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陈迹

　　宥琼霓按响海林路9号的门铃，过了许久，对讲器上出现一位老妇人的头像，六十余岁、目光警惕，“你是什么人？”
　　宥琼霓微微鞠躬，“我是A店的，来为许先生送衣服。”
　　老妇人上下打量她一眼，按开了门禁。
　　大门徐徐开了，宥琼霓走了进去，眼前顿时一片豁然开朗，迎面是一栋枫丹白露风格的别墅，典雅大气，别墅前有喷泉、草坪和花园，正中笔直宽敞的道路两旁种满苍劲的木棉、高大的棕榈，以及绿荫如盖的桂木，从白色雕花的栅栏间隙望出去，是一片碧海银滩，洁净无垠的海面犹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翡翠，在阳光下闪烁着美丽怡人的光芒。

　　这是许园，X市最美的私家园林，这曾是大资本家许奎的故居，后来一度收归国有，几年前，许氏后人与政府达成协议，重金把它赎回，并且翻修一新，据传园内风貌更胜从前，但许园从不对外开放，除非私人聚会，外人难得一窥真容。
　　宥琼霓沿着林荫大道走向别墅，金色的阳光被树叶的间隙分割成一条一条或明或暗的光影投射在她修长挺拔的身影上，沿途的风景徐徐退去。
　　进了别墅，老妇人指了指：“先生在那边书房里。”
　　宥琼霓点点头，继续小心翼翼地踩着光滑可鉴的大理石地板向书房。横穿而过的客厅大得超乎想象，中庭至少九米以上，巨大的波西米亚水晶吊灯悬在当空，与四周环绕的名家手绘古董镜画互相映衬，明暗相对、形成强烈的光影效果，极尽森严和华美。
　　书房在西南角，柚木门半开着，依稀可见一个男人侧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宥琼霓轻轻敲敲门。
　　里面传出一个低沉而冷的声音：“进来。”
　　宥琼霓推开门走进去，迎面是一扇法式落地长窗，迎着午后的暖风敞开着，从窗向外窥去后院竟然是一座中式花园，飞檐凉亭、假山竹径、浮桥拱门，俨然一派幽秘寂静庭院深深的东方园林。
　　一名四十余岁男人靠窗而坐看文件，尽管身形半隐在黑色沙发内，但依旧可以看出交叠伸出的腿很长，身材就他这个年纪而言保持得相当好，五官谈不上英俊，但轮廓立体、肤色很深，给人一种冷肃且男人味十足的感觉。
　　——这就是传说中的本埠首富许天霖了。
　　宥琼霓上前一步轻声道：“许先生您好，我是A店的员工宥琼霓，我带了几款本季新上的精品服饰供您挑选，之前与您的秘书联系过的。”
　　许天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是一种鹰鹫般犀利的目光，淡淡一眼扫过便让人不由自主背脊瑟缩。
　　他说：“行了，放这里吧。”说罢，便继续低头看文件。
　　宥琼霓顿了顿，微笑道：“如果有空的话请您试穿一下，如果尺码不合适我好拿及时回去修改。”
　　许天霖闻言又抬眸看了她一眼，沉默的瞬间足以让她背后冒出冷汗。这个男人气场实在太强了，尽管她在专卖店工作一年也见过不少富豪名流，却没人给她这种不怒而威不寒而栗的感觉。
　　幸好，男人很快站了起来。他起身的刹那霎时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宥琼霓知道她这次带来的几套衣服都很合适。
　　几分钟后，许天霖从书房走出来，身上是一套炭灰色三件套西装，传统经典的款式，纯手工制作，细节处无比熨帖，把腰部和肩部衬托异常挺拔，只是脚边处有些不妥帖，宥琼霓立刻蹲下去帮他测量和整理。
　　从上往下看，只见女人一头乌黑的秀发头规矩地挽起，白色的制服衬衣、黑色的包臀中裙，腰肢很细，随后圆润，衔接处起伏曲线的极其美妙，白色的衣物非常修身，随着她的动作绷得很紧，甚至勾勒出蝴蝶骨、脊椎沟，真是美丽到令人心碎的背影。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等她站起身，抬起头，只见她额上几缕细丝松了，垂在洁白优美的额头上……这张脸并不年轻了。
　　宥琼霓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退开一步问：“许先生，您看怎么样？”
　　许天霖说：“我全要了。”

