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法淘汰

作者:不甘的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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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法淘汰(上一)


      公诉证人
      2138年,在庄严的亚洲盟高级法院,正在进行一场举世瞩目的公诉。韦杰作为控方证人,正在接受辩方律师的质询。
      “韦先生,根据刚才检方提供的视频以及您的证言,您于20年前的2119年6月19日,主动要求‘飞腾’实验室为您提供编号JZ10086基因治疗药物——当时也称为‘聪明药’——的注射,对吗?”
      “是的。”
      “那么当时您寻求注射‘聪明药’的目的是什么呢?”这已经不是韦杰第一次跟辩方赵律师正面交锋了,赵律师面对对手时,永远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般人会被盯得起鸡皮疙瘩。
      “当然是为了考政府雇员。”
      “不错,”辩方赵律师微微转身,面对审判席他脸上的表情又永远是极为诚恳的,“当时的‘聪明药’经脑部给药后,能在短暂时间内提高用药者的智商,一次用药药效持续时间大概一个月。”
      赵律师又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韦杰道:“韦先生,我们向有关部门申请调取到了相关记录,您在过去的20年根本没有报考过政府雇员考试。”
      韦杰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功课做得这么足,不过身为全球最大星际矿业公司——“土卫六”公司的董事长,韦杰面对各种公开场合可谓身经百战,他平静地说道:“我后来意识到通过注射聪明药通过政府雇员考试,是一种作弊行为,所以我后来放弃了报考。”
      “啧啧,韦董事长果真德高望重”赵律师一声怪笑,让人很不舒服。有经验的律师善于调动对手的情绪,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更容易露出破绽,赵律师显然在这方面颇为老道,令他的对手极为生厌。
      赵律师突然提高声调:“但是根据我方赵婉容女士提供的证据,赵女士和控方证人韦杰先生所生的儿子韦一航,他的基因组中含有腺病毒载体片段。腺病毒载体是20年前包括‘聪明药’在内的基因治疗药物常用的载体,我们做的检测结果显示,它不可能来自于赵女士,那么就一定来源于韦杰先生——”
      “请等一下”,法官打断道:“辩方律师刚才所说的证据庭前并未提交。”
      赵律师微倾上身谄笑道:“证据是最近才取得的,请法官大人们过目。”说完走向审判席将赵婉容和韦一航的基因检测结果递给主审法官。
      韦杰的额头开始出汗,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虽然他身家早已过千亿,但今天他穿的仍是一身矿工休闲服。这是他早年听从形象顾问的建议,为自己长期营造的朴实能干、锐意进取的星际矿工人形象。普罗大众归根结底是视觉动物,这个形象帮助“土卫六”集团公司的股票20年间翻了上百倍。韦杰希望这个形象继续为自己争取到法官和公众的好感。
      韦杰暗吁一口气平复心情,赵律师却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在法官们还在翻看他刚提交的证据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发问:“韦董事长,就在这庄严的法庭上,还请您毫无保留地说明您当年使用‘聪明药’的目的”。
      韦杰想要回避这个问题:“法官大人,我抗议!我请求法庭要求辩方停止询问与案件无关的问题。”
      “法官大人,我确信这个问题与本案有莫大的关联。”赵律师立马跟进。
      “反对无效,请继续庭审程序。”中年主审法官保持着他那副严肃而无动于衷的表情。
      韦杰稍作思考后道:“赵律师,在我看来,您方提供的证据并不能说明本案的任何问题。”
      “当然可以说明!假设如您方才所说,使用聪明药是想要通过政府雇员考试,那当年您应该是脑部用药。脑部用药是不可能改造阁下精子的,那么阁下的儿子韦一航的基因里不应该出现腺病毒载体。”赵律师嘴角微翘,眼□□光,挺了挺胸继续道:“韦先生,请您不要再回避,告诉法官大人和在座的所有人,您当年用药在哪个身体部位,用药的真实企图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与本案毫无关系,法官大人,我请求拒绝回答这个问题。”韦杰明显提高了声调,显得很激动。这与他一直营造的稳重踏实的形象大相径庭,这一幕也通过现场的媒体转播传到世界各个角落。
      “当当当”法官敲锤,“请保持法庭肃静,控方证人,请回答辩方的问题。”
      此刻的韦杰独自一人站在证人席上,台下的人很多,显眼位置架满了各路媒体的长枪短炮,观众席上坐着面露忧色的父母、妻子雪柔、忠心耿耿的集团副总冷剑,还有神色轻松又明显不怀好意的对头公司——赵氏集团的成员们,以及其他看不出表情的路人们。随着韦杰对这个问题沉默的时间越长,底下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庭审前,韦杰让私人律师与自己一道做过多次沙盘推演,将辩方所有可能会问到的问题都演练了一遍。本来以为没什么大问题,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没想到前妻赵婉容会拿自己的儿子作为证据,让他这么多年来经营起来的形象有毁于一旦之虞。
      这一刻,韦杰知道,跟20年前一样,他得独自一人渡过难关。为了组织语言回答辩方的质询,他的思绪不得不再次回到他一直以来不愿意提起的20年前......
