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

　　08年的冬天仿佛格外冷，寒意仿佛要渗进骨子里去。
　　教室里开足了暖气，但是路禾依然冻的牙打颤，前桌实在看不下去，扔过来一件羽绒服 ，笑着调侃道:“路哥，怎么一到冬天就不行了啊。”初中生的开黄腔大多数都是浅尝辄止，毕竟大家都处于萌芽阶段。
　　“滚吧你。”路禾不耐烦的踹了一脚他的板凳，前桌讪讪的转过头去。
　　班主任敲了两下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从她身后走出了一个男生，清瘦白皙，抱着刚发的书乖巧地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开口:“大家好，我是林尽染从北京来的，请大家多多关照。”
　　人们大概天生就对比自己优秀的人有种敌意，。一群人闻言在下方乖张的起哄“呦，北京的啊，大城市的人来我们这小破地儿干嘛呢。”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他在台上听的一清二楚。他只是默默低下了头，脸红的像煮熟的虾米。
　　路禾破天荒的没有掺和，自始至终的盯着讲台上的这个转学生，把他所有的局促和窘迫尽收眼底，心想，这个转学生有点意思。
　　老师让林尽染随便找个空位子坐下，可他浏览了一圈，发现只有一个空位，只是旁边坐着一个俊秀桀骜的男生，看上去也不是好相与的。林尽染别无他法，咬咬牙径直走了过去。出乎他意料的是，坐在旁边的男生还主动帮他抽出了板凳，自我介绍道，“我是路禾。”
　　林尽染点点头表示记住了，随即坐下把书塞进桌洞里，他身上的校服还是以前的，估计是有点小了，他坐下时裤脚上移，露出了一小节细白的脚腕。路禾震惊的瞪大眼睛，这个转学生竟然没穿秋裤，想到这他不由得咽了一口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变态。
　　上课铃一响，路禾就趴到桌子上开始睡觉，无论老师讲课声音多大都吵不醒他。而林尽染从小就是好学生，上课永远认真听讲，不管老师讲的是什么。
　　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几何难题，给大家几分钟时间思考，饶是林尽染也没有一眼看出来。数学老师背对着黑板，头也没回，说:“路禾，起来讲一下这个题。”
　　林尽染怕他没听见，赶紧凑到他耳朵边，“老师让你起立回答问题。”路禾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有些亲密的一幕，情不自禁的弯了弯嘴角。大致浏览的一遍题目，用略带不屑的语气清晰简洁的概述了整个步骤“首先连接MN……”方法比林尽染的还要更简单些，林尽染看向他的目光带了一些意味深长，有些佩服这个同桌的不显山不露水。
　　“嗯，不错，坐下吧。”数学老师满意的点点头，路禾给了林尽染一个略带挑衅的眼神，林尽染装作没看见，把头转过去继续听课。
　　到了饭点，同学们都一哄而散，只有林尽染还在慢条斯理的做题。
　　“你不去吃饭吗？”路禾有点疑惑的问。“过一会吧，现在人很多太急了。”林尽染终于舍得从他的题中出来，朝路禾友善的笑了笑。
　　明明也没有多好看，路禾却被这个笑容给眩晕了眼。连钱都忘了拿就慌乱的逃走了，直到走出了校门，他的心跳依然在剧烈跳动，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晚上，他躺在床上，平日里沾枕头就睡的他却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今天的那个转学生，他的名字，他的笑容，他的声音全都在路禾的脑海里绕来绕去，怎么也驱逐不走。
　　他干脆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回忆着今天自己种种的反常行为，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路禾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喜欢一个人很正常 ，自己身边的兄弟也都有自己喜欢的女生。可问题是，林尽染是个男生啊！男生怎么能喜欢男生呢！路禾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合理的接受，最终无奈的把头埋进枕头里，直到快天亮才睡着。
　　第二天，路禾顶着一双巨大的黑眼圈走进班级。“哇，路哥你昨晚通宵了吗，黑眼圈这么大。”
　　“关你屁事。”路禾不耐烦的回他。林尽染本来也想关心一下结果全被他的语气吓了回去，路禾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烦躁了，只好沮丧的把脸埋在肥大的羽绒服里来逃避。
　　“路禾，要不你回家休息一下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第一节课后，林尽染用笔戳了戳路禾的衣服。路禾一直在浅眠，听到林尽染的声音后立刻就清醒了，有气无力的说:“没事，我就是昨晚没睡好，今天有点困。”“那我陪你聊会天吧，这样你就不困了。”林尽染直勾勾的望着他，眼睛亮亮的。
　　“你不用做题了吗？”
　　“不做了，偶尔换换脑子，等会儿做题会更快。”
　　“好。”路禾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你的名字是来自于《沁园春·长沙》里的层林尽染吗？”
　　“嗯，名字是我爷爷取的。”
　　“真好听。”
　　“其实我觉得你人很好，就是平常对别人有点太冷淡，你以后如果多笑一笑就好了。”
　　“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中午一起去吃饭，下午一起回家吧！”
　　“会不会不顺路啊。”
　　“不顺路也没关系，你到底答不答应？”
　　“嗯，我答应你。”
　　路禾从羽绒服袖子里伸出手，林尽染也伸出一只手，两个人拇指相对，盖了一个很久的印章，路禾将冰冷的手附在林尽染温暖的手上，像是一道热源逐渐融化了他冰冻三尺的心，路禾笑着说:“盖了章就不能反悔了。”“嗯。”
