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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妈总说,成为一家子,那是不可多得的缘分。
她生下老哥的年头,计划生育正抓得紧,正巧舅妈家里生了两个女娃,被生产队要求去乡里的卫生院“上环”,舅妈胆小,央着老妈陪同,老妈思忖着反正眼下也有了一儿,家境也不充裕,再加上计划生育风头这么紧,也没有再要个娃的打算,于是陪着舅妈两人一道去上了环。
这环一上,等老妈想起去取时,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事情。结果这环一取,小行星撞地球,于是有了我。
那年,我哥十五岁。
老妈接着说,当时她还去小诊所做了B超,知道是个女孩,才决定生下我,毕竟给我哥哥添个妹妹是她自家境转好后好些年的心愿。我当时听着,暗自咋呼,老爸这什么命中率,一扎一个准。
老妈打定主意留下我后就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一面顶着尤为猛烈的“晚婚晚育,少生优生”的狂风骤雨,一面捧着肚子焦虑我都超出预产期大半个月了怎么没丝毫动静。
就在老妈怀疑自己是不是怀了个哪吒时,我终于在温暖湿润的羊水里待不住了。
我哥说老妈生我时因为不敢去医院,便将接生人员请到家中接生。分娩从中午持续到晚饭时间,最后还是靠他及时送来的晚饭,老妈才卯足了劲儿把我生下来。
于是承载着各种希冀殷切目光的我被一碗饭挤出了老妈的肚子,呱呱坠地。
我们那片有老话说高龄产妇生的孩子更聪明。
老妈说那是她胎教的好。
不管怎样,也得亏这硬件设施不算差,我才得以安然渡过学海无涯的十二年,考上一个不算辜负期望的大学。大学期间因为并没有啥上得了台面的兴趣爱好,所以也少于参加各种社团活动,没事儿便泡在图书馆、咖啡厅,虽然并非专心于学习,但也不至于期末考试时投入“一天一本书,一周一学期”的怀抱。后来拿到保研名额,而在是否读研的选项上,上级组织出现了分歧。
老爸主张不读了,等书读出来人都老了,还怎么谈恋爱结婚相夫教子了。
老妈不干了,拍桌而起,指着老爸鼻子就是一番数落,说知识改变命运,女人也要有一份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追求,有独立的经济收入才行,还古今中外,引经据典地罗列出几位自强女性的代表,还说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还指望着我多陪她几年,说得那是头头是道,口若悬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说的多好啊,我差点就在一旁拍起巴巴掌来,老妈在我心目中形象瞬间高大伟岸不止一个档次,我想我当时看向她的眼神一定是热泪盈眶,闪着星光的。
现在想来都是年轻不懂事,老妈的算盘自那时可就是打得劈啪作响了。
这就好比你有一套房子,最近房价涨势不错,你瞧着利润丰厚便要将这房子转手,你媳妇偏不许,说自己对这房子感情深。可等下一波涨势到达顶峰,还不等你再提及卖房这事儿你媳妇就已经将房产交易证明都签好了。
在我读研的三年里,老妈早已打通各部门渠道,还在社区里率先揭竿成立了“子女乡亲协会”,聚拢了一大波为子女婚姻发愁的老头老太作情报收集部门,还坐上了协会主席的宝座。通过情报部门的汇总,她对谁谁谁家里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谁谁谁,大到专业学历月薪分红,小到三围体重都如数家珍,只等我三年“研满释放”,便迫不及待地向我展示她的“工作成就”。
在看过她嘴里各种所谓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才子之后,一股子阅遍世间男子的沧桑感油然而生,所以当见到眼前这位头顶毛发渐成颓败之势,下颌脂肪渐显层峦之貌的风流才子,也能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