      明斯基的韦杰
      韦杰是亚洲31区的明斯基社区人。明斯基是保障社区,大家都知道保障社区是贫困社区的另一种叫法,这得归功于当局在消除贫困上所做的努力,至少现在他们在社区名字上做到了。
      韦杰人生的前26年都是在明斯基度过的,他在这里出生、上学、工作,与初恋李舒君相识、相识、相爱。韦杰已经很久没回明斯基看看了。在他的印象中,明斯基很旧。灰色的旧式建筑构成街道的两边,老式的公交和地铁总是脏兮兮的,街上满是穿着过气衣服行色匆匆的人群。韦杰人生的前26年中,在学校待的时间就有17年,然而从小学到社区大学,教室里的课桌椅子从来都是隔壁康明顿社区的学校淘汰下来无偿赠送给韦杰他们用的。
      明斯基仅有的比较新的东西,大概只有遍布社区的摄像头和无处不在的警察机器人了吧。因此这里的犯罪率很低,当然全球的犯罪率都不高,这要“感谢”发达的科技和完善的法律。
      明斯基的生活很简单,不过现在想想,挺乏味!这里的成年人们一般做单调的体力活,数量最多的工作岗位是清洁工。需要清扫的地方遍布亚洲31区,从城市的街道到自然生态区的河流,从康明顿的小区到明斯基的广场,有人活动的地方就可能会留下垃圾,自然就需要人去清理。不过即便没有足够的垃圾可清理,当局也不会削减这些工作岗位。因为明斯基的工作岗位大多是保障岗位,工资虽然不高,但是很重要——对雇佣的人和被雇佣的人都很重要。
      对明斯基的孩子们来说,他们的生活很自由,也很无聊。大人们不指望孩子们把书读好,因为大学的学费实在是太贵了,考上了也供不起。明斯基的孩子想要上大学只有一种途径,那就是拿到奖学金,然而奖学金的名额实在是太少了,通常一千多个学生里面只有一个名额。
      既然家长和社会不关心,课余时间明斯基的孩子们自然能有很多自由,但他们往往不知道怎么打发这些自由的时间,当然他们的父母也不知道。所以明斯基的街头巷尾,常见很多孩子们放学后聚在一起瞎玩。而高中毕业以后,他们通常会跟他们的父母一样找一份清洁工的工作。
      跟明斯基大部分人不一样,韦杰的父亲对韦杰和弟弟的学习成绩很在乎。韦杰父母开着一个小餐馆,因为雇不起人,只好自己既当老板又当员工。不像清洁工,他们每天的工作都很忙很累,可工作越是累,父亲越是喜欢工作之余喝两杯。当他的脸因酒精的刺激变红后,接下来就是永不闭嘴的唠叨。唠叨的内容永远都是要求好好读书,要上进,要努力奋斗争取搬进康明顿。
      康明顿在明斯基人的心中是富人社区,但是直到长大后韦杰才知道,康明顿只是31区的中产阶层社区,真正的富人社区叫华尔西社区。有生之年能搬进康明顿生活,是绝大部分明斯基人只能做梦想想的事情,而明斯基的人不经常做梦。韦杰父亲跟他周围大部分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他很爱做梦,而且专做出人头地的梦。
      只不过出人头地这种事情,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实现的了了,可怜韦杰和弟弟就倒了霉。有些父母总喜欢将自己的理想强加在子女身上,他们似乎意识不到这会给子女造成多大的精神折磨,甚至是心理问题。也有可能他们意识到了,可相对于过于害怕子女可能会像他们那样一辈子只能生活在明斯基这样的社区,子女的金色的童年和浪漫的青少年时期就是可以被牺牲的了。
      父亲的唠叨对韦杰来说是一种长期凌迟,每一句都让韦杰绷紧神经,自韦杰反省最近是否有没做好的地方,特别是学习成绩是否下降了。从小到大每一次在成绩上的失败就会直接导致他至少发一次酒疯,酒疯中他会更加疯狂的唠叨甚至咆哮,有时候还会向韦杰索要他抚养韦杰的食宿费用,尽管抚养子女是父母应尽的义务,尽管韦杰那时还是个没有收入的孩子,他只是借此来逼韦杰。
      韦杰只好兢兢业业地学习,全力以赴地考试,以减少他唠叨的时间和发酒疯的次数。韦杰不是智商最高的学生,很多智商比韦杰高的同学,因为父母对他们学习的不上心都辍了学。韦杰属于最不敢懈怠的人,但是明斯基从不懈怠的学生也有很多,所以韦杰竟然拿到了千里挑一的奖学金,得以顺利从社区大学毕业,肯定还靠了点运气。
      毕业之后,韦杰立即找到了一份工程师的工作,这在明斯基已经是最顶级的工作了。大学就开始谈的初恋女友也一直陪伴在韦杰身边,只要老老实实工作二十年,不生什么大病,世界经济没有大规模衰退,那么韦杰和他的女友确定可以攒够康明顿一套小房子的首付,那时韦杰将变成康明顿人。这是韦杰父母一直以来的梦想,是明斯基大部分人只能做梦想想的事。
      韦杰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按部就班地生活一辈子,直到在那个春光灿烂的日子里,看到那至今回忆起来仍会感到痛心的一幕,韦杰的生活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明斯基的梦易碎
      春阳醉人,用完工作午餐后的韦杰带着些许困意,散漫地走在明斯基街道上。饭后的散步本应是惬意的事情,不过街道上停着的一溜豪车总令明斯基不少人觉得很不舒服。明斯基街道是亚洲31区典型的“穷人街”,豪车在此出现是如此地惹眼和格格不入。
      早前不知从何时起,31区富人圈子里掀起一股“桃色潮流”,每当午餐时间,他们会开着自己的豪车停在破旧的明斯基街道上,车顶只投影两个字:约饭。
      对停在明斯基的豪车们,明斯基人一开始还游行抵制了一段时间,后来虽然仍心中唾弃,但也只能听之任之了,毕竟生活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全部力气,哪还有时间和精力与这些有闲的有钱人干耗。
      然而有一部分人从始自今非但不反感,反而对豪车们趋之若鹜。豪车前的女子们妆容靓丽,争相将手机上的电子身份证伸到车载识别器前,期待自己的信息能匹配上车主的要求。车主们通常冷傲而又不失风度的选中一个带走,一次带走数个的也不少,主要看车主的心情和癖好。
      韦杰以前还会盯着豪车及周围的女人们愤愤地小声咒骂一通,然而现在他懒得多看她们一眼。不过一袭蓝色连衣裙的背影突然抓住了他的眼,高挑的身材,乌黑的秀发,窈窕的背影惹得旁边那辆车的车主轻轻地叫唤她。不过她转过身后,那位车主遗憾地摇了摇头,当然她面前那辆车的车主也没有选中她。
      看到她脸的那一刻,韦杰不敢相信,心瞬间坠入冰窟。怕她看到自己,韦杰转过头快走了几步,转进一栋大楼。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嗡嗡作响。
      厕所内一片潮腐的气息,韦杰不停地洗脸,温热的泪水混着冰冷的自来水一起流下,韦杰努力地不想让这个世界看到他流泪的样子。有些可笑,明明没犯错的人,却需要选择逃避。
      思维陷入停滞,身体也变得僵硬,那日下午根本不在工作状态。可他一向不敢请假,一请假兜兜可能就要挨饿。浑浑噩噩一下午终于过去了,韦杰凭着本能终于做完了当天的工作,下班后一点也记不得下午工作的内容,好在没出什么差错,万幸没有因此受伤或者被扣工资。
      有点不想回家,可是不回那个像笼子一样破旧的出租屋,偌大的城市哪还有自己的安睡之地呢?街边的霓虹闪烁着艳俗的光,“不如去买醉吧!”韦杰盯着霓虹招牌,不过看了一眼银行电子账户里不多的活期余额后,想到他那名叫兜兜的哈士奇,韦杰摇头苦笑,“醉是醉不了的,闹个半醉半醒更痛苦,唉!还是回家吧!”
      一路混混沌沌地走着,不敢想又忍不住要想回到家后面对她的情景,心口闷着一口气,堵得心慌。家门口前,韦杰深吸一口气,用手干搓了把脸,开门进去。那个熟悉的窈窕蓝色连衣裙背影在厨房忙碌着,韦杰赶忙转过头去不看她。
      蓝色连衣裙听到声音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头问候,仍旧炒她的菜,不过锅铲敲在锅上乒乓作响,她应该很有点心不在焉。往日这个时候,韦杰肯定会过去环她的腰,听她抱怨抱怨生活中的不顺心,可是今天,韦杰没有一点力气。他只想赶快吃完饭躺到床上休息,工作和伤心已经吸干了他的精力,他现在只想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里。
      兜兜摇着尾巴过来蹭他,韦杰蹲下来抚摸它,发现它黑黑的鼻子上有个流血的伤口,韦杰叹了一口气,找来药箱给兜兜上药。
      “回来先找狗,你也不来安慰安慰我”,李舒君嘟着嘴抱怨道。
      蓝色连衣裙的五官算得上是端正,只可惜与满大街的整容脸相比,眼睛稍小了些,鼻子也塌了点,可之前在韦杰心里,她就是仙女啊!现在,她怎么看都像一个普通女子。
      “辛苦啦,快吃饭吧。”韦杰的脸上还是挤出了笑容,一边给兜兜的食盆装满。
      “别倒那么多啊,它吃多了会胖的。”
      韦杰没有理会,以后要给兜兜多吃一点,尽管狗粮比人吃的菜贵得多。落座吃饭,李舒君边吃边开始抱怨道:“今年公司派到康明顿做业务代表的三个名额里面,又没有我。”
      “哦。”
      “那三个狐狸精,都给那个又老又丑的主管睡了好几个晚上。想想就觉得恶心.....”
