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玄（天官赐福同人）不负清风不负玄

　　幽冥水府内寂静的可怕，只听得见“滴答，滴答……”，从依然站立不倒的，一个无头尸体的断袖中传来，淅淅沥沥血液滴落的声音。

　　贺玄向他伸出一只手，师青玄瘫坐在地上闭上了眼。

　　谢怜的魂魄已经从自己的体内被拽了出来，想必不是被贺玄禁了移魂大法，就是被血雨探花召回去了。

　　“呵，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师青玄甩着沾满了哥哥鲜血的袖子，头脸一片腥红，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又冲着师无渡的尸体啊啊狂叫，血迹模糊，看不清师青玄此刻脸上的表情。

　　原本扒在师青玄身上的那群长了烂疮，流着口水的疯怪人，见这人痴痴癫癫举止诡异，便胡乱拍打了几下师青玄，嗷嗷叫着把他扔在一边不管了，远远绕开贺玄堆聚在角落里互相扭打起来。

　　贺玄一手将师青玄拎起，猛的一拽，锁链之声轰然一响，应声崩断。师青玄一动不动，但口齿发颤，蹦出一声倒抽凉气的呻、吟。

　　“水横天啊水横天，呵，终于不能在天上横了，只能上天了吧。”一字一句，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度，不带分情感。

　　“啊，不对，下地狱才是他最好的归宿。”贺玄嘴角颤抖着勾起，似乎在为终于亲手结果了仇人高兴，也似乎是为在最后一刻依然没有感觉到手中头颅主人的悔过之心而气愤。

　　师青玄不叫了，也不笑了，任凭贺玄擒着自己的衣襟，眼神空滞，表情麻木。

　　“真横啊，最后还要再气上我一次，你哥是生怕我弄不死你吗！”贺玄抓着师青玄的手越来越紧，臂上爬出道道青筋，染血的丝质白衣几乎要被扯碎了。

　　师青玄就像傻了一般，依然没有反应。

　　如今的师青玄法力尽失，本就未曾修武道，此刻失了仙身，手无缚鸡之力。本是蜜里惯出来的，此刻白皙的臂腕却被漆黑的镣铐刮擦的血肉模糊，红色的液体顺着链条滚滚滑落，与地上的血污混为一体。

　　"疼吗，疼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很爱说吗？"

　　没有人应。腕部传来的痛感几乎是师青玄从未经受过的，即使是白话真仙的诅咒也未曾致他如此吃痛。然而他刚刚所目睹经历的一切已经将他的心揪的喘不过气，无暇再顾及这被镣铐摧残的手腕了。

　　“我给过你机会，也给了你两个选择，你却一个都没完成。”毕竟最后师无渡是被贺玄掐断脖子的，而不是被师青玄所杀。

　　“……”

　　师青玄吃力的抬头看了贺玄一眼，那双深邃眼瞳中的怒火已熄了大半，但并没有丝毫就此放过熄灭不燃的意思。他又缓缓扭头看了一眼烂角旮旯里的那群疯子怪人，每一个都肮脏不堪，胡言乱语，丑恶癫狂。他觉得贺玄应该马上就要把一条他口中的贱命烂命给他换上，然后就把他当垃圾一样丢掉。贺玄是说过让他哥从里面挑一个的，但是现在他哥哥已经不在了，他自己估计也……

　　算了吧，哪个都一样，活不了多久的。

　　也对，自己赚了大几百年的了，还奢望什么呢？

　　师青玄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格互换，生不如死。

　　然而他等了良久，并没有等来那心中畏惧不已的换命之痛，悄悄睁开双眼，只见把自己提在手中的人正在注视着他，眼睫微微颤动，似乎在克制刚刚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愤怒。贺玄抬起脚尖，在那链上抹了一下，那链子便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碎成了粉。师青玄的腕部一松，便像个牵线的娃娃一样任人提弄着拎了出去。

