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巫重生
市二医院的病房里一大股消毒水味,病床间的帘子拉着,何昌丽翘着二郎腿说得口干舌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爸妈还不是为了你好,那朱建勇虽说年纪大了点儿,他们家有钱啊,光礼金就给了30万,你嫁过去就是享福,唉哟,多少人羡慕你。
“你说你从村里出来跟我干了两年美发,笨手笨脚的,大多数时候都在给客人洗头按摩,我看你这出息也就这样了,干多少年能攒30万啊?你弟还要考大学,以后还要买房娶媳妇儿,你爸妈看着就老了,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也不为他们想想。
“你们这些小姑娘不懂,这男人啊,年纪大的才懂得疼人……”
病床上的人一径沉默,半垂着眼跟个木头人一样,似乎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何昌丽心下恼火,还要再说,隔壁男家属先听不下去了,没好气道:“吵那么久够了吧?大中午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何昌丽撇撇嘴,小声骂了句,不敢跟人对上又觉得没面子,站起来一拉快滑到腿根的包臀裙,扔下句“我去上厕所”,掀帘子出去了。
她一走,云荞立刻不装心灰意冷,腰一绷坐直了,快手抓过早瞄好的大红色手提包,打开迅速翻找。
运气不错,何昌丽要给原来的云荞办住院手续,把她身份证放手提包后就没有拿出去,一翻就找到了。
云荞将身份证贴身藏好,从她接收的记忆来看,这是在这个世界行走的必备物品。
有人往这边来,云荞用最快速度把何昌丽的包放回原位,扯被子将自己埋回病床。动作过大,这具失血后的身体有些头晕,眼角看到的人却不是何昌丽。
“呀,怎么回血了?”面相温和的护士快步走近,麻利地给云荞调整输液管。
鲜红的血液退回血管,护士轻轻将云荞的手放下,一边更换补液,一边柔声劝说。
“小妹,凡事要向前看。你是熊猫血,储备血不够,医院紧急联系了稀有血型互助会,一个在附近的好心人赶过来献血才把你救回来,重来一次的机会多难得啊。你家里人也关心你,守着你那位女士上个厕所都拜托我帮忙看着你。”
她那是怕换钱的工具再自杀。
这句话在云荞心里一闪就过,事情的缘由、何昌丽的身份和本性,目前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点。
“谢谢您,我会向前看的。”她笑道。
重来一次的机会多难得啊。
护士看到云荞的笑容愣了一下,很是意外。那不是挤出来的礼貌性的笑,真切得不像来自一个刚经历自杀的人。尤其是她的一双大眼睛,满满装着不容错认的喜悦和希望,将她皮肤偏黑、因不健康而暗沉的小圆脸都照亮,令人想起初开的向日葵。
何昌丽扭着腰回来,一不注意露出真实情绪的云荞赶紧绷住,往外走的护士和拿着手机按计算器的何昌丽都没看到她的变脸。
“我又算了算,”何昌丽坐下道,“加上今天结完的医药费,你闹这一场花了我不少冤枉钱,早知道就给你买医保了。我可还给你说好话了啊,让你妈找朱家再要一万块钱,专门给你添置结婚的东西。丽姨对你好吧?你到朱家过好日子了可别忘了我啊。”
“先给我钱买新手机。”
“什么?”何昌丽看向突然说话的云荞。
“我要买手机,给我钱。”云荞脸色宛如债主,语气理直气壮。
原来的云荞从没这么跟何昌丽说过话,现在情况特殊,何昌丽也没觉得奇怪,倒是云荞总算愿意开口这点令她心情好了不少。
尽管何昌丽觉得她把云荞完整地交给她父母就很对得起人了,不过这丫头不再是个死人样总归更好,云家得承她更多的情。
但涉及钱,她没那么好说话。“你不是有手机?”何昌丽向枕边的山寨手机努嘴,“你爸妈明天下午就到了,想要新的叫他们给你买。”
云荞拿过手机,手指在开裂的屏幕上划拉,心底忍不住再一次惊叹这东西的神奇,面上则维持着要债脸,看也不看何昌丽道:“他们不懂,我要自己在网上买个品牌的。你先给我转钱,等他们来了找他们要。”
何昌丽一想也是。云荞在她店里打工,工资大头都攥她手里,隔几个月直接给云荞父母打过去,现在还没打过去那些抵掉这次的医药费是没剩多少,但她还可以跟云荞父母要钱。老实人真犟起来也吓人,这丫头才自杀过,得稍微顺着点,总之她不会吃亏。
经过讨价还价,何昌丽给云荞微信上转了3000块钱。云荞不敢再多要,担心适得其反。
她才穿过来一天,对此地生活的认知基本来自原主。原来的云荞初中毕业就跟着何昌丽来西锦市,说是在大城市待了两年,日常就是宿舍、美发店两点一线,身份证被何昌丽捏着,行动被限制得死死的,每个月只能领到几百块用作基本开销,额外用钱必须单独申请。社会信息发达,她知道物价昂贵,有钱人一天花的可以比她一年都多,但在她自己这里,超过四位数都是大钱。
