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公要渣我

　　早晨的雨渐渐停了。
　　枝上的杏花被冷风残雨摧落，开败在了泥泞里。

　　挂满大红灯笼的封府里，翠竹掩着阁楼，三三两两的丫鬟自还未撕下喜字的房门墙壁走过，声音自未关好的帘拢中传出——

　　“听说了没？二少爷娶的是个红苑的妓子，为了买她，差点把这老宅子给卖了呢！”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要不是大少爷回来的早，把买那妓子的钱给凑成了，恐怕这宅子就要易主了！”
　　“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啊……二少爷也太色令智昏了！”

　　丫鬟愤愤不平，狠狠扯断路旁的一枝柳条。

　　被认定为色令智昏的封家二公子，此刻半躺在床上，视线发愣的看着窗外，一副遭遇了人生打击的样子。

　　“东晋端明一百二十五年三月二日。”
　　他喃喃自语，心中发冷。
　　“怎么会……”

　　封寻不明白，明明上一刻，他还在封家老宅里翻阅祖上留下那本手书，为什么一转眼，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成为了书中的主人公？

　　雨滴顺着窗外褐色的斜枝滴落，带着泥土的清香，啪的一声落地。

　　时光流转，倒回三日前。
　　大燕三百二十三年，七月七，正是家喻户晓的七夕节。

　　月圆如盘。
　　封寻举杯邀月，明月盈盈，落入酒水中。

　　所谓中秋佳节，其实就是三件事——饮酒，作诗，看美人。
　　可惜，封寻喜欢喝酒砍月吟诗作对，唯独不喜欢美人，于是等祭月礼结束，这位孤家寡人二十九年的大燕丞相便绕开了那些前来纠缠的女子，孤身一人来到了封家的老宅门外。

　　彼时正是月上中天，银华如练，牵牛织女星混杂在无数繁星之中两两相望。
　　封寻执着灯，走上木质的楼梯。

　　摇晃的楼梯，沉闷的吱呀声，都在昭示着这座宅子拥有着的老旧的历史——它生于群雄林立的七国时期，熬过混乱黑暗的战争，又在太平祥和的大燕屹立了三百年，总得算下来，已经有将近六百年的历史了。

　　六百年了，就算是保护的再好，也总会出问题，比如那岌岌可危的楼梯，封寻皱了皱眉，想着是该找个时间好好修缮一下了。

　　他这般想着，径直走往书房。
　　这是一间荒废了很多年的书房——
　　陈旧的有些褪色的房间里，密密麻麻的遍布着一排排书架，空荡荡的书架上只有灰尘寂寞的依附着，那些曾经摆在这里的那些书籍，如今早已成了珍惜的孤本，或许已经流落在外，或许被封家束之新的高阁。六百年的时光并没有毁灭掉这座源远流长的老宅子，但是却将原该留在这里的东西尽数带走。

　　封寻从这些书架中走过。
　　忽然，衣袖不小心勾到书架，一本皱巴巴的书从书架上掉了下来。

　　他脚步一顿，将其捡了起来。
　　这显然是一本古书，书的封面已经黄了，整本书皱巴巴的，上面都是历史留下来的风霜。

　　封寻心中琢磨——
　　看这书籍的成色，想必也该是个孤本了吧？那可很值钱，还是带回封家好好保护。
　　他正想将书揣入兜中，窗外忽然起了风，森寒的夜风吹起他的衣袖，枯黄的纸页开始自动翻阅。

　　他视线漫不经心一瞟——
　　　　“七月七，汝来此查阅书籍，见吾手书，欲带此书还，不料大风起，书页因风动。”

　　封寻的视线凝固了，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
　　他有点怀疑自己看错了。
　　为了检验下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把书抖了抖，重新翻开，眨了眨眼睛，没错，还是那句话，他的眼睛没有坏。

　　那一行字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墨迹乌黑，似乎是刚刚写下。
　　——封寻在心中琢磨这会是哪个小辈的恶作剧，一边再次翻开一页，又是一行清晰的字：你的小辈猜的透你的心思，可算不到此情此景。

　　封停的手微微一抖。
　　活了二十九年，最是厌恶装神弄鬼臭道士和尚的丞相大人生平第一次认真地思考，会不会是自己撞鬼了呢？
　　想着，他再次翻开一页——“莫怕，我不是鬼。”

　　封寻：“......”
　　不知为何，忽然忽然有点慌。

　　他没有继续翻下去。
　　但是那本书却自动地翻开下一页，上面依旧是刚刚落笔的字迹：
　　“月移西方，光透烂窗，人至窗前对月望，月在梧桐枝叶后，心已慌。”

