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明月

　　大夏与戎凉之间百余里的荒漠戈壁，罕有鹰鹫游弋，更无人烟徘徊。居狼山脉作为天然国界横亘于世人眼底心头，既是强者的叹息也是弱小的神明。
　　二月的山河关，尘暴不息。驻防军营论资排辈后只剩蜷缩在城门墙角的两名新人环抱各自的戟矛，坚守着西境国门最后一道底线。
　　削皮挫骨的寒风在耳边经久不息，入伍不久的周寅终于放弃军容，学着另外一边的战友不停跺脚取暖，心中默想，“今晚探假，要跟父亲兄弟好好饮上一壶烫酒。。。”
　　异状突生，一声尖啸在百鬼哭号的风声里盘旋而起。
　　周寅立刻抬起帽檐，转动快要冻僵的眼珠子死死盯住前方，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
　　漫天黄沙中，隐约有十几道飘忽不定的黑影，如魑魅魍魉般由远及近。
　　扭头准备大声呼唤同伴，这才想起适才交接时没留神对方的姓名，下一刻那名小兵的身体已被重力狠狠钉在城门，没入脖颈的黑箭羽翎兀自颤抖。
　　“是人不是鬼，”周寅咧开嘴角发狠一笑，声嘶力竭的喊出最后二字，“敌袭！”

　　幽州蓟城，大营主帐。镇西府世子战无忌将手中帛书递与身边副将。
　　“剑阁镇！这是开年后第三起，雍州太守今年的日子不好过啊。”樊岳瞥了眼下方几员参将，“看这人畜尽屠的狠绝手段，皆像是山牢鬼骑所为！”
　　戎凉境内有一背岭近河的山牢平原，水草肥美终年不枯，确实为蓄养战马的天然草场。唯一不足的是总有豺狼出没，马群常年散养没有人犬护卫，只能在野兽袭扰中挣扎求生，因此长至成年者均性烈无比，往往终其一生只认一主。望京选出彪悍勇士，配山牢马圆月刀黑羽弩，凡出征脸上必涂满狰狞鬼符，疾如风侵如火，夏凉之战中，山牢鬼骑所向披靡从无败绩。
　　樊岳话音刚落，帐内众将齐齐露出异样神情。
　　一个名字便令闻者变色，年轻主帅心中轻叹。
　　战无忌十四岁起随父出征，八年沙场磨砺之下面沉心稳不似弱冠。年纪轻轻便背负的一身伤痕终归换来皇恩浩荡，年前的岁末家宴上，刚刚接圣旨册封二品总兵领幽州大营主将一职。族亲宾客的恭维道贺犹在耳畔，西境劲敌的打脸立威也拍马而至。
　　“可戎凉的畿卫军常以军团作战为主很少参与烧杀抢掠的勾当，座下王牌山牢鬼骑更因人员装配难以补新只会在风口刀刃之时才会派出来咬人，”樊岳说出心中困惑，“怎么如今变得跟赶早集一般，三天两头的出来走一遭。”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战无忌沉声说道，“彼此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沙场上的行军布阵，夜幕中的消息刺探甚至重金下的人心收买，两国之战兴衰存亡，无所不用其极本就无可厚非，戎凉那一套尚武轻文的手法看似攻势凛冽实则有迹可循。可是我瞧着近来这一招一式，竟开始往民生息养的路数落子了。”
　　“世子所言极是，雍州境内尤其是临西那几个郡县，已有大批士绅乡豪举家内迁，镇西府明文告示西境子民各按薄录定居，不可随意迁徙，结果有门路的达官贵人们直接揣着金银出西境往临近的益州投亲问友而去。”参将徐猛的妻弟在雍州渭南履任知县，逢年过节常听其提起，“民心不稳，政令难以推行，常此以往甚至比战事失利的后果还要严重。”
　　“传文布告的事自有刀笔吏去烦心，这军帐内终归还是要在枪戈刀刃上定论，”战无忌长身而起，“传令下去，各营清点人员马匹勤加整训，以备不日启程。”

　　燕州，常山城。镇西府正厅内，燕国公战渊正坐于雕鹰画虎的太师椅中，深邃的眼神透过平铺案头的信纸飘向那片大漠草原，刀锋削刻般的脸庞静若止水，不喜不忧。
　　“兄长来信了？”老爷想事情时有资格出声叨扰的，合府上下只有战家小妹一人。
　　身着袄裙的年轻女孩娉婷立于厅中，纤细飞扬的双眉压不住秋水涟波般的双眸，秀挺的鼻梁下面一对欲言又止的朱唇抿出一弯浅笑的弧度。
　　发现父亲收回沉思的目光望向自己，匆匆而至的小女孩立刻垂下扫瞄信纸的眼神，须臾之后又悄悄抬起眼睑，瞧着父亲那渐渐显出暖意的神情，一双戏份十足的绛唇终于启齿轻笑，眼波流转间诠释出明眸皓齿眉目如画。
　　“全是军务，还要看吗？”战渊扬起的语调中尽是掩不住的宠溺。
　　“父亲，我若说无趣，你会不会又是一番长篇大论。”小女孩心有余悸的答道。
　　“你这丫头，”战渊舒怀一笑，“人人皆说将门出虎女，你却总是费心尽力的规避。”
　　“我虽然学不来大家闺秀的模样，可也听得出将门虎女这字里行间剔除几分调侃几分戏谑后，剩下一毫半厘的推崇也是冲着战家的门楣。” 小女孩自认为活得透彻。
　　“我们战家自夏朝立国太/祖设立镇西府后，世代戍卫边疆，有些东西已经深入骨髓。西境三州戎凉一国，提起战家二字。。。，”战渊瞧着小女孩原本灵动的眼睛开始散漫无神甚至失去焦点后，忍不住失笑一声，“邹先生夸你听课最是认真。可你这身坐屋内神游天外的独门功夫能蒙的了教书先生的昏花老眼却骗不过老父亲的法眼金睛。”
　　“父亲，大哥驻守幽州，二哥又。。。又久居应天，您这是抓不到听训的壮丁就赶鸭子上架呀，”小女孩轻轻蹙眉，原本欢喜的小脸硬挤出一抹忧愁，“想我刚过及笄之年，别家女子只顾贴花女红，我却要随着兄长摸爬滚打的磨练枪法阵列。更过分的是被那些欺生的战马颠的七荤八素后，回到府中贴花女红依旧要一样不少的学着，思来想去，整个战家竟然要属我的幼年最是辛劳！”
　　“哈哈，如此这般还真是委屈了你，”战渊被小女儿的戏谑之言撩逗的仰头大笑，原本烦闷的心境舒畅不少，“那你最向往的是何种生活呀？”
　　“大漠如雪，草原如海。日落天际，明月高悬。一人一马，共云中孤雁！”战明月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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