　　贺玄没有用缩地千里，也许是觉得没必要再为了处理一个废人浪费法力，也许是实在无心也无力再去画阵了吧。

　　"师青玄，你早该死了。"贺玄紧紧攥着师青玄的红一片黑一片的白衫。

　　师青玄好像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被像拎死人一样揪着后领，时不时低声喃喃一句："你别说了，哥，快认错吧，我们选第一个，我们都活着好不好？"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不要……别……”

　　贺玄也只是自言自语一般，不管师青玄嘀咕什么，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

　　"我才不会给你换命，这种卑鄙恶心的手段和方法，我恨不得它失传了才好。"

　　师青玄不再嘀咕了，只是肩头微微哆嗦，小心的隐隐啜泣着。

　　"疼吗？很痛苦对吧，这种失去至亲，丢了心爱之人的味道。"贺玄苦笑，每说一句，唇角都在发颤。

　　"只能眼睁睁看着，被诅咒却不能反抗，想拼命却无力回天，只能受尽折磨，忍辱负重。心有不甘，却还是换来不得好死，不是么？"

　　不得好死？师青玄无力的握了握右手，松开，又攥紧。感觉脸庞贱上的血液虽然已经风干，却隐隐发烫。

　　贺玄离开了黑水岛，在水面上步步前行，不紧不慢。踏入水中却不见下沉，脚尖掠过，涟漪阵阵。不只因为这里是他的地盘。水上已经有了几根浮动的折枝断木，随着风摆摆晃晃飘向天际——怨念已经散尽了。

　　行至水岸，随手将手中人往地上一扔，师青玄便躺在地上头一歪不再动弹。

　　反抗？已经没有用了。逃跑？只要他想要他的命，他连站起来的可能性都没有。也好，就这样吧，留在这里与风为伴，凡人之躯估计撑不了多久就会冰冷。运气好的话作土成沙随风潇洒，运气不好，被野兽秃鹫吃了去，便从这世上消失的干干净净，只是下场有些不太体面，不忍直视罢了。

　　贺玄把靴底在地上蹭了蹭，似乎是在刮水，但地上并无水痕。堂堂鬼王水上漫步怎会沾水，就连地上的泥沙都不曾染上，依旧如泼墨般乌黑锃亮。冷风夹杂着鞋底与地面的碰撞，再有阴沉的天和黑灰的水作衬，气氛森然可怖，让人冷意凛然。

　　师青玄瞪着双眼直直的望天，眨也不眨，似乎这样眼睛就能干涩了，泪水就能回去了。他的右手不断的握紧拳头，放松，又抓紧。松的时候五指伸的很直，手背的骨痕都能数的清。握紧的时候血脉分明，指甲深深陷入肉里。那本是保养的很好的纤指，细嫩光滑，指甲窄长明丽，就是天天用花瓣净手的佳人也不及他一分。而如今却有了裂痕，缝里夹有少许的泥土混着血迹，像是用不干净的刀子划过的一样。一道，一道，触目惊心。

　　贺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师青玄，语气平平：“你是不是怕我。”

　　师青玄不答，手却微微打颤。

　　"你不应该怕我，最可怕的不是我，是你那个哥，那个爱你如命的哥！呵，我活了一辈子，跟白话真仙死磕，仍不抵诅咒，不得为生。本来在我快要死的时候已经要认命了，可认的命却不是我的。"贺玄的语气里带着几丝嘲弄，又夹杂着几分可笑。

　　“不是我的……对，不是我的……”师青玄嘟囔着回过神来，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两腿发软，双臂打颤，但仍咬牙坚持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长时的虚脱跪倒在地。

　　在不断的尝试着站起却摔倒了无数次之后，他终于立了起来，努力又吃力的挺了挺腰板，用一双无神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贺玄的脸。贺玄在一旁看着，坚持着没有伸过手去扶他一把。师青玄目不转睛，盯得贺玄隐隐有些不自在。

