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纪年

　　（一）

　　南方姑娘不北飞，是叶开颜家乡的不二“民言”。

　　所以，当叶妈妈得知她女儿所有的高考志愿都填了外省（确切地说，全是长江以北的“北方”）后，生了三天的闷气。

　　在第四天，提交志愿表的最后一天，叶妈妈撂下狠话：“你一定要去？那好，四年后必须回来。否则，你考上了，我也不供你读。”

　　这是叶妈妈最后的让步。

　　叶开颜的妹妹叶开眉，站在一旁，瞄了一眼姐姐的志愿表，笑嘻嘻地调侃：“姐，你去吧，越远越好。你一出门，我就把咱俩房间里你满墙的奖状撤下来。”说完还冲姐姐眨眨眼：“这满墙的金底红章，碍眼这么多年，你知道你妹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吗？”

　　叶妈妈瞪了开眉一眼：“谁准你撤？你姐真出门了，不给家里留点念想？”

　　开眉呵呵一笑，没回嘴。

　　叶爸爸看了看志愿表，做总结发言：“好好准备考试，想去哪，也得考上才是。”

　　“嗯。”

　　开颜一边把志愿表折好放回书包，一边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家里三位活宝的所有指令。

　　为什么不想在省内读大学？

　　为什么所有的志愿都填向远方？

　　为什么想走得越远越好，甚至都没打算毕业后要回来？

　　开颜在把志愿表摊给家人看之前，也在心底一遍一遍问自己。

　　志愿表上那些遥远的北方城市，对于自出生后都没有离开过MZ市的叶开颜来说，只是一个个地理书上的图标、一段段历史书中飘过的故事。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十八岁的年纪，有哪里，是不能飞去的远方？

　　（二）

　　高考结束。

　　出来的成绩，没有达到叶开颜平时模拟考的水准，只能上二本。

　　按照叶开颜班主任和英语老师的说法是：大大失了水准。

　　在开颜的班主任黄老师看来，她是非常适合当教师的苗子，完全可以在毕业以后回来家乡，成为县城里小有名气的模范教师。黄老师为了激发开颜当老师的热情，甚至在高三的时候还让开颜在讲台上替他上过两节语文课，美其名曰“练手”。

　　而开颜的英语老师胡老师，则认为开颜最好在“提前批”就能被录取，去当个翻译官，方不辜负他的殷切期望。

　　可惜的是，开颜考上的，是他们想都没有想过的自动化电力专业。而且，是二本。

　　相较于老师们的失望，开颜的爸妈倒是很看得开，考上了就是考上了，什么线和什么专业，在他们看来没有多大区别。

　　唯一让两老心凉的，是他们的姑娘真的要去远方了，而且还是大西北。那个离漫漫黄沙非常近的、传说中的XA市，是叶爸叶妈做梦都没有做到过的地方。而他们的姑娘，将一去四年。这个所谓的“四年”，前提还得是孩子肯听爸妈的话“毕业后回南方”。两老一想到这些，就无限惆怅。

　　（三）

　　接到XA市SY学院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后，开颜买了一本厚厚的《中国地理》，用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图文中把去的路线画了又画，然后开始打包行李。

　　叶妈妈把开颜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整理了出来，塞了满满三个大行李袋，豪气地摆在开颜靠窗的书桌前：“喏，都带上！”

　　开颜看了看三个大行李袋，挣扎：“可不可以少带点？不够的话，去到学校再买吧？”

　　叶妈妈：“不行，家里的钱都留着给你四年交学费呢。衣服之类的，家里这些带上就好！”

　　事关四年学费，开颜只好选择了闭嘴。免得刺激得母亲大人再冒出“你考上了我也不供你读”的惊人言论出来。

　　叶妈妈转过身，从开颜姐妹的房间出去。在门口的时候抬手抹了抹脸，很轻的声音飘过来：“那个地方，冬天下雪呢。这山长水远的，去到人生地不熟，一时半会，去哪买衣服？”

　　去到XA市才9月啊，离下雪还远着呢。白雪覆地前，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可以熟悉环境。你家姑娘总不至于傻到两个月后还找不到买衣服的地方吧？