虽然近来一直疲于应对老妈为我张罗良久的“相亲十八连”,但前几场相亲我一直鞭策自己保持微笑,标准地露出八颗牙齿,可接连好几场下来,我也渐渐缺了耐心和他们周旋奉承,你侬我侬的,于是接连几场都将对方气走了。因着这些前科,老妈决定这次跟着来视察“工作”,于是早该结束的会谈生生延长了两个小时。大多时候都是老妈和他对话,我则坐在一旁盯着桌子上一碟卤猪蹄发呆,偶尔听到他们提到我便应一声。
知道的说我妈陪我来相亲,不知道的只道是我陪我妈上“XX红”的节目。
“我去趟洗手间,你俩好好聊。”老妈从座位上站起身,临走前还不忘甩我一记眼刀,警示我别再整什么幺蛾子,然后匆匆地响应大自然的召唤去了。我坐在座位上看着眼前显得有些局促的男人,顿觉机不可失,先下手为强。
于是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操起那碟被我盯了两小时的卤猪蹄,徒手捞起一块就塞进嘴里不顾他几乎脱臼的下巴大肆咀嚼起来。
“安小姐,想必是饿、饿得很了吧。”他合上足以塞下一个鸡蛋的嘴,尴尬的笑了笑,伸手理了理头顶稀疏的发。
“曾先生中年危机有些严峻呢,植发手术了解一下?”我将嘴里的骨头吐在桌上,圆锥形的脚趾骨在桌面上轱辘轱辘转了几圈停在他的水杯旁。
对面的人笑容僵在脸上。
“对了,还没问过曾先生今年贵庚呢?我爸妈关系挺好的,我不需要继父。”
两句话结束了这早该结束的相亲,看着他离开时涨成猪肝色的脸,心里有些愧疚,最近这脾气比亲戚来看望我的时候还要暴躁。暗自为他默哀三秒后,我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不禁一阵自我嫌弃,三下五除二地清理了骨头和手上的油腻后乖觉地坐着等老妈回来。
“曾先生呢?”老妈看着空荡荡的座椅面色不善地问我。
我随口胡诌:“他说等会儿还有事就先走了。”
“少糊弄我,曾先生为了今天的见面可是专程腾出了一天的时间。说吧,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老妈在我对面的座位上坐下,翘起二郎腿,两手环抱在胸前,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
“腿长在他身上,他要走我也拦不住嘛。”我抬头看着她满是黑线的脸,眨巴眨巴眼睛,努力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刚刚还谈得好好的,说走就走,还不是你干了什么好事。”老妈显然不吃那一套,依旧一脸怒气地瞪着我,我低头避开她的视线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一口,故作委屈地嗫嚅:“那是和你谈得好,和我谈不拢。好啦,我们回家吧,现在回去还赶得上做晚饭,你也不想老哥在家把厨房炸了吧。”
“你休想转移话题。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做父母的心思呢,我们就是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我们又怎么会害你呢,你却好心当做驴肝肺……”
我低头继续喝水,选择持续性装聋作哑并不接茬,但胸中涌动着一股浊气。
老妈依旧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将他们是如何为我着想,一副不将我说得声泪俱下、涕泗横流不罢休的模样。若是前几次,我可能还能努力地配合她的表演挤出几滴泪来,但可惜不是现在。
社会实践表明,许多争吵的起因往往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那些小事所牵扯出更多琐碎的失望和愤怒却是自认牢不可破的关系难以承载的。
我想我堆积的失望一定是超负荷了。
“所以这样我就会幸福吗?”我有些不耐地打断她的话,“按照你们给我铺就的路,遵循你们制定的游戏规则这样不出格不坎坷地渡过一生,顺风顺水就是你们定义的幸福吗?你们有想过我真的需要什么吗?你们以为我好的名义推给我了多少东西,包括老爸给我安排的那份工作,我拒绝了吗?我不想拂了你们的好意,所以我接受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步步紧逼。当初你说的多漂亮,什么自我价值、什么人生追求、什么舍不得都只是场面话吗?”
