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余容

　　楔子
　　妖皇帝俊和东皇太一第九九八十一次进攻仙界入口不周山时，玉帝命神言率十二将，亦是他的十二弟子和数千天兵出战，力求一举拿下，免去一桩心头事。
　　山上的小弟子来唤余容的时候，她正被关着禁闭。这禁闭刚进去两天就被这一战打断了，余容不免暗暗欣喜。
　　她身为大将神言麾下的第三位弟子，此战是免不了的。十二将是三界有名的骁勇善战，这和他们十二人之间的默契配合少不了干系。这一场大战，自是缺一不可。连远在北海的大师兄都赶回来了，何况就在后院的她。
　　然而余容并不认为这是一场恶战，倒像是她们师徒十三人的再次聚会。
　　妖族拖来拖去，只是小战，从未正面攻打，想来是实力不足，野心太大，不过是一场闹剧。天庭原先派的也是小将小兵，直到这次玉帝闲来无事，想起这还有这么一件战事，一件拖了很久的战事，于是派上仙请师傅出山一战。
　　师傅从不轻敌，传来众弟子迎战，这一战就这么打开了。
　　余容换上她的红色铠甲，祭出一杆红缨枪，跨上黑马将军，直奔云端，赶上师兄弟的队伍。
　　师兄们平时嘻嘻哈哈，但阵前绝对牢守军纪，师弟也把师兄们的样子学得像模像样，余容嗤笑一声，真像小老头。十二将只有三位神女，除了三姊余容，还有小十一和十二这对孪生龙女。
　　逆着霞光，师兄英俊潇洒，师弟老成持重，师妹俏皮却也学着端庄。
　　漫长的岁月里，有这样的人陪，夫复何求！
　　大师兄溯清回头看到余容，轻笑起来，不知说了句什么，几位师兄弟都回头笑了起来。师傅也在，师傅向来平静的声音道：“阿容，你来了。”
　　余容也许也笑了吧，她记不清了。几千年的岁月早已把那段回忆变成了一张绚丽的图画，刻在余容心上，刻得血淋淋的，疼的心发慌。
　　怎么能轻敌呢？
　　怎么就没看出来狡诈的妖皇演了一处好戏，扮猪吃虎。戏的结局，本来羸弱的妖族虐杀一万凡人生生用血祭出生死牢的上古凶器，困住了师傅。
　　师傅被吸入生死牢之前，将将画了个阵，毁了万年修行，在盛夏招来了圣洁的雪，混着他的劫灰，徐徐落下，一时间仙力大涨，胜于妖力。这一次师傅平静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他唤的还是那声“阿容”。
　　大师兄又笑了，笑的很灿烂，余容却觉得很冷，那笑容里面好像笑出了很多东西，很多她无法消化的东西。他说：“阿容，还有师兄，别慌了。”
　　余容明白师傅和大师兄的意思。她是天官和芍药花仙的女儿，两万岁生辰时，父亲曾赠她三千镜。
　　虽比不上生死牢那种只要有一万生灵，无论法力修行必困无疑的野蛮，但是三千镜也是一件神器。
　　可惜余容修行不够，强行催动恐怕会反噬，可当下想不了那么多。余容跨上将军，在军中穿梭，暗暗念出咒语。三千镜之所以名为三千是自镜中可召唤三千世界中的一物来助力。余容想召唤是四大神兽之一的朱雀，妖气阴冷惧火，朱雀善火，必能助力。
　　修行不够请出神兽，只能念祈福语，恳请神兽的相助。奈何祈福语奇长，若是中间被打断便功亏一篑。余容心里焦躁，口中继续念那祈福语，慢慢的，镜中传来一阵有力的心跳声。
　　同时不自量力的反噬也来了，全身火辣辣的疼，呼吸从未如此耗费力气，偏偏妖族近身，恐怕正在念着什么的她是首要攻击目标。
　　那边，溯清薄唇微启，出口的竟和余容是同步的祈福语。溯清在军前，在妖皇面前，这么堂而皇之的念着。
　　余容心凉透了。
　　她想开口说不要，说我来吧。
　　可是口不能停，停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师傅不在，面对两位妖皇数万妖魔，还有那上古神器，胜算实在不大。
　　何况师傅化尽修为赐福净化不周山，助增仙力，妖族措手不及，这时正是突击的好时机，不能错过。
　　两位妖皇围攻溯清，溯清口中不停，奋力抵抗。
　　这边余容念完祈福语，高举三千镜，听见镜中传来粗喘的呼吸，提起最后的力气大喊道：“儿郎们！把这一战给师傅打下来！”
　　只听一声凤鸣，朱雀自镜中冲出，巨大的冲力把余容推出去几十米远，一动不动。