　　开颜看着叶妈妈偷偷抹泪的背影，最终选择了沉默。

　　开眉把姐妹俩共有的存钱罐拿出来，扔给了姐姐：“给你啦。姐，你以后出来工作了，记得连本带利还我哈~”

　　开颜冲妹妹扮了个鬼脸，把存钱罐里的钱都掏了出来，数也没数，手脚麻利地塞到了背包里：“放心吧，妹，等姐毕业后出来工作了，吃香喝辣的，保准有你的份！”

　　开眉非常鄙视地看着姐姐：“就知道吃！就知道喝！全部零用钱都给你了耶，你能不能出息点？”

　　开颜呵呵一笑：“好吧，好吧，等你姐出息了，给你买香车。香车配你这大美女！不辜负你的全部零用钱了吧？！”

　　姐妹俩在房间里胡侃海淘，叶爸爸则看着录取通知书上的地址，开始查看怎么买送孩子北上的火车票。

　　开颜走过去，搂住爸爸的胳膊撒娇：“爸，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吧。”然后一语惊人：“去学校，我自己去就好。”

　　叶爸爸愣了愣，直接反驳：“这怎么可以？你这孩子，连MZ市都没有出过！XA市那么远，你自己怎么去？”

　　开颜一脸乐天，笑：“这有多难？我坐大巴到了GZ后，坐的火车是起始站到终点站。我中途又不下车，难道还会丢掉？”

　　叶爸爸还是不肯同意，坚持要亲自送去开颜去XA市。

　　开颜转而做叶妈妈的思想工作：“妈，你劝劝爸。这么简单的路线，我自己去不会有问题的。爸要是送我，好大一笔费用哦！”

　　钱的问题，是叶妈妈的隐形软肋。开颜的话，正中红心。

　　叶妈妈马上拿了主意，跟叶爸爸说：“那，就孩子自己去吧。这么大人了，就当是锻炼。”

　　叶爸爸出乎意料的固执。开颜软磨硬泡，叶爸爸还是不肯让开颜第一次出远门就单独上路，觉得太冒险。

　　坚持了几天，最后是大家都折中。由叶爸爸陪开颜一起坐大巴，从MZ市到中转的省城GZ市；然后开颜一个人从GZ市出发，自己坐火车去XA市报到。

　　（四）

　　离开家乡那天，天空下着小雨。

　　叶妈妈站在去GZ的大巴旁边，脸上一片沉肃，视线东飘西忽不肯看向开颜，眼中有隐约的泪光。

　　叶爸把开颜的行李放到大巴的行李厢，一言不发，沉默着先上了车。

　　开眉更直接，在家就说她身体不舒服，连门都没出，不肯来车站送姐姐。

　　开颜的三个好友，仲箐、陈珏和柯俊，陪着叶爸叶妈来了车站送别。年轻的脸庞上，是微微泛红的眼。

　　说好的离别不哭，都是空话。

　　叶爸爸把开颜从MZ市送到了GZ市的火车站，护着她上了火车，然后久久地站在站台，看着长长的火车远远地驶去，带着让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大女儿奔赴遥远的未来。

　　（五）

　　为了开颜的安全，从GZ到XA的火车，叶爸爸给开颜买的是卧铺，还是三铺位车厢的上铺。

　　按照叶爸爸的想法，独自出远门的姑娘家，睡在高高的上铺，比睡在下铺安全。

　　然而叶爸爸没有想到的是，这么高的铺位带来的，除了安全，还有小意外。

　　傍晚时分，开颜拿着桶装方便面从上铺下来准备去泡面。

　　在下扶手梯时，失手将方便面掉到了地上。

　　得到自由的方便面，快乐地自由落体了，比开颜的脚先到达了地面。

　　然后，姗姗来迟的开颜之脚，精准地落点在了桶装方便面圆圆的“娇躯”上……

　　开颜站在过道上，望着脚边被踩变形的面桶，欲哭无泪。

　　静默了几秒，开颜默默俯身捡起“残骸”，拆开已经扭曲的塑料封盖，把碎成三瓣的面饼挑出，破裂的面桶被直接扔进了下铺床边的垃圾桶。

　　把过道窗边的小凳扳下来，坐上去，开颜一边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暮色平原，一边默默地啃变身成“饼干”的方便面。

　　真是个别开生面的启动键啊！

　　自由飞翔的人生，从一份没有了桶的方便面开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