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笔记·拾年

　　吴邪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做过梦了。不敢做，或者说，不愿做。
　　谁愿意一整夜一整夜地砍粽子呢？哦，小哥那杀胚有可能。吴邪每次睡不着时，都会这么暗暗吐槽。
　　不过，后来，他一睡着，梦就如潮涌来，拦都拦不住。不管前面到底是多么荒诞离奇的情节，最后都化结成那片皑皑雪山，白得让人睁不开眼，只有凛冽的风，猎猎有声清晰可闻，仿佛就在耳边。
　　然后，是那个人低沉微哑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一遍一遍，回旋重复。
　　他说，你老了。
　　你老了。你老了。你老了。
　　然后吴邪就气醒了。混蛋，小哥你这么低沉的声音很像是在念紧箍咒啊！

　　这一天，吴邪又是从梦中惊醒的。
　　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大洞，半点光亮也没有。
　　还好，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这样极致的黑暗。
　　吴邪长吐一口气，蹬开被子下床。摸索着开了灯，简易的白炽灯照得房间一片惨淡，尤其是皮肤，这种福尔马林里泡了一个月的恶心样子。
　　这是一个极小极乱的房间，靠墙一张窄窄的床，被褥凌乱，墙上糊满报纸，地上一台老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房间是封闭的，只有一扇漆皮掉得斑斑驳驳的门，没有窗户。
　　吴邪光脚站在水泥地上，有些茫然又急躁地抓了抓头发，半晌才想起来这是在北京，是解家老宅的地下室。
　　“咚咚咚。”有人敲了敲那扇破门，力度不大，却又震掉几片漆皮。吴邪叹口气，用手拂了拂浮起的灰尘。
　　“吴邪。”门外的人声音也不大，却极沉稳，慢条斯理地，都可以透过门便想象出那人面无表情仿佛从没睡醒的样子。
　　“他叫你。”张起灵站在门外，言辞简略，话毕顿了顿，“有事。”
　　张起灵说的“他”，自然是小花无疑。谁让他吴邪如今寄“花”“地”下呢。
　　吴邪垂头丧气地开了门，“干嘛？”
　　张起灵的模样与十年前仍无差异，拾掇干净了依旧是高冷男神一枚，只是卸掉了那些打打杀杀的装备，换上普通人的衣服以后，却让吴邪看了觉得很不舒服。
　　那是一种窝心的感觉。
　　吴邪看着眼前的张起灵。他穿着小花顺手从网上买的深色大T恤和家居裤，脚上一双露出脚趾的凉拖，无比自然接地气，却让吴邪莫名觉得，这个样子，配不上张起灵这个名字。
　　也许在吴邪的潜意识里，张起灵就是倒斗界屹立不倒的No.1，就该是握着黑金古刀牛叉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而不是现在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老宅男样子。
　　张起灵一声不吭地看着吴邪打量自己，面瘫脸上毫无端倪。半晌，他才开口：“吴邪，你先刷牙。”
　　吴邪有些诧异，“我昨天只是和瞎子出去吃了顿青椒肉丝啊，咋了，有味道？”
　　“青椒肉丝？”张起灵居然发问了。
　　“哦，瞎子说约我怀念一下当年我们在沙海吃掉的那几盒没馊掉的盒饭。”吴邪开始贫，“小哥，你看你不在，错过多少难忘的回忆吧，后悔了没？我就说像你这种，啊，都知道自己是社会边缘人物了，还不可劲儿往人堆里扎，你去当十年门卫，党和国家给你发工资了？人民记得你吗……”
　　“吴邪，”张起灵目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胖子收你为徒了？”
　　吴邪被噎了一下，咬牙道，“老子自创门派！”
　　“刷牙吧。”张起灵明显不配合吴邪的贫，“他说今天有客人。”
　　“哈，”吴邪嗤笑，“解家哪天没客人。”
　　张起灵不接话，只是看他。
　　“等等等等……客人？”吴邪睁大眼，“难道是，我的客人？”
　　张起灵深深看他一眼，“不，我们的。”
　　我，们。
　　吴邪觉得这话有点不对，“我们？我和你？”
　　张起灵居然还点头，“我和你，还有，他和齐……”他想了想，补上，“齐瞎子。”
　　不知道为什么，吴邪喊瞎子听着像兄弟间的诨名，张起灵说瞎子却总有一种背后说人坏话的感觉。
　　吴邪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他还说，让你刮胡子。”张起灵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
　　吴邪一脚踢上门，“老子很老吗！”
　　“解家主宅是前清的建筑。踢坏了，要赔钱。”
　　“（哔——）！”