　　一时间，战场上，凤鸣不止，兽类的咆哮激励了战士们的士气，杀杀杀。
　　汗与血之间，有那么一个人，一步一步，踏着泥泞而来，却又显得那么干净端庄。脚下随着步子开出一朵朵花一棵棵草，成片成片，诡异的美丽着。
　　他信步来到余容面前，叹了口气：“明明是朵芍药却生出了戾气。何苦习武，娴静淑雅不好吗？”
　　他弯腰抱起余容，好似置身于杀戮之外。又是一声叹息：“既是我族便随我去吧。”
　　大战过后，肃清还是没来，许久许久之后，那充满杀戮、血腥和绝望的声音还是不肯散去。

　　我这是睡着了吧？
　　时沉时浮。
　　大部分时间我都分不清黑天白夜，四周漆黑一片，好像全世界只余下我一人了。
　　直到那个声音的出现。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个声音。想来想去，怕是只有干净最贴切了。
　　干干净净，在我沉沉浮浮的脑海里开辟一块净土，昏沉的时间渐渐少了，我很期待那个声音的到来。说天气也好，说昨夜梨花开了也好，说再鸡毛蒜皮的事都行，我都很想听。
　　有时候并不只有他在，还有我的阿爹阿娘。
　　阿爹说：“神言还是了无音讯，我想去寻父神。”
　　那人叹息一声，“我与你同去。”
　　“我与父神师徒一场，看我面子应该够了吧。”看不见阿爹也知道他一定说的咬牙切齿。
　　释春又是叹息，“我只是去卖个笑，借他魂灯用用，讨一瓶香魄丸，能助余容凝魂魄。唔，再顺几个仙婢，这大岛上就我一个，照顾她不大方便。”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父神之子，草木之父，我阿娘的顶头上司，上神释春。
　　昔日女仙们常常聚在一起磕瓜子，私下议论，同样是上古神衹，神言自刀山火海里演化而来，天生战神也是天生的戾气；而释春是母神怀胎万年生出来的，沐浴春风。两人同样衣袂飘飘的时候，一个像在战场，一个像在花圃。瞪人的时候，一个让空气都凝结，一个像是在话情。
　　可惜，我们兵家都是师傅这种铮铮傲骨的汉子，而不是释春这类春风，可我就是喜欢这种啊！要不是战事繁忙，我早虏一个嫁了，何至于耽搁至此。
　　不知过了多久，阿娘带着瓜子来了。
　　来找父神派来的仙婢，也是她闺房外的一株含笑花，得父神赐名，现在叫春花了。
　　这批仙婢也是有趣，春花、夏草、秋叶、冬雪。凑得一年好四季。
　　春花正瞌睡的时候阿娘杀来了，顺手在我腰间一摸，啧啧两声，“你们地上的伙食着实比我们天上的好。”
　　我一直怀疑，我爹是人神，我娘是芍药仙子，生下来的我是什么？他们说是芍药花，好在我天生神体，不用面对自己的本体，还是有希望不是我娘亲生的，如此甚好。
　　看完我了，阿娘就和春花磕着瓜子聊着八卦。我也打起精神，老老实实的听着。
　　阿娘扯着我小时候的事，说我小时候丑的不行，再长大一点也怎么都学不来娇媚。后来遇见战神神言，抱着人家大腿不走，才入了门当弟子。“唉，她爹是个文官，我是个花仙，我们都不会舞刀弄枪，生了个女娃娃老喜欢动武，不知是好是不好。”
　　阿娘从我拜师那日敬的茶唠到我那日穿的衣服，终于给她说到那日带我入门的大师兄溯清。
　　阿娘说，这溯清原来是神言从南荒捡回来的，虽然没有法力修为，但稳重聪慧，算是缘分，成为神言的第一位弟子。
　　妖族来犯，他一人打两位妖皇，唔，确实打不过，眼看要断气了，那边朱雀发了疯，一声长鸣，青龙、白虎、玄武都来了，四大神兽聚齐，护着溯清打完了这一丈。
　　这溯清在南荒与神兽相依，算是件奇事：一个毫无修为的小孩无意之中养了四只神兽。
　　阿娘又是一阵啧啧，又说到生死阵。说罢，念了句佛，又道随缘吧随缘吧。
　　恰好，他来了，释春来了。
　　他少有的不带叹息说话，“我带回魂灯了，三日之内，余容必醒。”
　　阿娘笑道：“你这土倒是好土，埋进去睡一睡胜过我们九天上的灵丹妙药。来，给我装一桶，我回去保养保养皮肤。”
　　原来，我口中的东西，是土。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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