      李舒君喋喋不休了一通,韦杰却只顾着吃饭,直到她轻轻地踢了他一脚。
      “也没什么吧,那些姑娘很可能也是在追逐自己的梦想吧?”韦杰漫不经心道。
      “梦想?”李舒君杏眼圆睁,“她们干出这么龌龊的事,跟梦想有什么关系?”
      韦杰只是笑笑,继续扒他的饭。
      李舒君将筷子一甩,嘟着嘴不说话。韦杰习惯地站起身,本能地想去安慰她,李舒君见韦杰走来,也像往常一样继续嘟着嘴等着被安慰。结果却等到韦杰收走了她吃完放在桌上的碗筷,自顾到水池里洗了起来。
      前半夜再无话。李舒君用身体把被子全都卷过来,韦杰只是默默地重新拿过一床被子。
      “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替那些狐狸精说话?”李舒君坐了起来,见韦杰不回答,她推了推他娇嗔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韦杰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闭着双眼道:“她们至少坦坦荡荡?”
      “坦坦荡荡?阿杰你今天是不是傻了?往日你可不是这么说她们的啊。”
      沉默片刻,韦杰缓缓说道:“在我看来,她们至少比大街上争相想要坐进豪车的女人,坦荡得多。”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旁边开始传来轻微的啜泣声。
      “我仔细想了一下,我们那三十万定期存款,全都给你吧。钱不多,离康明顿房子的首付还差得远,不如全给你,说不定你有办法很快能住进那里......”
      啜泣声更大了,韦杰只好继续道:“我听基德说,他认识黑市上的整容大师,能取顾客身体其他部分垫到脸上,你底子好,整了之后完全可以充天然美女,到时候去康明顿......”
      撕裂般的哭泣声爆发出来,打断了韦杰的话,韦杰只好沉默,哭泣慢慢变成啜泣,后面断断续续传来李舒君的话语:“我实在是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买不起房子...孩子都不敢要...我已经26了啊...再过一年...豪车也碰不到机会坐...韦杰,对不起,我等不起....”
      韦杰一直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他是一个骄傲的人,既然满足不了她,也绝不会耽误她寻找自己的“幸福”,所以他开不了口挽留她。他的思绪回到今日午间那一幕,豪车开走那一刻,没能上任何一辆豪车的她满脸的失落,像一个没分到妈妈糖的小女孩。明斯基的女孩们挤簇在豪车前,多像买即时开奖彩票的孩子们,只不过孩子们的赌资是一注两元钱,而女孩们的是她们正当青春年华的□□。
      这是公元2120,贫民居住的明斯基社区和中产阶层居住的康明顿社区在地理上相差不过几公里,可若想从明斯基搬到康明顿,仿佛要穿越千山万水。人类来到历史的十字路口,往前一步,就可能是大同社会,往左或往右,天知道是什么。

      醍醐梦醒
      旁边的舒君哭累后静静地蜷缩在床角,韦杰很想安慰她。但当韦杰的手搭到她身上时,她却无动于衷,仍一声不吭地想着她的心事。她的身体有点冷,韦杰的手缩了回来,韦杰知道她心里早有主张,她已经变了。
      那天晚上韦杰的睡眠很差,脑子也很乱,不断有一些片段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今年年初她开始变了,那时她应她工作所在的家政公司的派遣,给康明顿某个大户人家做了几个月的实习管家。回来以后她的脾气就变得莫名的烦躁,似乎看什么都嫌弃,总是找借口吵架。
      从谈恋爱开始,韦杰经常不知道哪里惹得舒君生气,哄好后的她总半开玩笑似地说韦杰情商不高,韦杰是承认的,韦杰也一直在努力改进。可即便韦杰的情商可能真不太高,这次韦杰确信自己猜中了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可那又如何呢?韦杰能做的并不多,工程师拿的是死工资,业余时间韦杰也都在兼职,收入已经达到了韦杰能获得的极限,实现搬进康明顿的目标还是得靠熬啊,还要熬一二十年。
      韦杰能做的只有默默忍受她的无名火,寄希望于她渐渐回归明斯基的生活。后来她确实减少了发脾气的次数,可对韦杰也冷淡了很多。开始韦杰没太在意,以为她已经接受现实继续“熬”生活,直到那天韦杰看到她也站在豪车前寻找机会。
      临近晨晓韦杰才睡着,朦胧中听到收拾东西的声音。第二天韦杰起得很晚,枕边已然空了。卧室的衣柜抽屉都打开着,她带走了属于她的东西。望着空荡荡的卧室,韦杰知道曾在枕边五年的人今后恐怕再也不会回来,往昔如梦,韦杰不想回忆,只是心头堵得慌,有恨更有痛。
      但这一切都不怪她,不应该怪她,韦杰告诉自己。
      突然韦杰想起来,赶紧掏出手机,给她转账,附言:苟富贵,勿相忘。那头很快就接收了转账,只回了一句“谢谢”。接着又给韦杰转回了十万元,韦杰想了想便收下了,毕竟大家都需要钱,明斯基的人都很缺钱。
      韦杰突然感觉好累,心头却像卸下来一座山。累是身体上的累,毕业五年来韦杰跟上了发条似的,白天要上班八小时,晚上还要去夜店兼职两三个小时,每周两天的周末则还要干一天半的兼职,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心头卸下来的是“梦想之山”,韦杰抓紧一切时间工作,不过是为了能够早一点攒起康明顿房子的首付,这是舒君和韦杰的梦想,也是韦杰父母的梦想。如今舒君走了,少了她的收入,凭韦杰一己之力,搬进康明顿变得遥遥无期。
      既然“梦想”变得缥缈,索性辞了工作,打算肆意享受这种“放松”。要在以前,稍把时间“浪费”在工作以外的地方韦杰都会有强烈的罪恶感,而现在的韦杰只想放纵。
      赋闲在家三个月,韦杰梳理过往的点滴,看了一些书,想了很多,韦杰对世界的看法似乎有了些微妙的改变,至于改变的地方在哪里,韦杰也说不上来。韦杰也经常会想李舒君,韦杰命令自己不想她,可是控制不住,于是痊愈中的心伤一次次地被撕开,痛并着些许快感。
      人是很难“伺候”的动物。当他工作很辛苦时,他渴求自由和休息。而当他待业超过三个月后,通常他会变得极为烦躁和迷茫,这时他又渴望工作。
      但韦杰再不想回去干以前那份太空设备生产线维护工程师的工作,因为现在对韦杰来说,那份工作与“梦想遥不可及”是划上等号的。韦杰想搏一搏。以前韦杰太听话,听父母的话,听当局的话。韦杰现在想试试叛逆的感觉,想看看“另辟蹊径”的结果。
      韦杰有三个发小。以前太忙,难得聚几次。现在正好韦杰有时间牵头,打算组织大家好好聚聚,韦杰的私心是跟大家打听打听能搏一把的路子。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先叙兄弟情谊,两杯酒下肚,话匣子更是打开了,话里话外开始为韦杰想出路。
      “兄弟,我书读得没你多,说错了你别笑啊。我觉得你以前那工程师的工作就挺好!工作体面,薪水又高,只要坚持干,搬进康明顿应该是迟早的事。”说话的是大刘,长得高高大大,就是有点瘦削,显得工服有些空荡。他一脸认真而诚恳地说完,便又埋头啃盘子里不多的羊排骨,韦杰马上叫服务员又上了一盘。
      韦杰从小到大都是明斯基的优等生,而大刘虽然学习刻苦,奈何成绩与考上大学的标准还相差十万八千里,高中毕业后他只得去当了一名工厂清洁工。所以当韦杰给大刘仔细分析他干一辈子才可能买上康明顿的房子,而且这期间还不能生病,社会经济还要比较景气时,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韦杰给他讲题时的情景。讽刺的是,跟那时一样,讲完之后大刘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一脸茫然地看着韦杰。韦杰无奈地笑笑,大刘继续啃新上的羊排,口齿不清地最后嘟囔了一句:“如果我有这么好的工作,我还会继续干......”