　　解家主宅是一处老四合院，也有百年的历史了，虽不至于破败不堪，但总有些陈年旧事的味道。所以即便是解雨臣，解家如今的当家家主，成年之后也很少再来这里长住。
　　不过自从那两位神神秘秘的贵客，由解当家亲自安排入住解家那满满酸腐气味的地下室之后，解当家便频繁回来了。一起常来的，还有一个总是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大家都称呼他为“齐先生”，只有解当家的一口一个“黑瞎子”这么叫着——这便是解家主宅的老佣人们看着眼里的事，也是这么告诉前来做客的霍秀秀的。
　　霍秀秀今天一身浅色裙装，戴着大大的遮阳帽，还是大家记忆里十几年前那个玲珑可人的闺秀模样，一下车就有霍家的人打了阳伞跟上来，一路跟她进了解家的院子才折身回去。
　　霍秀秀也不急着进屋，就站在院子里和解家的老佣人们聊得开心，亭亭玉立，浅笑轻颦。
　　这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老人了。
　　霍秀秀掩嘴轻笑，“那位齐先生可有本事儿了，小花哥哥还真是不给人面儿，还真叫瞎子的。”
　　大家就都问，“那秀秀小姐怎么称呼齐先生？”
　　霍秀秀便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得意道：“我呀，我喊他瞎子哥哥。”
　　话音刚落，解雨臣便从主屋走出来，也是笑说，“来得可迟，还在这儿埋汰人呢。”
　　霍秀秀见了解雨臣，更是开心，朝其他人挥了挥手，两步上前亲昵地挽住解雨臣，“小花哥哥，我是女孩子嘛。”
　　解雨臣从来不拿霍家女子的笑脸当笑脸。对他来说，霍家人就是笑面虎，还是母的。
　　虽然霍秀秀在霍家，已经算得上纯良。
　　两个人并肩进了主屋，当脸一道大屏风，汉白玉的底座，紫檀木的骨架，很是阔气。
　　绕过屏风便见三个人坐在那里，见了他俩进来，一个抬了头笑笑，一个低了头喝茶，还有一个兀自发呆。
　　“吴邪哥哥~”霍秀秀甜甜地朝那个抬了头的男人笑着，“好久不见。”
　　吴邪一向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他都快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在大学勾搭女生的，只讪讪笑了一下，“咳，你好你好。”
　　座次自然是一早就排好的，解雨臣是主，拉着霍秀秀一起坐了主位，东边是张起灵和吴邪，西边是齐黑瞎。刚坐下，霍秀秀左看右看，扑哧一笑，“小花哥哥，这位子坐得不对，该是我与瞎子哥哥换一下，你与他坐一起，我单坐西边的。”
　　解雨臣一愣，“为什么？”
　　霍秀秀掩嘴，笑得很是轻柔，“你们不知道吗，外边儿都说，如今这老九门其实只是三门，张吴一门，齐解一门，而我霍家，自是一门。”
　　这话一出，连发呆的张起灵都回了神看她。
　　“传说只是传说，你们可别往心里去。”霍秀秀笑得很是鬼灵精，“我懂的。”
　　张起灵完全没听懂，吴邪似懂非懂，解雨臣撇开脸权当听不见，只有齐黑瞎放下茶杯痞笑，“秀秀妹妹在外边都学坏了。”
　　坐便这么坐了，解雨臣开口议事，“我不说客套话了，大家都晓得，今日老九门，真正能来的，也就只有我们五家。”
　　“请秀秀过来，是有两件事。这两件事，本来无论如何都不应有我解家主持，可事到如今……”解雨臣淡淡一笑，转了话锋，“我解雨臣，也就只好站在风尖浪口，替老九门做做事了。”
　　“第一件事，便是青铜门十年之约。秀秀，你也见了，这位便是张起灵，数日前他平安归来……”解雨臣住了口，轻轻摇头，哂笑，许是他自己都觉得“平安”这词过于讽刺。
　　霍秀秀可麻利了，站起来端起茶杯就朝张起灵敬了一敬，落落大方道，“晚辈霍秀秀以茶代酒，敬前辈用十年岁月换吴邪一生天真。”
　　张起灵转头问吴邪，“这话有点耳熟？”
　　吴邪翻白眼，“您老出山那天，长白上下可都是这条横幅。”
　　张起灵点头，看回霍秀秀，“谢谢。”
　　霍秀秀抿了一口茶，坐下了。
　　吴邪插了一句话，“哎不对啊，秀秀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我’吴邪仍在，不见天真’吗，那还敬他换我一生天真干吗？”
　　霍秀秀笑：“论和男神搭讪的灵活性。吴邪哥哥，你不会吃醋吧？”
　　吴邪又被噎了一口气，“你……”
　　解雨臣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口夺回话语权，“第二件事，便是这么多年，所有的谜，我们是不是该做个了断了？”
　　一时安静无声。
　　吴邪小声说，“解当家不该是这么激进的人啊……”
　　解雨臣瞟了他一眼，开口解释，“当初我家解连环叔叔与吴三爷联手时，便是我们也不知，当真以为他葬身海底。所以解家这么多年一直处于观望状态。后来生意场上虽看出了些端倪，可与我解家并无干系，我也未放心上。吴邪你第一次跟随吴三爷下斗时，我也只当是吴家终于要培养继承人。直到你们去了云顶天宫，我还想着是不是有人要和吴家或者张家过不去。可是再往回，我不得不承认，他们，针对的不是老九门中的哪一家，而是……”
　　他叹气，“要和老九门过不去。”
　　“九门提督，别人看着风光，可到底做的是丧尽天良的事。”霍秀秀低声接上，“死者恨于下，生者仇于上，老九门真是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积了多少怨气。落得如今下场，该是咎由自取，我霍家……无话可说。”
　　“父债子偿。”齐黑瞎咧嘴一笑，痞气自然，“我们齐家早就有这么高的觉悟了。”
　　“停停停，你们这是在干吗？誓师大会？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啊！”吴邪急了，“是不是你们天子脚下的就是比我们消息灵通啊？”
　　霍秀秀无奈，“吴邪哥哥，我是看出来了，张家小哥不在，你就是吴邪，只要他在，你就天真。”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张起灵一眼，笑开。
　　“好了。”解雨臣对上吴邪的眼，神色严肃，“吴邪，听我说。认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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