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1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我去看了他。
他的脸盖在白布下,我没有掀开去看。
他是酒后失足坠楼而死的,那天正好是正月初五,赶上了春节的尾巴尖。
听说他落在地上时候,血炸得像鞭炮飞溅的红纸屑。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也许那样一个场景和放鞭炮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同样都是在惊天动地的一声响之后,把自己变得粉身碎骨,留了一地残骸。
像放炮一样,响过一声之后,都没了。
他是我的男朋友,也可以说是前男友。我们莫名其妙的分开了,但却谁都没有说出分手,没有坚定、明确的表示过这一段关系的结束,现在就更不可能了,即使他成了鬼来找我。
他叫林铮,一个我梦里都忘不掉的名字。
“小伙子又来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你会来我店里。”老头子吧唧吧唧的抽着烟。
烟草和檀香气久久的缠绕在一起,青烟常年不散。门前摆着纸做的别墅,屋里堆着纸折的金元宝,小桌子铺黄绒布,上面请了一尊菩萨。拿两尊黄铜三足鼎插着斜斜扭扭、长长短短的香供着,旁边拿蘸酱的小碟摆着一个吃了一半的青橘子。
我不懂佛,不知道这老头供得什么菩萨,长这么大也就看西游记知道了如来和观音,还对他们的性别不明不白。
老头供得菩萨乍一看慈眉善目,大眼仔细看来,又觉摸出一股子忧愁哀怨。它半敛这狭长的凤眼,唇间含笑,却是忧愁的,就像是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子细雨。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人间烟火。
我家那口子死在年里,我没那么多忌讳,总是在除夕这天去把香烛纸烟给买了,初五找一搪瓷盆子在家直接烧给他。现在管的严,我又不方便明目张胆的去看他,万一遇见熟人两两相对倒也尴尬。
我并不讨厌烟火气儿,相反我挺喜欢的。
“是啊也就我来找你,还是老样子。”我说。
老头咬着烟头,斜着小眼,侧着脸瞅我,没说什么,转身去给我拿了东西,装进黑塑料袋里。
“娃子,给。”老头不知道打哪来的,一口黄牙说话带着土腔,听不出是哪儿的人,声音带着黄沙磨过的粗糙感和阻塞感,像是一口黏腻的老黄痰挂在嗓子眼里。
“最近生意咋样”我不着急回去,愿意在这和老头瞎扯一会儿。我们今年来才相识,我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老头早年丧妻丧子是个孤寡的怪老头,守着一件常年烟火不断宛如七八十年代风格的迷信铺子。
“不好做,”老头咬着烟声音含含糊糊,搬着小马扎坐在菩萨旁,手里窸窸窣窣扎纸元宝。“也饿不死。”他说。
我笑了笑没说话,搬着马扎想过去帮他扎元宝,他却推了推我。
“天冷早点回去吧。”他又开始吧唧吧唧的吸他的烟,老脸藏在烟气里“早点走吧。”
他这么明白的说了我也不好意思再留,掂着他给我的东西走了。
街边的硝石味散了不少,偶尔穿出两声呼呼啦啦的麻将声,冷不丁的有两声炸响猛然逼近耳边。劣质的塑料袋薄且软,摸起来皱皱的、软软的,哗啦啦的响,香烛很长撑起袋子,组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齐子瑜”
“徐启?”我皱眉。
他向我跑过来,穿着军绿色的棉袄带着围巾,鼻子却冻得通红。
“在这儿干什么?”我问。
他是我的大学学同学,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这大冬天出来能干啥”他白我一眼,“走走,冻死了刚好碰见你陪我去吃个饭。”
“滚滚滚滚滚这大过年的还没过初六你哪来饭让我去吃”我失笑。
“哪不能吃了?”他梗着脖子说,“走走走别给我废话了。”
他推着我就往前走,眼睛不经意瞥过我提溜的塑料袋,他好像是想皱眉,眉头刚有起伏又被他压了下去,不动声色的转头过去。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又好像是我恍惚了。
他带着我七转八转还真找到了一家没关门的小饭馆,孤零零的开着门,门口滚过细碎的红纸屑,莫名就有些萧索的味。
“老板——”徐启带着我进来,我在一堆两人的座位里找了张四人的桌子坐下。
“我们就两个人干嘛坐这儿”他说。
“想坐就坐了,没想那么多。都是桌子坐那里不都一样吗?”我对着他笑了笑“你在意这个干嘛?”