我竭力压制着那股气,努力不让它爆开,将我俩炸得体无完肤。
老妈不再作声,见她低垂着眉眼,张了张嘴却只是轻叹一声,一股负罪感席卷而来,想要道歉,又觉得也该让她反省一下,最后还是没能说什么,两人维持着微妙的气氛,一声不吭地回了家。
晚餐时老爸有工作上的应酬,嫂子正好领着侄子省亲还没回来,餐桌上就我和老妈,还有无辜卷进尴尬气氛而一脸懵圈的老哥。
囫囵塞下一碗饭,收拾碗筷后逃似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摔在床上的玩偶堆里,懊恼地翻几个身,随手将一个玩偶圈进怀中一番蹂躏。
今天的态度太恶劣了,现在这种情况道歉又显得太怂,而且这不是承认自己错了嘛,我才没错,只是、只是措辞有些激烈而已,对,反省也该是老妈自省。
正当我愁肠百结时,敲门声响起,我立即从床上滚去开门。
门外站着老哥,我侧身让他进了房间。
“怎么,和妈吵架了?”他径直走到书桌旁坐下,回头看我。
暗搓搓揉了几下手中被我蹂躏得不成样的玩偶,闷闷地应一声。
“还是因为相亲的事儿?”他挑起一边眉毛,一脸看戏地看着我。
明明都开四十的人了,还一副老大不小的样子,我腹诽几句,点点头。
“你也要理解一下妈的苦心嘛,虽然方式有些不敢恭维,不过谁又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只是这‘相亲十八连’,是有些夸张了。你还记得你那个表姐吗?读博的那个,现在三十好几了,男朋友都没有一个,结婚那也是遥遥无期,妈这不是怕你步她的后尘嘛。”他嘴上说得头头是道,脸上依旧挂着戏谑的表情,“明天还是去道个歉,又不是多大点事儿,小孩子发发脾气,妈也不会怪你的。”
“唔,我这就屁颠屁颠去道歉,多没面子啊,再说明明是她不在理多一些。”我含糊地回答。
“哟,小妹妹也长大了,知道要面子了。想当年你才小时候,每天晚上都闹腾,还是我抱着你,唱歌给你听,哄你睡觉……”
我顺手将手中的玩偶朝他那张挤眉弄眼的脸上砸去,“我知道了,不就道个歉嘛。你好好说话,我们还是兄妹。”
他将玩偶稳稳地接住抱在怀里,“对了,小妹,爸给你安排的工作是在邦彦中学当老师是吧。”
“是啊,怎么了。”
老哥的脸上难得地挂起一丝忧虑,“还不就是你那不省心的侄子。最近不是升高中了吗?成绩糟心啊,你有空多管管他。”
“唔,看吧。”
“那就交给你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啦。”老哥站起身把玩偶扔给我,向门外走去,“记得道歉哦。”
他走出房门将门轻轻带上。
第二天一早洗漱后下楼,老妈正坐在餐桌旁吃早饭,我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给自己盛一碗粥回来坐在餐桌另一旁埋头喝着。
“吃菜。”老妈用筷子敲了敲盛着青菜的瓷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唔,好凶。”我故作低眉顺眼地说。
老妈眉毛一挑,“这就凶了,也不知道谁昨天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人家、人家那只是声音稍微大了些,表情稍微狰狞了些,心里可委屈的。弱小、可怜、又无助。”
“弱小?那你壮实点还不把人家桌子给掀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发脾气的。没问过我的意见就给我安排‘相亲十八连’也就算了,但尽找些大我一轮的是什么情况,我这么显老的吗?”我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望着态度明显软化的老妈。
老妈无奈地叹口气,“那也没办法呀,年轻的事业也刚起步,有为的也都四十出头,年轻有为的哪儿有那么好找。”
“所以啊,老妈你就先别操心我啦。老爸为我安排的工作,我不是马上就要就职了吗,可能要忙一阵子呢,相亲的事也先缓缓,你说行吗?”
“好吧。吃完饭就出门吧,别第一天工作就迟到了。”老妈用筷子虚点了下菜盘,我含糊应一声,手上动作不停,一碗热粥下肚,然后拾掇些文件,提着帆布袋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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