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者

　　2002年的冬天比以往要冷上许多，和谐路旁的大排档早早的关上了门，整条路都变得肃静起来，只留下昏黄的路灯明明暗暗的亮着，不复白日的喧嚣。
　　贾成蹲在十二号路牌下面一个多钟头了，刺骨的冷风顺着衣领钻进他那件昂贵的毛皮大衣，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天翼小区是他当初刚踏进房地产行业所开发的第一块地皮，请人看风水，托关系□□件，甚至图纸都是他亲眼看着一点一点画出来的。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和谐路没有十三号。
　　可贾成也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已经整整一个多星期没有合眼了，只要一闭上眼，他就能听到有人在说话，有人在看他，甚至他恍惚间感到有人用冷冰冰的手在掐他的脖子。
　　大师请了，道士和尚也请了，甚至街边流窜的算命的他都不知道请了多少个，可一到晚上他一闭上眼，那些嘈杂的声音就会在他耳边响起，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
　　更甚至他在今天早上都听到了那些声音。早些天生意上的一个朋友推荐他来这里，他只当成一个玩笑，可现在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铛，铛，铛……”帝都中心传来了沉厚的钟声，午夜十二点了，贾成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朝着路边看了一眼，猛然惊醒，一身冷汗从脊梁骨慢慢的爬了上来。
　　十二号楼的旁边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栋楼，就像是一直存在的一样，与旁边的别墅群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可贾成就知道这不是他建的房子。
　　明晃晃的路灯下，那块路牌上的十三号成为压倒他心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贾成瘫软在地上，他想走，却发现自己的脚就像黏在了地上。他不想走，也不能走。他舍不得现在拥有的一切，无论是财富还是地位，作为一个白手起家的商业神话，他舍不得。
　　或许是这些舍不得给足了他勇气，鬼使神差间，他走到了十三号房的门前。这是一栋老房子，门还是六七十年代的那种木板门，轻轻一推就会吱嘎吱嘎的作响。就在贾成犹豫的时候，门内传来了一阵嘶哑的声音，“客人到了，为什么不进来。”
　　嘶哑的声音就像是一个灯枯油尽的老人，在说着临终遗言。贾成想拔腿就跑，他想逃走，可双手却不受控制的推开了门。门内没有人，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挂在天花板上。静，很安静，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声。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他面前飘过，伴随着扑拉扑拉的声音，贾成忍不住的尖叫出来，手脚发软。多少年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态过。
　　这时，那个声音又从二楼飘了出来，“客人，请上楼来。”事到如今，贾成知道自己就是想走，怕也走不了了，到还不如试一试。
　　老旧的楼梯没有他想象中的布满灰尘，只是和那木门一样，踩在上面每走一步就会吱嘎作响。二楼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房间亮着橘黄色的灯，贾成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个一米八左右的人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他穿了一身玄青色的道袍，衣袖两边绣着金丝祥云图，而他身边有一个鸟架，上面蹲了一只黑色的乌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只乌鸦瞅了他一眼，又很快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鄙视自己。
　　房子很干净，干净的没有一丝人气，就好像这里只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给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提供个交谈的地方。
　　“客人，坐吧。”道袍男人开口，并慢慢转过了身。贾成愣愣的盯着他那张脸，心里有股说不出的诡异，任谁也想象不到这俱看着像是二十几岁年轻人的身体竟然有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要多违和就有多违和。
　　“客人，坐下吧。”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贾成猛然回神，坐在了这个房间里唯二的一把椅子上。
　　道袍男踱步到书桌前坐下，右手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房间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贾成局促的坐在了木椅上，身体微微前倾，好像随时都会站起来。
