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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
曹丕觉得自己老了,尽管他今年还只是三十五岁,三十而立。然而他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这种感觉从上次在邺城见到了甄氏鬓边的白发开始,就愈加强烈。就像父亲曾经在诗里写过的那样“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这种想法让他终日坐立不安。他开始想到“死”,他的诗大多哀怨悱恻,缠缠绵绵。这无时不刻向外界透漏着一个消息,大魏国的皇帝,篡汉的罪人,是个情感敏感若妇人的稚子,仿佛从未长大过。现在他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从他父亲手里接过的庞大营生,幸运又无耻。
郭贵人枕在他的胸口,一轮明月被窗棱分割成盘里的玉脂糕,涂在她浓密的黑发上,他拉拉丝被的一角,细心的覆上贵人露在外面的肩,以前甄氏也是这样无微不至的温情,但现在他却把一切回馈给了另外一个不相干的女人。郭贵人过来的时候他还只是魏王世子,甄氏那些年风韵正盛,她跟着身后小心翼翼的周全着。他看在眼里,是最喜欢的那种女人。
甄氏最近的来信里,只是说着睿儿的一些琐事。学业如何,淘气与否。嘘寒问暖得少了些,只是一味的担心卞太后的身体安康。
他把书信折了折,贵人已经起身将灯盏拨得亮了些。
“陛下,五更天了。”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陛下刚才分明看信得出神。”贵人掩嘴浅笑,一汪秋水再烛光下映照流转。
“不,我做梦了,梦见年轻的甄氏在她婆母的怀里瑟瑟发抖。”他看了看挂再帐幔间的宝剑。“我那时看得分明,一段雪白的美人脖子,煞是惹人怜爱。”
“陛下想甄夫人了吧。”
“不,我在想另外一个女人。”他拉拉她及膝的长发。“你会嫉妒么?”
“陛下后宫佳丽数百,那怕陛下只看妾身一眼,妾身足愿了。”
又何况,陛下根本就是夜夜流连呢。
在这个没有了女主的后宫,已经没人再能和她比肩。
“很好。”他闭上眼镜,将手中的锦帛放下。“你向来都能说出我最爱听的话。”
“那么陛下能告诉我……”贵人依了上来。“刚才您梦到了什么。”
“一只雪白的大狼……”
“讨厌,陛下明明知道臣妾最怕狼了。”
“那只狼在雪地里挣扎,咆哮,然后力竭。金黄色的睛子里一下子趟出泪来。”
“…………”
“你害怕了?”
“不,”郭贵人靠了上来,在曹丕的胸膛上轻蹭。“我只怕大狼从陛下的梦里跳出来,一下子就把臣妾给叼走了,臣妾舍不得陛下。”
曹丕并没有将这个梦说完的意思,也许他以后也不会再向人提起。
那夜,郭贵人的梦里,大雪纷纷扬扬,两行狼的脚印深深浅浅,消失在天与地的中间。
黄初二年三月
对于因为甄夫人的突然离去而阴霾了许久的大魏宗室来说,即使在阳春三月的好日头里,就连驾着牛车远郊去也似乎没了那样的兴致.
经过一整个苦寒严冬的收敛后,一切变了模样.
三月三,上巳,丽人踏青。时为郭贵人生诞,广邀宗室女眷赴御花园赴宴。
琉璃凳上的清河公主轻啐了一口,把瓜子皮儿吐在馏漆的小木托盘上,纤指又拈起一颗来,放在嘴边轻轻一磕。
“从来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哥哥抬举,她倒长了脸!好大的面子!”
“长公主莫气,宫里到底不比得家里。小心隔墙有耳。”在一旁说话的,正是镇南将军夏侯尚之妻曹茹,她亦是宗族之女,和清河正是表亲,自小交厚不说,如今又是妯娌,更是亲近。
“我怕谁来?”清河眉眼一挑,神色极是不屑。“想那甄夫人在时对我也要礼遇有嘉,她算什么?”
“长公主金尊别人怕还不及……。”曹茹一笑,继续道。“只是听说昨日陛下早朝为立后一事和三公九卿都闹翻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想来陛下也为此事烦恼不已,我等何苦徒添事端。”
清河听后沉静半晌。自从甄夫人去后,她的皇帝哥哥是迷了心窍的要立郭氏为后,若非此女出身下贱让群臣诟病,只怕此时是早已稳坐正宫。就连昔日挚友吴质、朱铄等人苦劝亦是不听。陛下倒是有问过尚书右仆射司马懿的柬议,谁料司马懿却说陛下家事为臣不敢非议,轻轻一甩袖子,倒让群臣都做了恶人。现在谁劝哥哥都是自讨没趣,她又何尝不知呢。
“只是这个郭氏如今借口生日暨越皇后之事,如何能服得众人?”
“陛下现在被郭氏蒙蔽了眼睛,日子久了,自会知道大家的好处,何必争这一时之气呢。”曹茹正解劝,忽见外面一少女正扑蝶从园门外跑过,连忙叫住。
“徽儿,在宫里怎么能乱跑。”
那少女正是豆蔻年华,梳着双髻,眉毛却早早的绞了,俨然小小的美人胚子。听见有人叫她,停下来往园里探探头,见曹茹和清河正坐在石桌边闲聊,极不情愿的迈了进来。
“娘亲。”这一句叫得极是委屈,连皱着眉的清河公主都被逗笑了。
原来这个少女正是夏侯尚与曹茹的长女,要到岁末方足十三。尚有一子名玄,只是年幼不敢带入宫中罢了。小徽儿见清河公主亦在,连忙施礼。
“长公主金安。”
“哎呀,你这小嘴,还知道长公主啊,你娘教的?”见了夏侯徽,清河的气倒是消了大半,把小姑娘搂进怀里。“来,告诉婶娘,刚刚都到那玩去了?”
“到娘娘宫里去了。”
“娘娘?那个娘娘?”
“就是这里有颗痔的娘娘啊,瞧,这是她给我的宫花簪。她还说娘亲在这边,我就自己找过来了。”夏侯徽指指自己左眼尾下角,又拿出宫花来,那款式正是宫里最时兴的样。
曹茹和清河当下心里各自明了。夏侯徽点点头,见曹茹不再说什么了,又自去玩了。曹茹微微一叹,又和公主闲坐了些时辰,但话题却变成了一些家常里短,申时后各自回府去了。
出宫门,夏侯徽从母亲手里拿回了宫花簪,宝贝式的装进绣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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