　　师青玄呆呆地望着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而他的脑海里一直闪现着一个挥之不去的画面:博古镇一间破旧扬尘的风水庙里，水师的男神像直接掉了头，风师的女神像则缺胳膊少腿。此刻，那个砸烂神像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早该死了。"师青玄像是在发问，语调却没有波动。

　　"早该死了？”贺玄仍盯着师青玄，“很遗憾，我已经死了。怎么，现在想给你哥报仇，再杀我一次么，那就开始吧。"贺玄微微仰首，眼眸中似有火光闪动。

　　"看来是我错了，你跟你哥根本是一个德行。别忘了，我只是报仇，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虽然有些已经永远不可能回来了。"而你，也同样可以再还回来，只要你问心无愧。"

　　贺玄负手面对着师青玄，没有一丝抵挡，似乎在等着他扑上来打自己几巴掌或是踹几脚解气。反正对面的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没有法器，没有亲人，没有功德，只有一身染了血沾了灰的破烂白衣。

　　"我说，我，早该死了。"师青玄露出一种自嘲般的微笑，眼中闪过一缕淡淡的哀伤。

　　"你，作为白话真仙对我的诅咒，还没应验呢。"

　　"迟早会来的，本卑贱如草芥，何苦改天换命，逍遥富贵，喝不该喝的酒，成不该成的仙？"

　　师青玄一字一句，神情痛苦，语气里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

　　"我哥犯下的罪，他已经还清了，而因我造的孽，也该偿还了……"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师青玄猛地向贺玄扑去，贺玄本就不打算躲闪，却没有迎来预料之中的来自凡人的乱打一气。只觉腰间一松，师青玄从贺玄腰间一把夺过了那支生锈的剑，然后颤抖着举起，对着自己的左臂上端就是狠狠一划，但因为那剑无比钝锈，划出的伤口师青玄似乎并不满意，又刮着自己的血肉补上一剑!“咔嚓”一声，似乎划断了骨。

　　贺玄惊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夺过那支锈迹斑斑的剑然后推了师青玄一把。

　　“干什么!谁允许你当着我的面去找死了！！”贺玄把那剑往地上一摔，就要向师青玄走去。

　　“你别过来！”师青玄勉强站住，威胁着用仅剩的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你真以为我不敢要你命吗！”贺玄气急，但脚步仍立刻定住，不再向前探上一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师青玄笑的风吹草弄，连喘气都接不上了。然后慢慢放下那只右手，又猝然向自己的右腿猛的劈去，“咯吱”一声闷响，那条腿霎时就变得红肿不堪，黑青和淤血一溢而出。虽然师青玄有些体力不支，但这一刻却拼了命似的爆发出一股劲道，一股绝望到足以摧毁自己的力量。

　　贺玄在他放下手时刚要舒一口气，却见他又要斩向自己的腿，还没奔过去，师青玄就已经不给他机会了。痛感刺激着师青玄的每一根神经传遍全身，他再也支撑不住，"咚"的一声跪倒在地，用不知是愧疚还是憎恨的嗓音沙哑着道：

　　"这样，就两不相欠了吧……"

　　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师青玄？青玄！"

　　慌了，真的慌了，感觉黑暗里一束细小的火光好容易燃起却又突然灭了，而且是自己亲手掐灭了的。他立即闪身，将师青玄从冰冷的地上抱起，小心翼翼的攥住他的胳膊，伸出一只手去探他的鼻息。他自己都没发觉那只手竟颤的如此厉害。

　　还好，还有气在。

　　他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但因慌了神手滑了几次都打不开。他急了，直接用拇指将瓶子的颈掰断，整个瓶口都被削了下来。他紧紧握着瓶肚，看着气体缓缓逸出，扩散，将师青玄的左臂，小腿，还有手腕等处慢慢裹住，轻柔的淡紫色烟雾衬的师青玄惨白的脸更加虚弱。

　　贺玄就这样静静的等着，望着，直到那最后一缕烟气绕着师青玄的指尖打了个转儿，融了进去，他才把手拿开，松了捏瓶的手。而那支精致的小瓶在落地之前便已碎成了无数片，与地面接触之时发出最后的绝唱。