      小张与韦杰碰了一杯道:“如果兄弟不嫌弃,不如跟我一样先考个政府雇员,碰碰运气?”小张现在是当局一个科室的负责人,他穿着正装,正襟危坐,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势,这在明斯基的小酒馆格外惹眼,也让韦杰感到有些惊异和感慨,因为小张以前还不如自己。
      要在以前,韦杰对当局基层雇员的工作是不屑一顾的。韦杰大学毕业时轻松考上过一份当局雇员的工作,不过当局基层雇员几乎没有晋升通道是公开的事实,加上工作压力不小,薪水也没有工程师高,韦杰最终放弃了这份工作。这份工作的好处胜在稳定和体面,只要慢慢干上二十年,基本上确定可以从明斯基搬进康明顿。可这一点好处对现在一心想搏一把迅速上位的韦杰吸引力不大。
      小张一直不如自己,学生时代还曾在学习成绩方面暗暗较过劲,他几乎没有赢过。如今工作没几年的他已经搬进了康明顿,这并不是因为他能力特别突出继而得到了快速提拔,在行政系统的领导岗位都由利益集团垄断的当今,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小张目前在四人之中社会地位最高,主要还是因为他娶了一个权贵阶层的女儿,这也是方才小张所谓的“碰碰运气”。
      然而权贵的女儿也不是那么好娶的,小张的“那位”比小张大好几岁,年轻的时候一度吸毒和滥交,在“那位”的圈子里人尽皆知。韦杰可不想要这样的老婆。
      坐在角落抽烟的基德话一向不多,他个子虽小,但胸前和双臂都鼓鼓的,并且四肢和胸腹的纹身若隐若现。听小张说,基德最近新晋为明斯基社区最大帮派乌海帮的小头目。韦杰与他碰了一杯,实际上韦杰最想听基德说些什么,不过这哥们的话真得有点少。
      韦杰锲而不舍地问差不多的问题,想把这位“大哥”的话尽量引出来:“基哥,大家都是从小在一个坑里玩沙子的兄弟,有什么路子就给兄弟们说说呗,兄弟们发达了还能忘得了你?”
      基德笑了一下摆摆手道:“实话跟兄弟们说吧,现在我们□□也不好混。你们没看最近的社会学调查报告吗?全球范围内明斯基这样的贫困社区人口出生率一直走低,预测30年之内贫困人口将出现断崖式减少,看来人类社会离进入大同社会确实不远啦,我们这类人也就迟早要被淘汰......”
      “看您说的,淘汰谁也不会淘汰基哥您呐......”小张不自觉地佝偻着背,起身给基德添酒。
      “是啊,基哥,您就别藏着掖着啦,给我们说说呗......”韦杰给他夹菜。
      大刘还是继续边吃边听......
      那顿饭越到后面韦杰越感觉有点失望,因为在饭桌上基德至始至终都没有谈论韦杰关心的出路问题,反而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地阐述他对很多社会现象的看法,乍听起来专业程度不亚于一名专业学者。基德上高中没多久就辍学了,直到最近才又跟大家恢复联系,大家对他的印象大概都停留在:高中以前他一直热衷于健身和格斗训练,学习成绩很一般。
      现在的基德是一副帮派人物的外表,一开口却像个学者,着实让大家吃惊不小。后来基德告诉韦杰,帮派大小头目们聚会谈论的都是政治、经济、社会方面的问题,每次聚会就像开一个小型学术研讨会。好几年后韦杰才明白过来,帮派的本质是为了赚取灰色利益,在科技发达和法律完善的22世纪,是丰富的专业知识,让他们既获得灰色利益又能抽身而退,而不是没有市场的暴力。
      本来韦杰以为这顿饭要徒劳无功了,酒后道别各自回家的时候,基德避开大刘和小张,给了韦杰一个跟他同路走的眼神,韦杰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并不顺路的韦杰一路跟着基德,韦杰突然想明白在刚才的小酒馆,基德不方便谈论帮派业务。基德一边走路一边劝道:“兄弟,干我们这行,几乎都会留下犯罪记录,那时候就回不了头了,你还是干你的工程师去吧......”
      韦杰不说话,继续跟着。快到基德家附近时,基德突然拉过韦杰,两人快步绕这一带七横八纵的小巷子。
      楼下巷道两个黑衣人四处张望着慢慢走过,他们的一只手一直放在上衣内侧口袋。等他俩走远,躲在二楼窗户斜后方偷偷观察的基德上前一步关上窗户,拉上厚窗帘,打开昏暗的灯。
      这是一个靠着巷子的二楼小房间,房间暗黄的灯光下,韦杰的脸稍显苍白,呼吸也因为刚才心急地跟着基德摸上这藏身之处而有些急促。基德递给他一支烟,以前不抽烟的韦杰接过来勉强抽上几口,呛得咳嗽起来。缓过来后,韦杰问道:“基哥,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们的?”
      “刚出酒馆。”基德盯着吐出烟圈漫不经心道。
      “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基德没有回答。
      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后,基德眼中带着些戏谑地看着韦杰道:“你还想问什么吗?”
