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言

　　他坐在阳台上，这是五楼。
　　风凝结了他的血液，他说，疯了。他的耳朵听不太清了，也抽去了他的痛觉。待到一切恢复平静，他才开始恐惧。电影里荒诞手法跳出来了，人们自相残杀。砍去头颅像削甘蔗，扯下皮肉像撕牛肉条，人们各各像血友症患者一样，暗红液体流成一片，翻倒油漆桶得铺遍街道。
　　但这些又是鲜活的人。这人昨天刚挑红盖头今天被掀头盖骨。那人喜欢高谈阔论，那人舌头在他面前蠕动。这是他的邻居，这也是他的邻居，他们死成一排，整齐得很。
　　下了很大很大的雨，地上的血冲刷成西瓜汁。他吐了，白色粘稠物拉成一条线直冲下楼，他觉得新奇，他从来没在阳台上往外吐过，反正，反正已经没人看的见了。他轻轻笑起来，随即吐得更厉害了。
　　他洗完澡，缩在床脚玩手机。太安静了，没有左边中年夫妻每晚争着比嗓门的吵架声，没有右边年轻情侣每晚交织放荡的□□声。这栋楼只剩下他一个人，或者说是整片街区的人都躺在地上接圣诞了。他打开wx雷达，等了五分钟，他看看了，无线满格。
　　他打开wb。首页依旧是网友转着最近热门的话题，头条一天一换，唯独没有报道今天的事。他的账号没有一条微博，没有一个关注或是粉丝。然后他尝试了一下，发了一条微博“有人知道xx市xx区的事情吗？”一秒后被删除，甚至连阅读量都没有。
　　“为什么毫无知觉？”
　　“这个世界疯了？”
　　“外星人控制大脑？”
　　“我要说话？”
　　“？？？”
　　很抱歉，您访问的内容不存在。
　　他一遍一遍刷着wb首页，一分钟前，两分钟前的博文，人们都参与到这个世界的组成，除了他。
　　他刷到一条，内容只有“？”
　　他点进去，被删除了，不太意外。但是他记住了那个人的名字。搜索。
　　嗯？这也是个0博文0关注0粉丝的账号。名叫“極惡”，头像是黑色的。那真是很巧了，他的头像是白色的。
　　他私信这个人，敲了个问号过去。
　　没有回复。
　　“你是xx区的吗？”
　　“hi？”
　　天已经蒙蒙亮了，一丝丝阳光试探着透过窗帘，然后他的手机响了。
　　“看外面。”
　　他哒哒跑到阳台。排水管道没有堵住了，血红大海连一点痕迹都不剩下了。一辆摇摇晃晃涂着色彩斑斓油漆的破旧卡车载着堆积的头颅爬走了。风割着他的喉咙，他什么也说出不来。
　　他眯了下眼睛，对面楼有个人，那个阳台没有扶手，那个人坐在边缘，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抬头看了过来。那人举起手机，指了指，做着口型。
　　“hi。”
　　可这回他没有呕吐。

　　他低低伸出手想做回应，张张手指后还是垂下了。
　　手机亮了。
　　“还不明白吗，我们被这个世界禁言了。”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除了死去的人，都不知道，但我们无法跳出屏障制造人们的恐慌。”
　　他看了这些文字，他不太懂，这种事情。
　　“你是懂的，芜生。”遮住他视线的，是带着冷风凉意的手。然后突然缩回，然后突然光亮起来。他转过身，眼前的人脸真切起来。
　　“好看，你好看。”他小声说。
　　荆雾笑笑，他说，“你可以听我讲。”然后他又沉默许久。
　　“这个世界的人太多了。”他这么开头。芜生吓了一跳，但还是乖乖听着。“人太多了，人不够纯粹，世界觉得，既然我可以随手捏死他们，那我可以开始动手了。他看看这个区域这条街道，多么污浊啊，这就是我要清理的地方。”
　　“而我们呢，我们可以目睹这所有。但我们和世界没有互相需要的关系，我们不在乎，所以我们被迫充当沉默的旁观者。”
　　“它多么开心，我们无法插手，幸存的人们也会更珍惜这个世界。”
　　“然后呢”
　　“然后我讲完了。”荆雾带点笑意，他在眺望远处。“那太残忍，我们只是想感受一点生气。”
　　“但我们并非正义，也无力反抗。”芜生说。
　　“谁说我们要反抗了？”
　　“我们是独特的，不好吗？”
　　“…好。”芜生盯着冻红脚尖。
　　“你要跟我走吗？”他低头思考，“不，不。”
　　“我们不同，我才是被世界抛弃，你只是不在乎。”荆雾摘下围巾，围在芜生脖颈上，把他的小半张脸也捂住了。“等着，我们最终还是殊途同归。”然后他顺势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芜生愣了很久，脑子一边在思考这人说的话，另一边又在思考刚才的举动。他用力吸气，他回到房间套上厚衣服，他要离开这里。
　　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并不太习惯步行，他走了很久，他甚至跑到空房子里挑了辆滑板车。接着他终于滑到了隔壁城镇。
　　这时已经是夜里了。
　　他恍惚中听到一个声音，24，24…他头疼欲裂，跌跌撞撞跑到一个废弃仓库，借着简易楼梯上了天台。
　　他只睡了十分钟，因为街角的路灯都亮了，因为人群。
　　他终于明白24是什么意思。
　　24小时了。
　　骤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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