　　林尽染仍然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但是每天中午一打下课铃路禾都会拉着林尽染往食堂跑，林尽染虽然会抱怨几句，可每次还是任由他拽着自己狂奔。
　　路禾逐渐发现，其实看林尽染吃饭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他的饭量很小，通常连一碗粥都喝不完，每次路禾看他像小猫一样细嚼慢咽都会忍不住伸手给他顺顺毛，而林尽染都会冷着脸打掉他的手。
　　这样的日子太幸福了，简直是路禾梦寐以求的生活，但他想要的不仅如此，他还想要更多，比如和林尽染一直在一起。
　　像许多个寻常的下午，太阳隐没在对岸的楼宇中，残留的光芒把他们俩都笼罩在其中。前方就是林尽染家了，路禾突然停住脚。他望着林尽染在光晕下越发柔和的眉眼，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林尽染，我很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男朋友。”
　　林尽染在听到第二句时大脑就下线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们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太阳彻底沉入海平面下，直到天边淋淋漓漓的开始下起小雨。
　　雨水遮住了视线，林尽染觉得如果今天他不说话路禾就不会走，他纠结了很久，说:“路禾，你先回家吧，淋湿了明天会感冒的。”他分明的看到路禾眼底的光一下子暗淡下去，路禾苦笑着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既决绝又不舍。
　　路禾第二天就请了假，林尽染去问班主任，才得知他发高烧了，林尽染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导致他在上课时脑子里全是路禾，频频走神被批评了好几次。到了午饭时间，林尽染实在坐不住了，他骑着自行车到了路禾家的小区，一路上心急如焚，可当他真正到路禾家门口时，他却没有勇气叩响，他不知道要用什么理由来解释。他在路禾家门口徘徊了半小时，终于觉得编好应对的措施，但当他看到路禾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理由和解决措施都化为乌有。
　　他也喜欢自己面前这个人，林尽染也很喜欢路禾。
　　他的眼眶霎时间变得潮湿，他用力的搂住这个男孩，泣不成声地说:“路禾，我也喜欢你。”他感受到路禾的身体僵了僵，路禾随即捧起林尽染的脸庞，动情的吻了下去，这是毫无章法的一个吻，生涩又懵懂，但却拨起了心里不动声色的一场海啸。
　　他说出了这世界最动听的情话，“林尽染，我爱你。”
　　确认了关系后，他们就像是大多数的普通情侣一样，只是他们不敢光明正大的牵手，亲吻。但有时在上课时二人手就心照不宣的握在了一起，分享着别人无法体会的甜蜜。
　　但美好的日子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2008年5月12日。这是无比黑暗的一天。他们照例在车棚放下车后，路禾故意先跑进了教室，留下林尽染在外面慢慢悠悠的溜达。往往变故都是发生在顷刻间的。房屋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倒塌，砸在林尽染的面前，他听见废墟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所有没有被淹没在废墟中的人都在拼命往室外跑，只有林尽染发了疯的往教学楼的断壁残垣里冲。
　　路禾还在里面，路禾还在里面。
　　他搬开挡在面前的石块，像武侠小说中练邪门妖术走火入魔一样，丝毫感觉不到伤口带来的疼痛，他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二楼，无数的石块与他擦身而过。他跑到班级门前却发现门死活也打不开，他急红了眼，死命的想踹开门。
　　“小染，是你吗？”门内传来路禾细微的声响。
　　“是我，你别着急，我马上就能进去救你了。”林尽染努力的压抑住自己的哭腔。
　　“小染，你别做无用功了，门打不开的，地震还没有结束，你趁现在赶紧走，别管我，快走！”路禾用尽全部力气说完了这几句话。
　　“我不走，我肯定能救你的。”林尽染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不让路禾听出他的绝望。
　　林尽染搬起一块大石头，用力的扔向窗户玻璃，玻璃碎了一地，但窗户旁依然堆积着许多石块，林尽染蹭着玻璃渣和尖锐的石块把自己塞了进了，鲜血从他的身上源源不断的往外冒。他一直都抱着希望，他一定可以救路禾出去，当他看到路禾时才彻底绝望。路禾被压在了三层石板下，整个人都动弹不得，连呼吸都极其困难。
　　林尽染用全力搬起那块石板，直到他的指甲全部折断，十指流出汩汩的鲜血，可石板依旧纹丝不动。他克制了一路的眼泪，此时终于哗啦啦淌了满脸，他跪坐在路禾身旁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此刻明白，其实对心爱的人无能为力，才是最大的痛苦。
　　路禾依然撑着一口气，“你现在赶紧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你也看见了你救不了我，活下去小染。”
　　话音未落，掉落的石块将林尽染刚才的进口完全封死。林尽染平静的抚去路禾脸上的泪珠，轻声说:“老天都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路禾的呼吸声渐渐微弱下去，他握住林尽染的手，气若游丝地说:“小染，我永远爱你。”随即停止了呼吸。
　　“我也永远爱你，路禾。”他的话语与突然而至的石块一起埋入了废墟之中。
　　他们最终得以被发现，虽然他们都已停止了呼吸，但他们始终紧紧相握的双手却永远是人世间最美好的见证。
　　只有他们可以说永远。
　　我永远爱你。
　　我也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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