      韦杰当然知道他眼神的意思,他的眼神立即变得坚定起来:“说说看,我都能接受。”
      基德笑笑摇摇头,又吸了会儿烟后道:“好吧,兄弟,最近我们乌海帮在卖一种当局还不知道的新药,暂时没有什么风险,利润可观但需要开拓市场。如果你愿意试一试,明晚九点我们在这里碰头。”
      回家的路上,韦杰掏出手机,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依然无法接通。照例不甘心地留言——“在吗”。跟以往一样,她没有回应。
      不知不觉韦杰和她已经分手半年了,韦杰常常想起她,有什么新的想法第一个想告诉的是她。虽然不想对自己承认,但韦杰清楚自己还心存侥幸,期望哪天她开始回复自己,期待她会回心转意。

      试水帮派
      明斯基最大最火爆的酒吧叫“飞腾吧”,青年男女们为这个沉闷的社区舞动喧嚣,白天如机器般面无表情工作的人们,晚上享受着这里廉价酒水和音乐的刺激,肆意扭动嬉闹,或许这能帮助他们暂时找回自我。
      一个戴金项链、脖颈上密布纹身的干瘦男子从酒吧门口轻快地走向吧台,吧台角落里一个衣着休闲、相貌普通的青年一言不发地坐着看书,明明身在其中却仿佛置身于喧闹的酒吧之外。
      干瘦男子问吧台要了一杯Golden Dream,自然地走到青年身边,将酒推到他面前道:“帅锅,饿请你,禾一杯。”
      青年的相貌虽普通,但五官如刀刻般清晰,棱角分明,剑眉抬都没抬一下,继续看他的书,隐隐有一种凌然的霸气。干瘦男子耸了耸肩,知趣地转身向酒吧深处挤去,那杯Golden Dream也没有拿走。
      过了一段时间,青年收起书,端起那杯Golden Dream一饮而尽,接着便转身离开了。这一切都被在酒吧监控室等着的干瘦男子看得清楚,然后他进到酒吧的杂物间,从里面锁住后小心地打开杂物间里的一个暗门闪身进去。
      暗室里灯光昏黄,房间角落多是蜘蛛网和灰尘。韦杰正在高台灯下,略显笨拙地为一名相貌清秀、白白净净的二十出头男子静脉注射药物,基德则坐在后面的沙发上抽烟。干瘦男子走过去向基德小声道:“给出去了。”
      韦杰听到干瘦男子的声音,知道贿赂已经送出去了。原来那个棱角分明的青年是人形警察机器人,每个大型娱乐场所当局都会派驻,而那杯Golden Dream里干瘦男子放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芯片里存储着一定数额的“未来币”。
      “未来币”是一种去中心化的数字货币,由于它的匿名性和交易的不可追踪性,“未来币”成为黑市的“硬通货”,当然也是帮派们贿赂警察的首选。
      经韦杰注射药品后,清秀男子脸上露出欣快的神情,这是药物里面的血管扩张成分起了作用。不过这个药物的主要成分并不是毒品,短期基因治疗才是这种药物的目标用途。
      得益于当代生物医学技术的重大突破,使得临床基因治疗技术的疗效显著提高,地下科学界正把这项技术用于研制各种极易引起争议的药物牟利。方才给清秀男子注射的就是一款被称为“聪明药”的基因治疗药。
      看清秀男子无恙,韦杰转头对戴金项链的干瘦男子道:“基山哥,带这位先生从后门离开吧。”
      基山在昏暗中点点头,走到高台灯下。基山是基德的心腹,他的穿着外貌上看似乌海帮的一个普通小弟,其实他是乌海帮专职代理律师,而且他是帮派里少数几个会点功夫的小弟。他乍一看基山跟基德长得很像,若不是他皮肤黢黑,明显有黑人血统,人们一定会认为他跟基德是兄弟。在全球化如此深刻的当代,即便是在典型的亚洲社区——明斯基,黑种人和白种人都很常见。不过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位黑人兄弟自从跟了基德混之后,把他的中文名字改成基山,脸也整得跟基德差不多。
      基山带清秀男子出去后,韦杰转头问基德:“基哥,小白脸都用一个月的药了,还没见什么效果,这药......”
      基德吐出一口烟,抬头看天花板道:“今晚的药是实验室那边最新研制出来的,他们说改了载体,基因转移效率提高了不少,等下就能知道结果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半个小时,回来后基山打开了投影仪。投影仪远程连接了别处的电脑,一个答题页面出现,韦杰知道那头小白脸要开始答题了。
      这次的结果出乎意料的好,150道题小白脸只用了100分钟不到就答完了,而且正确率高达惊人的95%。韦杰激动得开了香槟,三人碰杯。
      “看样几,介次饿们要钻大钱。”基山用不甚流利的汉语说道。
      “这小子运气好碰到我们,通过政府雇员考试应该是没有问题了。”韦杰的脸因为兴奋而潮红。
      而基德面带微笑躺着,仰头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韦杰凑过去讨好道:“基哥,扩大销售吧。”
      基德边掂了掂烟灰边道:“再等等,还要找五个人试试,否则不能证明实验有重复性。”
      基德说话办事一向这么严谨,像一名科学家,韦杰对他的话很信服。此时韦杰的脸因为兴奋通红,一方面为这药可能在黑市卖大钱而激动,更为有如此神奇的药而惊喜。他对基德道:“基哥,这药是从哪里买的?”
