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六月十五日，淄川县奂山镇城北望龙坡摔死了一个乞丐。
　　这天和往常一样，街上人来人往，旺隆酒楼里坐着七八座客人，酒楼的西北角，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二胡。捕快把尸体抬去西北乱葬岗时，整个街道的人都看见了，虽说用白布盖着，左腿却漏在了外面，血肉模糊的脸也依稀可见，引发了一阵骚动。
　　“望龙坡昨晚又摔死了一个乞丐，我看那地已经是乞丐的克星”
　　“你没看见那乞丐左腿有伤，望龙坡那么陡，晚上又黑，昨天还下了场雨，可不就容易摔下去”
　　“这次死的乞丐是谁呢？好端端的晚上跑那地去干嘛”
　　“摔成那个样子，脸部都是血，我估计连亲妈都认不出”
　　“也是可怜，生为乞丐，日晒雨淋，死了连块墓地也没有，只能去乱葬岗那地，要是被野兽叼去，留个全尸也难”
　　酒楼里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一直经常有人摔死吗？”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也不是，好像是近几年吧，一到六月份就有乞丐摔死在那”
　　“对对对...我记得就是从苏府小姐第二次出嫁那一年开始的”
　　“你说的可是城北苏员外的女儿苏小小？”
　　“可不就是她吗，好女不嫁二夫，她前一个丈夫死了不到三年，她就急匆匆嫁去了何府”说话人的神情带着一丝鄙夷
　　“苏小姐也是可怜人，她和孙秀才，郎才女貌，多好的一对呀，可惜天妒佳偶，好好的新婚之夜，竟出了那样的事”
　　“可不是，一场大火烧得什么都没剩下，孙秀才也没了，苏小姐竟毫发无伤，倒也是个奇迹”
　　人们的话题很快就切换到了苏小小身上。
　　“小二,结账！”一声清脆的女声，人们这才注意到靠门坐着的一男一女，看样子非本地人，男的一袭白服，料子很是华丽，却有些破旧，袖口的刺绣都模糊不清了，长得倒是挺俊俏的，脸色却有些苍白，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女的一身鹅黄色的对襟裙衬得肤色更白皙，鹅蛋脸，一双杏眼水波流转，仔细看，瞳孔黑的有些见不到底，明明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却让人看不透。
　　结完账两人一前一后出来酒楼，向西面去了。
　　城西乱葬岗距离酒店两条街，穿过新兰街和华图巷，还得过桦树林，走一段山路。龙忘笙和桃夭夭赶到乱葬岗时，抬尸体的人刚离去。乱葬岗杂草丛生，许多墓碑风雨侵蚀后已断裂在旁，暴露在草丛间的森森白骨大概就是死后连墓都没有的。那摔死的乞丐像一滩垃圾摊在乱石堆。
　　龙忘笙仔细检查了乞丐左腿的伤，伤口紧缩，外圈呈褐黑色，用树枝插进去，里面的肉竟如炭一般。
　　“咦？”龙忘笙抬头，正看见桃夭夭盯着乞丐的脸，眉头微皱。
　　“这乞丐的死果然不一般”桃夭夭念了一句咒语，袖子一挥，乞丐整个脸骨都露了出来，死鱼般的眼珠黏糊糊的粘在上面，竟是整张脸皮都被剥了。
　　“幻形术？”
　　“没错，你刚检查过了？他右腿的伤可是火灵珠所伤？”
　　“火灵珠的火乃三味明火，被它所伤，伤口外表鲜红，内焦如炭，正如他一样。”
　　该证实的已证实，龙忘笙和桃夭夭将乞丐的尸体用竹席裹了起来，挖了个坑埋了，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天色已近黄昏，回程时桃夭夭走在龙忘笙的后面，龙忘笙的背影有些消瘦，袖子沾了些乱坟岗的泥土，呼吸沉重，大热天，仍将衣服裹得紧紧的，看来他的寒症已入骨了。如今灵珠已现世，但到底在谁的手里仍是个谜，为何要杀一个乞丐？为何残忍地剥去了他的脸皮？她正想得出神，岂料龙忘笙突然停下脚步，便一头撞了上去。
　　“可是有什么发现？”桃夭夭四处瞅了瞅，街道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许多摊主也准备打烊，放眼望去便没啥奇怪之处。
　　“我累了，我们今晚就歇在这吧”龙忘笙停脚的地正是满庭春客栈，说完他便踏了进去，大概是真累了，迈门槛时还用手提了下脚。
　　“现在都什么时候呢，若再找不到火灵珠，下个月寒气浸入五脏六腑时，性命堪忧，看他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难不成又等着消耗我的内丹，估计他没救活，我倒先耗尽真元而死。”桃夭夭的眼神恨不得射出一把刀来，将龙忘笙戳出几个洞来。
　　他俩要了二楼靠最左边的一间客房，一壶桃花醉，五样小菜，龙忘笙怕冷，大热的天也只开了一扇窗，刚好装得下那一轮明月。酌一壶好酒，赏月吟诗倒也算浪漫，但桃夭夭可没啥才子佳人的浪漫细胞，那清冷的月亮都看了几百年了，早腻了，她全副身心都披在了桌上的几盘菜，等她风卷残云时，才发现龙忘笙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
　　“吃完了？你倒越来越像个人了”
　　“良辰美景，我倒觉得唯美食不可辜负，人也罢，妖也好，只要活着，就得善待这具皮囊”说完，桃夭夭抬起手抹了抹嘴，就躺床上去。
　　连着几天的奔波，桃夭夭身体刚沾上床，整个人就摊成了死泥。
　　“对火灵珠的下落，你可有眉目？”
　　“你可是怀疑苏小小？”桃夭夭抬眼看着龙忘笙，“这家客栈隔何府不过一条街的距离，你选的房间正对何府大门，刚刚你站在窗前看了半天，可看出点什么？”桃夭夭之前等菜时，已经周围的环境打量清楚了。也明白之前龙忘笙的无所谓不过是早有打算，只是不知他下一步打算如何。
