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行

　　盛夏六月，阳光炽热，树荫深绿，蝉鸣无休止。
　　苏默在老师敲黑板的时候从窗帘后的阴影中探出头，感到睫毛上大把大把泼洒上去的阳光。
　　再转过头来，时间突然被拉长。老师讲题的声音，翻书的刷刷声和一丝细微的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像回声的余音被拉长，变弱。人们的身影像一幅被泼上水的水墨画一样缓慢的晕开,散去，苏默可以看到邻座女生扶着眼镜的白皙手指变得透明，透过正在消失的影影绰绰的人影看到教室后门。
　　空旷的教室里，少年用手支着头，看着窗外，黑色的眼瞳倒映着天光云影。
　　“苏默！”他来了。
　　苏默看着少年走近。深蓝色的校服外套搭在胳膊上，额头上的刘海被汗湿，软塌塌的垂在额上，眼睛里盛满了青春闪亮的光。
　　“苏炎。”苏默喊他，像过去的日日夜夜一样。
　　少年掠过层层叠叠的桌椅，向他走来。苏默可以清楚地记得他的每一个动作，他的语言，脸上的表情，蓝白的校服上肥皂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走吧。”少年说。于是他起身，将椅子推回去，走过去，牵住他的手。
　　教室外的走廊不知何时变成了地铁的月台，黄色的安全警戒线后是黑黝黝的洞口。苏炎拉着他站定，开口笑道：“本来打算悄悄地就走了的，但还是不放心你，回来和你说句话。”
　　苏默没说话，只是牵着他的手不可控制地紧了紧。
　　一阵风声传来，一列空无一人的地铁驶进站台。
　　“地铁来了。”苏炎扭过头，似乎是不敢看他的眼睛，抬手抹了把脸，笑得有点苦涩。“我……”
　　苏默抬起头望着他，明明有那么多话想向他说，沉沉地坠在胸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可一见到他又觉得没有必要了，什么都不必要了。
　　他们默默无言地对望了一会儿，苏默道：“以后不要再相遇了吧。”
　　地铁发出了尖锐的铃声，苏炎登上地铁，终于还是道：“好。”
　　“那个，”苏默道，“烧纸钱有用吗？”
　　苏炎愣了一下，道：“不知道，毕竟我还没去呢。”
　　“唔……那我还是烧着吧。”苏默严肃地说。
　　两个人又互相望了一会儿，突然都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苏炎揩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什么啊，不是真的就不给烧了吗，这么小气啊你……”说着说着声音却小了小去，最终变为泣不成声的哽咽。
　　苏默已是一脸的泪水，恶狠狠地骂道：“妈的，你走了，老子怎么办啊！”可骂了一半却已是哭得说不出话了。
　　苏炎也哭得蹲到地上，手抠着地铁门说：“我也舍不得你啊哥！”
　　列车缓缓驶动，周围的景物开始旋转，晕开。
　　“别叫我哥！”苏默在一片飞速掠过的光影里对着苏炎吼道，“下辈子打死也不做你哥了！”
　　话音落后，四周彻底模糊，只剩流动的色彩，苏默蹲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最后一道光华也逝去后，苏默坐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穿着宽大汉服的小姑娘跑过来，拍拍他道：“好啦好啦，只是一段影像而已，人死如灯灭……”
　　苏默还是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地道：“安慰得一点都不走心。”
　　小姑娘顿时炸毛道：“我够不错啦！挑三拣四，你看看除了我还有哪个孟婆会安慰生魂？”
　　苏默心道我也没见过别的孟婆啊，却还是擦了擦满是泪痕的脸，从地上爬了起来。
　　“好啦，现在你最后的心愿也完成了，收拾收拾滚吧。”小姑娘在汉服的袖子里摸了摸，掏出来一张通行证甩给他，道，“出了你们校园照着指示牌走就行了。”
　　苏默恍恍惚惚的，这才发现地铁站已消失无踪，自己还身处于那个梦境中高三的校园，道旁的银杏树被风吹得刷啦刷啦响。他看了看那通行证，可一抬头却只记得是张小卡片，其它信息都记不清了。他望了眼那小姑娘，不过此时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考虑其它，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他费劲地思考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来自于灵魂深处的疲倦太过强烈，他与小姑娘告辞，收获一句“再也不见”之后有点灰头土脸地下楼去，站在校园的大门外突然想到：“咦？我是不是——没喝孟婆汤？”
　　他回头一望，发现校园渐渐地模糊了起来，就像是……从三维变成了二维。
　　最后苏默挫败地放弃了思考，揉了揉脸，嘟哝道：“算了，也许这年头孟婆汤有别的表现形式呢……？毕竟时代在进步……”然后慢慢地向着街角的指示牌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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