      基德习惯性看着天花板的脸这时候转过来,定定地看着韦杰。韦杰忙有些结巴地解释道:“基哥,你别误会,对我这种没根基的人来说,另起炉灶的想法是绝对不可能有的。我只是想知道,研制出这种药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可以的话——”
      基德脸色缓和下来,等着韦杰继续说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跟他们交个朋友。”
      基德想了想,与韦杰干了一杯香槟,拍拍韦杰的肩膀道:“我手下正好缺一名药剂师。我会给你个地址,你去那里跟他们对接,争取成为帮派里指导用药的技术员。”

      地下实验室
      如果想研制拿不到或者暂时拿不到政府许可的东西,就必须在“地下实验室”进行。韦杰要去的“地下实验室”真的是在“地下”。明斯基郊外二十公里便是绵延起伏的大山,山底有一座新建不久的原木加工厂,常年断断续续地开工,而地下实验室就在加工厂的地下。
      这里是乌海帮新开辟的药物研制基地,专门用来研发非毒品类的容易引起争议的新药。韦杰给这里的人带来零食、酒水和新款的VR游戏,给地下实验室带来各种医学生物试剂。
      地下实验室不大,只有数个房间,但它有自己的名字:飞腾研发中心。韦杰在实验室的休息区会见实验室仅有的两个科研人员,那个比韦杰年纪稍大一些,头顶中央已经秃了的高瘦男子叫陈明,另一个半头白发的健壮中年人名为张鑫。
      两人都穿着白大褂,像是刚做完实验过来。张鑫仔细地阅读韦杰带来的基德手写的介绍信,陈明则递给韦杰一支烟,韦杰注意到他手腕背面纹的一个骷髅头的小纹身暴露出来,随即又被白大褂的长袖遮住。
      陈明给张鑫点上烟,张鑫抽上一口,微微皱眉,用浑厚声音道:“那么,韦杰先生,你是基德派过来学习的。”
      “是的,张主任,还请多指教。”
      “客气了,兄弟”。陈明微笑着自来熟地拍拍韦杰的肩,陈明声音细柔圆润,很难想象这种温润的声音是从一个秃顶男人喉咙里发出来的。
      出人意料,他俩非常爱玩VR游戏。互相简单介绍后,陈明和张鑫迫不及待地开始玩起韦杰带来的新款游戏,韦杰也受邀参与进来。这是一款冒险类游戏,韦杰发现他们对很多游戏情节的关键部分都能预测得到,移动和射击等操作更是非常精准,整个游戏玩下来有惊无险,一遍通关。
      “兄弟,你的团队意识不错嘛,不像是街头帮派出道的啊。”陈明指的是韦杰在游戏中一直为两人垫后,在他俩专心致志地往前探索时,消灭了几只绕后的怪物。一般的帮派成员玩游戏喜欢没头没脑地乱冲一气,这样通常会死得很快。
      “以前不怎么玩游戏,玩得不好。我之前是工程师。”韦杰笑笑道。
      “是干哪方面的?”张鑫的表情有些警觉,明斯基的人一般没有机会干工程师之类的技术工种。
      “太空设备生产线维护。”
      “哦!”张鑫和陈明同时哦了一声,神情又放松了下来。虽然也叫工程师,但生产线维护的技术含量比较低,不过这已经是明斯基的人能干的最好工作之一了。
      “对了,基德叫你来这具体做什么来着?”张鑫道。
      “了解药物,做指导用药的技术员。”
      “唔!正好,我们一直招不到科研助理,你先暂代吧。”张鑫边说话边递给韦杰一件白大褂......
      转眼已经待了数月,韦杰对地下实验室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飞腾研发中心的主任张鑫是康明顿社区人,他同时也是一家全球知名制药公司的一个下属实验室的负责人。因为和乌海帮帮主有亲戚关系,乌海帮聘他主持飞腾研发中心的工作。实际上张鑫主任只能利用有限的业余时间实地指导工作,实验室大部分时候只有陈明在,现在还多一个韦杰,张鑫只需在他正规任职的实验室远程指导工作。
      陈明的身世则是个谜。韦杰曾试图打听过,不过他徒劳了一圈后发现,知道的人都不会说,其他人则不知道。虽然有些神秘,陈明的性格却很好,待人礼貌、温文尔雅,很好相处。张鑫和陈明从外表上都看不出正统科技人员特有的高傲。
      混熟之后,韦杰叫陈明“秃明哥”。一天韦杰和陈明两人扛着鸟枪上山打山鸡。收获几只山鸡后,两人一边继续在昏暗的矿灯下搜索山鸡,一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韦杰道:“秃明哥,跟你说个事,我也想基因治疗一下。”
      “你也要参加政府雇员考试?”
      “不不,我对那个没有兴趣。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说说看。”
      “我想以后我的后代比较完美一些。”
      “唔,有想法,然后呢?”
      “先测我的基因组,针对基因缺陷设计基因治疗药物,然后用在——”
      张明这时转头看着韦杰,脸上露出兴奋和“我已猜到”的奇怪表情。
      韦杰的脸上是故作神秘和“我知道你已猜到”的表情,他随即指了指自己的裆部,两人意会,哈哈大笑一阵。
      “不过,你不是单身很久了吗?似乎你应该先找个老婆要紧。”
      “人总要未雨绸缪嘛!”韦杰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因为刚才脑海里李舒君的形象一闪而过。
      数月后,韦杰基本掌握了黑市流行的大部分药物的用法,成为乌海帮秘密雇佣的黑药剂师。这也算是一份技术性工作,加上黑药尤其是聪明药的市场很火爆,韦杰的收入随之水涨船高,几乎是以前工程师工资的五倍。
      工资得到爆炸式的提升后,韦杰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韦杰仍不怎么用钱,可能因为节俭惯了,主要还因为仍想着攒钱付康明顿的首付。韦杰算了一下,如果他能继续保持现在的收入,大概六年后他就能搬进康明顿了。
      但搬进康明顿对帮派人员来说未必是好事,当局对康明顿人收入的监管要比对明斯基人的严格得多,黑色收入通常隐瞒不了多久,那时便要面临牢狱之灾,大部分财产会被罚没,还留下让人这辈子不得翻身的案底。所以帮派人员没有从明斯基搬出去的,即便他们可能比普通的康明顿人还要有钱。
      不管最后会不会搬进康明顿,电子账户里的数字蹭蹭上涨毕竟是令人特别高兴的事情,遇到特别高兴的事情当然想找人分享,于是韦杰又开始频繁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
      自从分手后,韦杰每个月都会给她打几个电话,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相当于变相骚扰,可是整整五年的感情岂能说放下就放下,至少韦杰还做不到。韦杰只是想告诉她他的收入增加了很多,想和她一起好好规划一下未来。这应该不是骚扰吧,韦杰安慰自己,但电话从没有打通过。
      每次听着等待接通的悠长的滴滴声,韦杰的心都会紧张得怦怦直跳,既因为期待了解她的近况,也生怕她接起电话跟自己说她已经再找了。然而跟以往一样,最后传来的仍是让人失望的“无法接通”的电话提示音。
      韦杰那时跟着了魔一样,心想今天一定要让她回复自己。韦杰将自己现在的情况编辑成文字发送了过去,还附了一张自己电子账户金额的图片。韦杰赌她一定会回复,
      确实,没过多久手机震动,韦杰立刻拿起手机翻看回复:恭喜你开始了新生活。
      韦杰心头一阵欣喜,手颤抖着打下发送:回来吧,我们一起。
      回复:谢了。我现在很好。
      韦杰的心沉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发送:你现在在哪,我想见你。
      那边沉默了很久,回复:我在华尔西。
      接着又发来一条回复:我这个号马上不用了,有缘再联系吧。
      韦杰将手机放兜里,假装不在意。木然地走到家门口,点上根烟抽了起来。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他几个箭步冲进楼上房间,搬下来一堆东西,里面除了两人以前互赠的礼物,主要就是李舒君不同尺寸的艺术照。
      韦杰将艺术照一片片、一张张撕得粉碎,最大的那幅木框画用脚踹成两截,用石头砸得稀碎,韦杰将这些拍了照发给她。最后全部丢进金属桶里浇上汽油,全烧了。
      跳动的火光照映在韦杰的脸上,有些狰狞,韦杰仍觉不过瘾,发了疯似地跑到楼上,将自己从小到大所学的人文社科类书籍搬下来扔进火桶。
      最近住在韦杰家里的父母发现韦杰的异常,急忙赶过来抢救下来一部分书,一向温和的父亲轻声呵斥:“胡闹!书跟你有什么仇?”父母终究是体谅韦杰的,以为他因为失业加失恋得了失心疯,韦杰一直没敢把他在帮派工作的事告诉二老。
      韦杰指着火桶里那些在火中跳舞的书,似对父母也似对自己道:“都是骗人的东西......”