　　夜已深，苏小小房间的窗户却还闪着烛光。
　　她穿着乳白色的荷叶边睡裙，手里捧着本佛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苏小小最近老是心神不宁的，夜里也睡不安稳。尤其是今夜，老觉得窗外有双眼睛盯着自己，望出去又暗暗的一片，什么也没看见。
　　快年中了，许多账目需要核算，何苗生最近忙得晚，怕扰到苏小小睡眠，一直歇在书房。怜惜自个丈夫太辛苦，苏小小每晚都会吩咐厨房给丈夫炖莲子百合银耳羹。
　　哐当一声，苏小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看见门口似乎有一团黑雾闪了一下，眨眼的功夫又不见了，大概是自己太紧张了，眼花了吧，苏小小心想。
　　“哎哟喂，可烫死老婆子了”姚妈妈的手已经红肿了一大片，碗碎了一地。
　　“我真不是故意的，刚刚我好像被人撞了一下”红莲一脸的疑惑和委屈。
　　“哪有人，你睁大眼睛看看，哪有人呀？”这丫头平时就大大咧咧，做事毛手毛脚的，要不是看在夫人的面上，自己早就发飙了，再看看自己的手，似乎更疼了，“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红莲，赶紧把这烫伤膏给姚妈敷上”
　　苏小小接过红莲手上的茶壶，将烫伤膏递了过去。
　　“小姐，我真......”红莲看着小姐的神色，默默地闭了嘴。
　　烫伤膏搽上后，清清凉凉的，疼痛也消了一半。红莲并扶着姚妈回去休息了。红莲的话使苏小小更神思不安了。
　　狐族的隐朱丹真是厉害，除了隐去了自己一身的妖气，竟也销去了自己一半的内力，连个隐身术也使得这般吃力，还差点漏了馅。月光下，一个黑影从假山跃出何府，一路奔向了满庭春客栈。
　　已是三伏天，来回的奔波，桃夭夭的衣服早已浸湿，她最是怕热和爱干净了，一回来便立马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轻薄的衣服去找龙忘笙。这么热的天气，房间的门窗却紧锁着，龙忘笙蜷缩在床上，身上裹了二层厚厚的棉被，睫毛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冰。
　　“不好”桃夭夭立马扶起龙忘笙，吐出自己的内丹，让它来回游走于龙忘笙的尾间、夹脊、玉枕，“我还不想死呢，你就得好好活着”，桃夭夭看着龙忘笙的面色渐渐出现了血色，自己却有些吃不住了，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掉，内丹的光芒渐弱，赶紧气沉丹田将内丹收回体内。“得，这澡又白洗了”桃夭夭倒下去的时候，嘴里还嘟嚷着。
　　桃夭夭累得一夜好眠，何府却是上上下下折腾了一宿，一波一波的大夫被迎进去，又一波一波的大夫被请出来。
　　龙忘笙这两天总是不见人影了，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在忙啥，想来他的寒症应该暂时被压制住了，桃夭夭也乐得清闲，每天便在各大酒楼街道闲逛，将城北东街的美食尝了个遍。
　　“姑爷，你去歇一歇吧，小姐这我伺候着”何苗生已经三宿没合眼了，眼底一片乌青，嘴周围新冒出的胡渣更添了几分憔悴，这些红莲都看在眼里，心里想着“姑爷对小姐真是情深一片，只可惜。。。。”
　　“不用了，我想守着她”何苗生盯着苏小小，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仿佛一眨眼，床上的人便会消失一般。“贴在外面的榜可有人揭？”
　　“没有”红莲叹了一声，整整三天了，城中的大夫都来了个遍，连几年前退休下来的御医都来了好几趟，大碗大碗的药灌进去，小姐的病还是不见一点起色。只得高价悬赏有能之士。
　　“谨言......谨言.......”
　　何苗生感觉自己握着的苏小小的手抽搐了一下，看了看，床上的人眉头紧簇，眼珠乱转，另一只手紧抓着床单，浑身都战栗着，像是做着什么可怕的噩梦。
　　“小小，小小”何苗生喊着小小的名字，轻轻地推了推床上的人儿，苏小小仍没有睁开眼，只是嘴一张一合的，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正当何苗生想凑近听时，红莲突然喊了一声“姑爷，热水打来了，我给小姐擦擦身子，你先歇歇吧。不然小姐醒来，你却累倒了，小姐可是要心疼的”
　　“是吗？她会心疼吗？”
　　“会的，当然会，姑爷可是小姐心尖上的人”
　　何苗生转过头看了一眼红莲，又继续守着床上的人儿，红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她似乎看见何苗生漏出了一丝苦笑，再仔细看看，他依旧是那个姿势，满副身心都在苏小小那。
　　“少爷，有人揭榜了，说有办法可以救夫人！”管家赵虎一路跑着过来，气还没喘匀便急忙说到。
　　“人在哪，还不赶紧请进来”何苗生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速度太快，身子还有些不稳。
　　“在前面大堂，我马上去请过来。”话刚说完，赵管家便又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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