

　　周围都是黑蒙蒙的一片，往前走了许久，直到柳衾尘再次隐隐约约看到前面有一个盖子落在了地上的棺材和地面上那条沟壑清晰的小路时，他才发现自己和俞迟是绕了一大圈路又绕回来了。

　　俞迟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嘲般的轻笑了声，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身上紧绷的棱角莫名淡薄了许多，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当然，是在不去看那个面目凶狠的鬼面具的情况下。

　　“去哪？”俞迟声音依旧带着些低哑，但自然了很多，听起来反而十分舒服。“方才迷路了。”他随意解释了声，眼睛便一眨不眨的盯住了柳衾尘。

　　“呃……”柳衾尘被看的有些发毛，忍不住闪躲了下眼神。“天印山顶……云中阁，我想回去。”他顿了顿，“你知道怎么走吗，我不知道这是哪，也不太认得路……麻烦了。”

　　只听“咯”的一声，俞迟狠狠咬了咬牙，再次偏过了头，声音有些恶狠狠的道：“去那干嘛？”

　　“你不知道他们想你死吗？回去干嘛？送上门给他们杀？觉得很好玩吗？”他像被引炸了，攥紧了手，噼里啪啦的问了一串，过了好一会儿才嘲讽的轻笑了声。跟刚刚的意味不太一样，多了些对现今的云中阁的不屑，带着一种鄙夷的气势。

　　柳衾尘看着俞迟这样，竟突然觉得他有些像个得不到想要东西的孩子，连那张鬼面具都看起来柔和了，忍不住放缓了声音，半安抚半带笑意的道：“我知道啊，但是我有重要的东西在那里。”

　　“嗯……是一把剑，叫弑冥的剑，你应该不知道吧，看云中阁里那些人也不认识，应该不是什么名剑了。只是……”柳衾尘看了俞迟一眼，见俞迟神色缓和了许多，重新转回头来盯着自己，便声音情不自禁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他对俞迟的这种莫名的熟悉感与亲切感，让柳衾尘不禁放松下来，“我觉得应该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俞迟目光慌乱了一下，但是掩饰的很快，也因天色暗沉柳衾尘没有注意到，只看到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的样子。

　　“还有那个孩子。”柳衾尘收回了目光，想到了什么，微皱起了好看的眉。“我见过他，他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外门孩子，按照云中阁那些人的作风，会被连带着家族一起灭口的。”

　　“你要救？”俞迟玩弄了下手上的白绫，垂下了目光。

　　“嗯，我尽力吧，毕竟能力有限……”柳衾尘发现自己似乎话多了，摇了摇头，走到俞迟身侧，冲俞迟笑了笑，“知道怎么走的话，麻烦带个路呗。”

　　俞迟抬头看着他，确定柳衾尘不会改变主意了，解下了缠在手腕上的白绫，细致的叠成长条状，递给柳衾尘。

　　“眼睛遮上，带你回去。”

　　柳衾尘歪了歪头，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但还是顺从的接过了那条白绫，绑在眼前，遮住了自己的目光。

　　“走吧。”

　　他感觉到俞迟伸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引着自己往前走去。

　　俞迟的手心有些凉凉的，不像是常人的体温，虎口与指肚上面有许多细细密密的茧子，却并不硌人。

　　应该是个剑修。柳衾尘想着，眯了眯眼，没说什么。

　　走了不到一刻钟，俞迟突然大力把他往前一扯，顺势松手搂住了柳衾尘的腰，另一只手扶在他身前，以防他摔倒。

　　“靠的近些，不然会出事。”俞迟话虽说的君子，手上却不轻不重的捏了下柳衾尘的腰，因为被蒙上了眼睛，那低哑的声音在耳边显得更加清晰撩人，使得柳衾尘不禁软了软身子，差点应激反应的拍开俞迟的手。他轻吸了口气，堪堪镇定住，答应了声，警告性的抓住了俞迟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

　　柳衾尘听到俞迟低低的笑了笑，没说什么，手上却安分了下来。

　　俞迟放开了柳衾尘身前搀扶的手，眸光如刀，示警性的扫视了一圈周围，随后一把扯下红色的腰带，衣襟散开，隐隐约约露出了精致明显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肌。他将腰带往前一挥，张开五指往下一压，腰带虚虚飘在半空，一个个血色的鬼头印便从那腰带中浮出。

　　他嘴唇一张一合，一道密语传出，遂深深的看了一眼搂着的柳衾尘，紧了紧手臂，一把抓住那条红腰带，带着柳衾尘瞬间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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