　　封停：“......”
　　“呵。”他发出一个宛如嘲笑的音节，正欲嘲讽下那暗中捉弄自己的人，却忽然目光一缩。
　　他看到了月光。

　　荒废了几百年的古宅寂静到了诡异，落了灰尘的书房中空无一人，半圆的月亮悬挂在梧桐树缝里，清冷的月光在叶缝中游移着，穿透千疮百孔的纸窗，顺着地板一直延伸到了封寻的脚下，像是霜。

　　这场景，和书上写的还真是像。

　　假的吧。他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也许真的是有谁故意捉弄他，毕竟，这书上的字像是刚写上去不久的，而这世上有那个闲心有那个本事还能够猜到他心中所想的人也不是没有。

　　封寻深吸一口气，为了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也为了去除掉心中无端升起的恐慌，他采取了一个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措施。
　　他擦去书架上的灰尘，又拔了一根头发随手扔掉。

　　做完这一切，他神色有些轻松。
　　毕竟对方可以通过对老宅子长时间的观察和对自己的了解，猜测到自己的心中所想，和老宅子中的景物变化，但是却无法把控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机立断之时所做出的反应。
　　除非这本书有眼睛。

　　这般想着，封寻翻开了书，却在下一刻脸色大变。
　　——“汝心已慌，疑是鬼，又已知己捉弄，遂拔发，擦灰，头发掉落于左脚右侧，所擦书架位于入门起第四行，自下而上第六排。”

　　封寻的额头渗出汗。
　　他看了一眼自己左脚右侧方向，真的瞧见了自己的头发，他又对着书架数了数，当数到第四行第六排时，果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故意留下的手印。

　　此词，此景。
　　恍若有人于一旁窥伺，再将此刻情景详细记录。
　　可这本书一直在自己手上！

　　封寻忽然后退一步，将手中的书放在了书架上，慎重的对着它一躬身。
　　“抱歉。”
　　他说着，一脸恭敬：“在下偶然路过此地，不知前辈在此，打扰前辈了，对了，在下对聊斋不感兴趣，先走一步，您请便！”

　　他说着，转身迅速跑了。
　　那矫健的身形和敏捷的速度，很像是某种哺乳类生物。

　　那本书被放在书架上，却像极了一个慵懒的斜靠着的人，它沉默的看着封寻迅速消失的身形，书页自动的翻到第四页。
　　——小子。
　　你跑不掉的。

　　封寻确实跑不掉。
　　从那间诡异而又让人压抑的书房跑出来之后，他便脚步不停地跑，接连跑了好几个楼梯，一直到没了力气，才停下休息了一会儿。
　　他靠在墙边大口踹气，不敢停歇太久，又继续跑。

　　一炷香之后，封寻终于停下了脚步，自上而下，震惊的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楼梯。

　　是的，他跑了一炷香了。
　　他所在的书房在二楼，按理来说很快就能出去，然而事实就是，不管他跑多久，不管他下多少次楼梯，都仿若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永远都会出现在二楼，永远都是面对着熟悉的通往一楼的木质楼梯。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楼就在眼前，却永远无法靠近。

　　封寻后背渗出冷汗。

　　这确实不是什么小辈的捉弄。
　　他是真的......遇到了......聊斋吗？

　　可是，这不是自己家的老宅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顿时其他的念头也出来了——这里是他封家的老宅子，就算是有鬼，那也应该是他封家人的鬼，算自己的某个老祖宗，那对方应该......
　　不会伤害自己的吧？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对方不是封家人而是某个封家的仇人呢？
　　出人意料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想到这么多的事情。

　　封寻后背抵在墙上，有点惊骇有点绝望隐约还有点遗憾，活了二十九年，第一次见识鬼的存在，而这一次见识很有可能就要了自己的命。
　　他其实不怕死。
　　毕竟他这一生，得遇明主，官至丞相，受人敬仰，可谓风光顺遂。

　　他只是遗憾。

　　遗憾这一生，生来太平，局限于大燕华美的首都，醉生梦死的盛世，却未能活在群雄林立的乱世，同传说中的惊才绝艳之鬼才一较高下，纵有贤臣之名，依然心中郁郁。
　　太平盛世很好，但不适合他。
　　不适合他这样骨子叛逆，雄心勃勃的人。

　　“啪”的一声，破旧腐朽的窗被吹开了一个大洞，秋日的冷风灌了进来，吹熄了封寻来时点燃在走廊里的灯烛。
　　整个楼梯瞬间陷入了黑暗。
　　只有凄清的月光停驻在楼梯间，无端的令人感觉诡异。

　　这就是大燕的丞相封寻在陷入昏睡之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幅景象。

　　他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是早晨，温和明亮的曦光从敞开的窗户照到他的脸上。
　　在虚浮于阳光里的点点灰尘中，封寻被一个人揪住了衣领从床上拽了起来。

　　他嘶的倒吸一口冷气，呵斥的话还未出口，就听到对方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叫：“不好了，二少爷！大少爷回来了，正要把二少奶奶赶出去呢！！！”

　　封寻：“......”
　　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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