      手机那头来了回复:咱俩可就一点念想都没了。旁边是一个大哭的表情符号。
      韦杰脸上浮现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删了她的联系方式。他能想象那头舒君偷偷流泪的画面,一如既往的梨花带雨,可韦杰的感受再也不可能是以往的心疼,而是莫名的痛快,又痛又爽。
      那晚韦杰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今晚莫不是真的发了失心疯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父母从未见过刚才那样的我,韦杰自己也没见过。痛快了之后是内疚,做出今晚的事,这个男人还要气度和涵养吗?还有道德吗?韦杰感到内疚,从小到大社会和教育告诉他的对错让他感到内疚。
      突然一个异样的声音从韦杰心底升起:可去他妈的吧!今天这样做我很爽啊!保持模范公民式的道德和价值观能留住舒君吗?那些人明明有十数甚至数十个伴侣,偏偏还要抢走我唯一的那个。
      都是他妈是骗人的!

      遭遇打击
      光阴荏苒,在乌海帮做黑药剂师快有一年了,电子账户里已经存下30万。这是一个熟悉的数字,韦杰和李舒君分手时他们的共同财产也是这个数,现在韦杰一个人用时一年就挣到了,韦杰似乎应该欢呼雀跃。然而韦杰的心里感到渐渐沉重,沉重到韦杰萌生了退意。
      地下黑市流行的黑药不少,除了聪明药,乌海帮卖得最好的另一种药叫派乐灵。派乐灵原是一种超高效的除草剂,后来发现误喝它的人毒性发作快,死亡率极高,加上易得,派乐灵成为贫困社区人自杀药物的首选,当局也因此禁止了派乐灵的生产。
      保障社区都有自杀文化。韦杰在明斯基生活的26年,光是周围发生的自杀事件就有不下百起,其中有亲戚、有邻居,有同学、有朋友,有独自的、有群体的。自杀在明斯基似乎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明斯基人都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韦杰以前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韦杰离开明斯基很多年后,有天韦杰突然想明白,明斯基的生活原来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厌世的明斯基人大多选择以悄无声息地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黑市的派乐灵成了他们最后的归宿。每当韦杰把一瓶派乐灵递给一个神情恍惚、目光呆滞的客户,韦杰知道他或者她甚至他们一家人,已经做出了怎样的抉择。韦杰是他们失去生命的帮凶,这是毫无疑问的,韦杰无法欺骗自己不内疚。
      而且当局和其他帮派已经注意到韦杰这个乌海帮的新人,他们一定会在韦杰身上打点主意,韦杰怕被他们抓到把柄把他送进监狱,他怕留下案底。最近总有人跟踪韦杰,他们或许快要动手了,韦杰想应该早做决断。
      下班之后,韦杰通常会在酒吧喝上一杯,然后起身坐两站地铁,再走过三条街区就到家了。这天刚下地铁站,韦杰就注意到又有一个穿得花里胡哨、全身纹满文身的黄头发青年,假装漫不经心地跟在他后面。韦杰已经不像第一次被跟踪那么紧张,现在可以确信他们暂时没有抓到他什么犯罪证据,所以他只需尽量走有摄像头的大路就是安全的。
      跟了一个街区那个青年就自顾走了,“看来跟前几次一样,是派来给我施加压力的”,韦杰想。
      韦杰放松了警惕,决定绕近路回家。穿过家附近的小巷子时,韦杰听到一个女人痛苦的□□声,仿佛受了重伤。韦杰循着声音伸长脖子仔细看,不远处在一个平常没打开的门口,躺着一个女子,韦杰只看得到她从蓝色连衣裙伸出的苗条双腿,蓝色连衣裙的款式很眼熟。
      韦杰心里打鼓,在原地等了片刻,突然女人的□□声更大了,能清楚地听到她痛苦地咳了口血,接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呼救声,呼救声中似乎夹杂着“舒君”的名字。韦杰起疑,一边拨120,一边小心地靠过去查看。一个娇弱的年轻女人抚摸着受伤淌血腹部躺在门口,她背后是黑洞洞的房间,里面漆黑一片。走近终于看清她被散乱头发遮住的白皙脸庞并不是李舒君的脸,尽管发型和衣着都太像了,韦杰微松了口气。年轻女人看到韦杰的那一刻立即把带血的手伸过去,眼睛满是渴求地用微弱的声音向韦杰求救道:“救我,救我......”
      韦杰边伸手过去拉她,边对接通的急救电话说道:“喂,120吗?这里有情况,我在......”
      女子抓到他手的瞬间脸上突然绽放笑意,韦杰来不及觉得奇怪便感觉身体被往前一拉,一个趔趄几乎要失去平衡。好在门后突然出现的两个黑衣男子架住了他,但他俩马上用什么东西套住韦杰的头,一把将他拽进了门里,接着门就被关上了。门外韦杰掉在地上的手机仍传来那边接线员的声音:“喂,先生,你那里是哪里,喂先生,还在吗......”。
      韦杰的头被麻袋套住,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挟持着坐在车上,车行了一段时间,拐了不少弯。下了车后又曲曲折折走了一段路,待他终于被固定在椅子上后,韦杰感觉有些头昏。紧接着他的头套被扯了下来,刺眼的灯光顿时灌满了眼睛,韦杰想用手挡光,这时才更加清楚地意识到手已经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椅子上,眼睑也挡不住光,一束强光直照到他脸上。
      有人开始问话,尽管用了变声器,韦杰仍能感到他是一个中年人。
      “小伙子,老实交代吧。”
      “老实交代什么?”韦杰装糊涂,不过他的演技实在不高明。
      “你的罪行。”
      “罪?哦!是的,我有罪。‘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上帝的荣耀’”
      突然韦杰的脑袋被给了一拳,嗡嗡作响,随后他被解开,拉到一张床上躺下固定。他们把床的脚端升高,韦杰的脑袋倾斜向下。韦杰开始感到恐惧,□□的逼供手法基山跟他讲过一些,最常见的是灌吐真剂,为了避免留下痕迹,只有偶尔才会用刑。虽然□□极少杀人,万不得以的时候,他们会给被拘禁者感染一种致命的病毒,让他得不到及时的医疗救助而死。
      “他们犯不着对我这个小喽啰使用终极手段来杀我吧,顶多喝点吐真剂,不过自己的意识已经受过催眠训练,吐真剂应该逼不出真话。”韦杰安慰自己。
      但是韦杰想错了,他们是要用刑。灯光已经撤去,韦杰在黑暗中看到一个健壮男子的大手将湿毛巾盖在韦杰的脸上,韦杰顿时就觉得气闷,过了一小会儿就不由自主地大张着口用力呼吸吞咽。接着温水被倒在湿毛巾上,韦杰一个激灵,口鼻瞬间被呛满了水,接着是肺里。
      那是一种让人不可抑制的咳嗽感和呕吐感,韦杰觉得那块湿毛巾闷紧了他的心头,闷紧了他的意识,闷得他只想咳嗽和呕吐,不可自拔地不停呛水。意识里只剩下难以名状的痛苦和无力到渐渐模糊的感觉,那一刻韦杰只想快点解脱。
      他们在韦杰失去意识之前停止了,极度痛苦时刻受刑者期待失去意识,然而他们不可能让韦杰如愿,他们的用刑手法很老道。
      被重新固定在椅子上的韦杰慢慢恢复过来,韦杰趁机环顾四周,这里应该是一个地下小房间里,韦杰头顶上吊着一个灯,韦杰在灯下暴晒着,其他人则隐在黑暗中。仔细辨认得出他们的轮廓,身后站着的是两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墙角落里有一张刑床,面前木桌子后面坐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微胖,另一个很瘦,他们四人都带着头套。
      微胖的中年男子起身给他端去一杯热水,韦杰刚想习惯性地想喝上一口,但端起的瞬间便将杯子抛了出去,他现在怕水。房间的人都笑了。
      那个干瘦的男子暴喝:“你叫什么名字?”