　　“客人所求为何。”道袍男开口了，一双澄澈的眼睛很是随意的扫了过来。贾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眼睛了，干净的他能看到自己的身影，干净的让他觉得这个男人能看透一切。
　　贾成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怪事说了出来。七天前，那也是个晚上，当时他刚结束饭局，开车回了家。刚进客厅，他就听到楼上卧室传来哗哗的水声，他觉得奇怪，就上去瞅了一眼，发现洗漱台的水龙头不知道被谁打开了。
　　当时他以为是打扫卫生的保洁忘了关，没当回事。儿子在国外读书，妻子早上回了娘家，因此他也早早睡了。结果半夜，他又听到了卫生间有水声。
　　“从那天开始，家里就不停的出现各种怪异的事，并且我还听到有人在说话。”说到这，贾成就仿佛看到什么惊恐的东西，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格外狰狞。
　　“哦，那你没有换地方住吗。”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对他说的并不感兴趣，语气平平淡淡，还带着些许的无聊。
　　“大师，我说的都是真的。”贾成见他这样有些着急，“我换了好几处地方，甚至酒店都换了好几家，可我还是拜托不了。”
　　似乎是想起什么，贾成立刻从包里掏出了一张卡，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大师，求大师救我一命，这个是我小小的见面礼，事情解决后另有酬金。”
　　道袍男思考了好长一会，细长的手指摩挲着卡的边缘，就在贾成觉得自己会被拒绝的时候，男人点了点头。
　　“放这吧，明天我会去你住的地方看看，给你解决这件事。”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贾成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跟那些上位者谈判时他都没感到想现在这样的紧张。“大师，那我就先回去了。”贾成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张祥和的脸，恭敬的请示着。
　　“唔，等一下。”道袍男从桌子里掏出一个本子，又抽出了笔筒中的一根钢笔，方方正正的写了四个大字，妖邪退散，随后对折起来，递给了贾成，“随身带着，睡觉的时候也不要拿出来。”
　　“大，大，大师，这是护身符吗。”
　　道袍男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的解释道：“现在的红砂黄纸已经不正宗了，时代在进步，妖鬼也在进步，以前的那些繁体字他们已经看不懂了。”
　　贾成被他这些理论说的有些晕乎乎的，将那张四四方方的纸装到了口袋里，直到走出十三号，被那冷风一吹才觉得清醒起来。
　　木笙站在窗前瞅着贾成离开，一下子就像卸了气的气球，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嗤，小子，那个人明显鬼气上身，有冤死鬼在报仇，而且他有损阴德，阳寿将近，离死不远了。你还接这种生意。”站在鸟架上充当装饰的黑乌鸦突然间开口说话了，声音中带着沙哑，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椅子上的男人看。
　　“我只说要帮他解决有鬼纠缠他这件事，又没说要救他的命，他自己会错了意，与我何干。”道袍男扯下了贴在脖子上的变声符，在脸上按了按，随意的撕下来一张皮。
　　“小心点，撕坏了，下次你出去招摇撞骗的时候戴什么。”
　　“切。”这是少年独有的清亮的嗓音，面皮下的脸是一张二十出头模样的少年脸，一双大大的眼睛乖巧的眨着，无辜的样子如同邻居家的小弟弟，只是那双眼睛的瞳色却是一只黑一只红，给这张乖巧的脸添上了几丝诡异。
　　“走吧，这个月的生意来了，没必要再守在这里了，唔，希望这个点快餐店还没有关门，我们还可以吃点宵夜。”木笙抓起放在桌子上的黑边四方眼睛，戴在了脸上，再睁眼，那只红色的眼镜恢复了黑色，给人一种刚刚见到的都是错觉。
　　“我要吃三份鸡排，两包炸薯条，一个鳕鱼堡，嗯，再来份可乐。”黑鸦飞到木笙的肩头，用嘴巴敲了敲他的头。
　　“知道了，吃这么多也不怕坏肚子，我怀疑老头子的脑袋就是这么被你敲坏的。”
　　“哼。”
　　于是快餐店的老板迎来了人生中最怪异的一对组合，一人一鸟。
　　“唔，那个人类在看你，你少吃一点。”黑鸦熟练的撕开番茄酱，挤在了汉堡的盒上，眼瞅着木笙已经解决了两条鸡腿，不由得有些着急。
　　“不要紧，他现在已经在看你了。”木笙舔了舔手指上的油，又捏起一块炸鸡毫不留情的蹭走了一大半黑鸦刚挤出来的番茄酱。
　　“嗯~这才叫生活嘛。”木笙仰躺在椅子上，看着细细的舔着脚趾的黑鸦，“快点，回去就要两点了。”
　　“快了，快了。”饱餐一顿，心满意足的黑鸦对某人不客气的话抛到了脑后。
　　“慢走啊。”快餐店的老板咧着嘴把两位送到了门口，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吃这么多的人和鸟，不过，话说乌鸦这种生物能吃炸鸡吗。
　　“谢啦。”木笙没有转身，只是朝后挥了挥手，渐渐的没入黑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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