第二天,何昌丽指派了店里两个学徒来守着云荞。两个杀马特发型的小青年明摆着不乐意做这事,更滑头那个先一步找机会溜出去躲懒,发信息也叫不回来,剩下那个一脸不耐烦地坐着玩游戏。
他无意去理解云荞的处境,看云荞还有心情向护士打听给她献血的人,问怎么加入那什么稀有血型互助会,只觉得云荞是故意闹自杀威胁人,心里鄙夷。偏偏云荞还不消停,一边摆弄手机,一边不成调地胡乱哼唱,难听得要死,搞得他越来越烦躁,最吸引人的游戏也压不住心里的邪火。
然而他还不敢走,不然何昌丽得拍死他。
云荞此时也难受,她哼得气都要虚了,这个头发辣眼睛的人还不走。
换了时空,换了身体,云荞不能再发出普通人听不到的超低音,只是感觉今天体力足了不少,大起胆子按直觉的节奏断断续续哼出调子。结果让她惊喜又失望。
惊喜的是换了种形式,她发出的频率依然起了作用,看杀马特青年不断磨蹭的屁股就知道了。
失望的是效果相较以往打了不止一点折扣,杀马特离她这样近,她这么费力也只是让对方的负面情绪放大了些。她本来还担心动静搞大了,毕竟这个世界的人厉害得超过她想象,她也不想真的伤人。
云荞不想再等,她抓过帆布包滑下床,穿上鞋子往外走。
“干什么去?”杀马特抬头皱眉问。
“上厕所。”云荞动作不停。
杀马特站起来:“上厕所你拿包干嘛?”
云荞转身,学着这里的用词小声答:“大姨妈。”
城里人谈及这事如平常,原主一个农村小姑娘还有点不好意思,何况现在的云荞。此刻她脸色发红,自然露出些许窘迫。
对方不疑有他,坐了回去。云荞碎步出病房,走过拐角就跑起来。
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剧烈运动下云荞很快就开始大喘气,眼睛发花,但她越跑感觉越有力气。离开那一方病房,医院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楼道里迂回向下的阶梯都不断给她增加真实感——不是做梦,她真的摆脱了过去!
摆脱了畸形委顿的身体,摆脱了暗无天日的生活,摆脱了带来耻辱的身份。
而前方,前方就是自由。
迈出最后一道消防门时,云荞体力不支,双膝一软扑到在地。路人将她扶起,问她有没有事,云荞感觉不到痛,一叠声跟人说谢谢,扬起的笑脸比夏日艳阳还灿烂,声音里都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哈哈哈!
云荞在路人诧异的眼神中继续向前,自重生于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时代后积累的喜悦再也无法抑制,她边跑边笑,已经多年不曾有过的眼泪却争先恐后涌出来,湿了脸颊。
通过打车软件提前叫好的快车已到达医院门口,司机拨号过来,云荞已经看到对应车牌,还是接起她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通电话:“喂,您好呀!”
司机让她疯子般的模样吓一跳,看她一边手腕包着纱布,说话也清晰,没阻止她上车。
“小姑娘没事吧?”司机递过去纸巾和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没事没事!我这是高兴的!我们快走吧,谢谢您啦!”云荞不自觉地高声讲话,接过东西时才发现自己因为体力透支和兴奋全身都在发抖。
擦干净眼泪,喝几口水,车已经开出去百来米。道路两侧高楼林立,车流如迁徙的鱼群,云荞在其中一条鱼腹内,按着腿缓慢地深呼吸。
消化得差不多的原主记忆像一份详实的旅行导览图,让这场如梦似幻的体验不必以慌张无措打底,激动兴奋得以过渡为绵长的欣喜和感激。
感激神灵,感激那位献血的好心人,感激这个世界那么那么好,尤其,感激那个和她同名的女孩。
云荞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在别人的身体里重生,只愿自己不是唯一的受益者。
谢谢你,云荞在心里对另一个云荞说,希望你也去了一个对你来说更好的世界。
司机调大了车载广播的声音,里面传来一首老歌,司机跟着唱:“日出唤醒清晨,大地光彩重生……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云荞觉得,这是她听过最好听的旋律。
从今以后,她不再是百姓如草芥的黑暗王朝的圣巫,不再是上位者蛊惑人民的工具,她是新世界里的普通女性云荞,18岁,可以拥有值得歌唱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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