      “韦杰。”韦杰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回答,水刑大概比吐真剂管用。
      “家住哪里?”
      “明斯基第五大道。”
      “在乌海帮做什么工作?”
      “卖聪明药。”
      “药从哪里来”
      “从上级那里。”
      “你跟基德是什么关系?”
      “高中同学。”
      “乌海帮帮主现在哪里?”
      “不知道。”
      ......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虽然隔着头套,韦杰仍能感觉到此时中年男子脸上应该是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
      韦杰摇头,微胖中年男子大手一挥,那两个健壮男子又重新将韦杰往刑床上拖,韦杰惊恐地大叫:“我确实没有,饶了我......”两健壮男子哪里肯听。
      又灌了一遍水后,干瘦男子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韦杰的回答仍然一样,不过这次的声音小了很多,明显有些虚脱。
      干瘦男子对微胖男子轻声道:“应该是问不出了。”
      微胖男子没有看他,对韦杰道:“你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生产线维护。”
      “哦?在哪个公司”
      “幻梦飞翔太空设备制造有限公司”
      “哦?”微胖和干瘦男子对视一眼,都来了兴趣。
      “你以前的工作就不错,为何去乌海帮做事?”
      “我想挣快钱?”
      微胖和干瘦男子都嘿嘿笑,连后面站着的健壮男子都笑出声来,谁进□□不是为了挣快钱?这个问题和回答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干瘦男子接茬问到:“你当工程师,可以安稳过一辈子,在□□钱来得虽快,风险却不小。”
      韦杰轻声道:“太慢了,女人等不及,她已经跟我分手了。”
      韦杰说完后房间里一度沉默,那一刻所有五个男人仿佛都在想自己的心事,他们四个开始抽起了烟,大概是因为感同身受吧,他们也给韦杰点上了一支。
      烟抽完后,微胖男子大手一挥:“带走。”
      韦杰知道他们马上要释放自己,他们得在乌海帮或者韦杰父母报警之前释放他,否则对拥有密布的天网、高科技刑侦手段的当局来说,追查他们拘禁韦杰的事简直轻而易举。而如果在有人报警前将韦杰释放,韦杰既没有受伤,财产也没有损失,韦杰自己报警当局也不会立案。
      韦杰感到很庆幸,尽管水刑很管用,但他们不会问问题。如果他们问对了问题,韦杰会把乌海帮生产聪明药的地方,也就是“飞腾研发中心”供出来,那时候乌海帮不但会失去聪明药的货源,还很可能陷入法律方面的巨大麻烦之中。
      天蒙蒙亮的时候,带着头套、被捆住手脚的韦杰被扔在警局不远处。上班的警察将他解开,顺便搜了他的身,发现他口袋里有一小包毒品,显然是昨天那伙人陷害的,可警察们不这么想,审问了韦杰好几天,实在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后,他们不得不把韦杰给放了。
      从警局出来后,基德带着他全部几个亲信亲自来接韦杰,直接带他找了个地方设宴压惊。饭桌上大家谈天说地、觥筹交错,气氛如往常聚餐一样热烈和谐,每次有人从警局出来都要进行一场团队建设,这是乌海帮不成文的规定。不过此时与大家一起推杯换盏的韦杰心里退意已决,那天被水刑逼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归根结底还是怕的,他怕一辈子待在帮派。
      宴席散后,只剩韦杰和基德两人,韦杰刚想说话,基德先开了口:“阿杰,你在看守所的这几天,我们把这两个人也送了进去。”
      韦杰凑过去看基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两个人,一个是那天跟踪他的黄头发青年,另一个是那日装受伤的蓝色连衣裙女子。
      “黄头发是黑泽帮的,女的是个跑龙套的。”
      “跑龙套的?”韦杰疑惑。
      “嗯,跑龙套的,接受黑泽帮的临时雇佣挣点外快。”
      那日她演得很好,韦杰走近才发现她不是李舒君。
      “那天这女的穿得跟我前女友一样。”韦杰随口说了一句。
      “他们想调查你的情况很容易。就像我们与小张也合作好几年了。”
      韦杰惊讶地望着略显得意的基德,政府雇员小张与乌海帮基德合作,他现在才知道。韦杰收起惊讶的神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该开口说离职的事了,但这个口真不好开,韦杰面露难色,支支吾吾憋不出话来。基德以为韦杰还不满意,说到:“参与拘禁你的那伙人中只有这两人没带头套,所以我们先容易找到他俩,其他人我们慢慢再来,绝不能让拘禁你的人过得舒服。”
      韦杰吞吞吐吐道:“基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谢谢你这段时间带我赚钱、见世面,对我的照顾,我......”
      基德叼着根烟眯着眼看着韦杰,听他说完,尽管韦杰说了半天只是说了一个很蹩脚的借口。待韦杰说完,基德将烟头放进烟灰缸,皱眉想了小半会儿,冲韦杰一摆手道:“兄弟,我知道了。你明天晚上来交接一下工作就行。”
      韦杰很感激。基德没问多余的话,他是个仗义的人,从他们作为同学初识的时候韦杰就知道这一点。帮派并不是想进就能进,想走就能走的地方。基德带韦杰接触“买卖”之前,并没有要求韦杰加入帮派,在人前也一直称韦杰是一名经销商,其实这是在保护他,韦杰心里很清楚。
      韦杰将宴后剩余的酒都拢总起来凑了一大杯,向基德敬酒。基德抓住韦杰拿酒杯的手示意不必,韦杰仍执意一饮而尽。基德笑笑坐下来慢慢点根烟抽,满脸酡红的韦杰坐下来陪着抽。
      “你在我这没干多久,挣的钱离买康明顿的房子还早吧。你下一步要去哪?”
      “还得麻烦一下基哥您,我想在咱乌海帮的夜总会做一名男招待。”
      基德看了一眼韦杰,笑出了声,这个笑容是多年前的学生时代,韦杰曾多次看到过在基德脸上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笑完之后,基德也不多问,手一挥道:“没问题,随时来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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