他的眉头好像又要皱了,但也只是对我笑了笑,伸手拉开了凳子坐到了我对面,默不作声的掂起茶壶往杯子里倒水,斟了一半才发现是冷茶。想必是这大过年的饭馆没事吗人来,久而久之老板就懒了连茶也冷的。
他的眉头终于是皱起来了,掂着茶壶就往老板哪里跑,急着去换茶像是后面有什么人在追。
“最近过得怎么样?”我问。
“老样子,没钱饿不死。”他掂着筷子说,“你呢?还在哪个小破学校老老实实的干?”
我笑了笑“也没其他地方要我。”
他像是嫌桌子太矮腿伸不开,把凳子往后退翘着二狼腿,裤子向上露出一段脚脖子,没穿秋裤和袜子,喝着酒。
我拿筷子夹了颗花生米“你大过年的不在家里陪惠佳搁这儿喝什么呀?”
徐启和惠佳也是大学同学,俩人当初一见钟情,便轰轰烈烈的烧出了爱情的小火苗。惠佳人美声甜,追她的人能从大学区排到小吃街,还能在路上拐个弯。
徐启这小子人缘好,当年他求婚的时候,难得我们全寝室的人都去帮他。
可以说大学四年我是一步一步看着徐启和惠佳走过来的,平白的生出了一颗老妈子心。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他低垂着眼睛夹了颗花生米丢在嘴里嘎吱嘎吱的嚼,一颗还没有嚼完又夹了一颗,却也没有吃,就这样夹在筷子上,不上不下的吊着。
我心说你大过年不穿袜子秋裤样直直的跑过来找我喝酒,还一副一醉解千愁的死样,生怕是谁不知道你有问题?
我押了口酒,清清嗓子说:“老徐我们这么多年兄弟了有什么事你还不方放心我?”
他夹着那颗花生米晃了晃,没有吃放在了他面前的小碟子上。圆滚滚的花生米在瓷白的盘子上咕溜溜的转。
我看着他,他眉宇之间似有苦闷要诉,却又好像就那么困在了他眉宇之间无处可诉。这才毕业多久,他的眉宇之间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
“能有什么事啊?”他笑着把筷子挡住溜溜转的花生米,挡住了它的去路,拿筷子夹了放在嘴里接着嘎吱嘎吱的嚼。口齿不清的说“我和好的狠,你瞎想什么。”
“那你大过年的不在家陪惠佳找我喝酒做什么?”我笑着问。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他斜着眼看我“那你可真是个不好请的大忙人。”
“哪儿啊,行行行赶紧吃你的吧!”我问他:“你最近工作怎么样?我前两天听人说润发
这一段时间效绩不怎么样,你们受影响严重吗?”
“嗯嗯,饿不死”他低着头扒拉着手机,好像对这个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心说这小子还新换了个智能机,看样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我掂着茶壶起来“我去找服务员加点水。”
“你跑什么呀?直接叫服务员。服务员——”他喊。
从老头那里买的东西被我放在旁边的凳子上,黑色的塑料袋并没有系口。衣摆在我坐回座位的时候把塑料袋摔在了地上。
香烛、纸钱、黄纸
有一瞬间的沉默,这些掉出来东西像从死寂的麦田里飞出的黑鸦。
服务员那着水壶踢踢踏踏的走过来“先生...”
“我自己来”徐启夺过水壶“我们自己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