　　"够了，真的是够了。"

　　"何必呢，我又没让你偿还。"

　　贺玄一向平静的心里竟有了一丝颤动，他举起另一只手想要轻触师青玄的脸，却停在了半空，不知是嫌弃还是畏惧，转而又缓缓抽回，捂住了自己的脸。

　　"师青玄，你个混蛋。"

　　贺玄的音色有些模糊：“师青玄，你知道吗，我被那白话真仙缠了一辈子，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离我而去，我周围的人都看不惯我，避我如蛇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师青玄静静的躺在贺玄怀里，贺玄也静静的看着他：“我一个人吃饭却也吃不饱，我一个人睡觉却冷的睡不着，我一个人吞水怪，一个人破铜炉，一个人混天庭……直到我遇见了你。”

　　“那时候多好啊，你就是青玄，简单的青玄，仗义多嘴的青玄，我还惊异于你我同名，各执玄字。我第一次真心想要与人交好，直到我得知我终其一生厄运连连竟是因为命格被人换掉了，而那个恶毒狠心的人却是你哥哥，那个占我命格享我神格得人居然是你！”贺玄咬着牙，牙关发紧。

　　“多可笑啊，我成了仇人最好的朋友，而且此人间接的血洗我全家，你却一无所知人畜无害心安理得……”

　　“我想过的，白话真仙我吞得了，鬼王我做的起，你最好的朋友我也敢当，一直当下去也无所谓。”

　　“可是你还是选择了师无渡。”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把师青玄揽在怀里，将他的头贴在自己心脏所处的位置。那里本该没有温度，此刻却冷热变换，只是那颗心脏已经不再跳动了。

　　因为，他是玄鬼啊。

　　良久，他轻轻抄起师青玄的膝弯，将怀中人抱起，步步无痕。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竟有点羡慕血雨探花。”

　　贺玄一边踏过路上障碍，一边低头看着怀中沉睡的师青玄。

　　“他一路杀了过来走到今天，靠的是信仰，凭的是爱，是始终不渝心甘情愿。这世上仍有一人值得他去奋不顾身，拼命保护，而我没有。”

　　“刚上天庭的那段日子里，我曾经甚至恍惚间以为我要有了，那个人是风，是神，是这万千世界，可现实突然告诉我——你不是。”

　　“你不能是。”

　　“我只有我，永远只能一个人，即使白话真仙灰飞湮灭，我也只是一只孤独的游魂。”

　　“你是迟来的希望，是毁灭我的一束光。”

　　“我没有信仰，没有爱，只能背负着疑惑与仇恨，带着对真相的孤注一掷堕为厉鬼，铜炉百炼，然后一步登天。”

　　“谁不想成神呢？”

　　“可我是鬼。”

　　他脚下生风，风中夹杂着水汽，身形稳稳当当不斜分毫。箍着的双臂紧了又紧，想来那安睡的人应察觉不到半分颠簸之感。

　　贺玄的喉咙有些发紧，低头望着那人苍白的容颜。

　　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贺玄抬起头，凝视远方："你说过，你想去皇城最华丽的酒楼，喝酒吃茶开宴席，和最好的朋友纸醉金迷。那我便带你去，你就留在那里吧。"

　　“只是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我再也不能陪着你了。”贺玄嘴角微微勾起，那笑有些苦。

　　"你最好别总是想死，若真的死了，也不要让我知道。"

　　贺玄仰头看那夜空中的残月，对着凉凉的月光：

　　"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好吗，我会……忍不住的。"

　　轻轻将师青玄放在了皇城某一处偏僻宁静的巷子，然后起身，视线缓缓扫过青玄，停留，又移开。

　　"去重新开始用自己的命格走完这一生吧。"

　　贺玄转身走了几步，望望眼前璀璨星光下的皇城，酝酿了许久终于恢复语气，淡淡的道：

　　"往后余生，无一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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