　　* * *

　　宥琼霓走出许园大门时心情几乎是雀跃的，许天霖买下一套衣服就够她完成这个月的销售额度，结果他一口气全买下了！
　　她愉快地走向门口公司的车，这时才发觉踩了一天高跟鞋的足踝有些疼了，鞋底很硬，脚掌也酸胀得很，不过这些都影响不了她的好心情，她伸手拉开车门坐进去，“刘师傅，麻烦送我回店里。”
　　* * *
　　这天下班宥琼霓破例打了俩的，计程车停在了蒲青区三元路。
　　这里是一片老城区，巷道狭窄，房屋老旧，与周围高楼林立的商业区只有一街之隔。
　　宥琼霓让车停在路口，一下车就看见陈伯在自家小卖部门口支了个小煤炉用木柴烧水，浓烟滚滚很是呛人。
　　宥琼霓微微捂了鼻走过去，她和杨慕青的家在巷子最里面，他们租住了一个半地下室，四十平米，一居室，不过好在有卫生间，不用像巷子里大部分租户那样上公用厕所。
　　这里环境虽然差点，不过好在就在闹市区，交通非常方便。

　　还没走到家门口便听见一阵欢快悦耳的钢琴声从敞开的半地下室窗口内传出来。宥琼霓不禁微笑起来，快步走过去拿出钥匙打开门。
　　只见窗台下，杨慕青和女儿云沁正在那台半旧的电子钢琴上四手联弹，一串串优美动人的音符从飞舞跳跃的手指间流淌而出，父女俩一边弹一边兴高采烈地齐声唱着谱。
　　女孩听见开门声转过头来，顿时露出一头俏丽的短发和一双精灵般熠熠闪亮的眸子，她的皮肤像蛋清般白嫩，衬得眉毛愈发得黑和秀长，她得意地一扬眉，冲宥琼霓喊道：“妈，快过来，我和爸爸的月光曲弹得怎么样？”
　　宥琼霓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楼上便传来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骂喊：“敲敲敲、成天敲丧啊敲！还让不让人睡了？这又不是你一家的地儿，有本事把上下左右都给包了！一家子不要脸神经病！”
　　杨云沁气得脸色发白跳起来大声喊：“这才下午五点睡什么睡？凭什么就不能弹琴了？你以为这是你一家的地？有本事你把上下左右全包了！”
　　楼上的女人骂道：“穷得叮当响还学弹钢琴，不要脸穷装！逼！老娘迟早把那台破琴给砸了，看你们成天还装什么逼！”
　　杨云沁道：“来啊，你来啊！你敢来我马上报警！”
　　杨慕青上前按住她，“好了好了，小女孩学人吵什么架。”
　　说罢，关上了窗户。
　　楼上的人还在骂骂咧咧，杨云沁小脸紧绷忿忿道：“凭什么听她的？我马上就要钢琴比赛了，不练琴怎么办？”
　　杨慕青搂着女儿的肩膀微笑道：“楼上这么嚷嚷你也没心情弹琴啊，没关系，明天爸带你去学校去弹。今天你先去看会电视，爸给你做龙抄手。”
　　杨云沁顿时转嗔为喜，“真的？那我要吃麻辣味的！”
　　杨慕青皱眉，“女孩子少吃辣，小心长青春痘。”
　　女孩樱桃般鲜嫩的唇角向上一撇，“切，我才不会呢，我皮肤好得很。”
　　宥琼霓把她从父亲身边拉开，“不练琴就去做功课，高一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
　　杨云沁嘟着嘴走了。
　　宥琼霓走到灶台边帮忙，杨慕青笑了笑柔声道：“你去休息吧，累了一天了，待会吃就行。”
　　宥琼霓说：“还好，就是脚疼。”
　　杨慕青回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做功课的女儿，探过身在妻子耳边小声说：“知道了，晚上给你捏。”

　　以往这种时候，宥琼霓心里总会泛起一些暧昧的温情，可今天不知为何却有些无力和意兴阑珊，本来回家时的好心情也被楼上那一阵叫骂冲得消失殆尽。
　　她走到床边坐下，脱了鞋，看着丈夫独自忙碌的身影。
　　抄手是之前就包好的，云沁爱吃这个，所以家里时常备着。慕青是音乐老师，平时工作不怎么忙，所以除了包了抄手，他闲暇熬还了高汤备用。
　　他从冰箱里取出蛋、草虾、花枝、紫菜、鱼板、外加一把青江菜，不一会便做出一锅又鲜、又浓、又香的龙抄手，为了满足女儿的口腹欲，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加了些胡椒粉和辣椒油。
　　慕青说过，他如果不当音乐老师就去当个厨师。如果真那样就好了，厨师的工资也或许比音乐老师高一些，那样日子不用过得这么紧巴巴的……宥琼霓微微叹了一口气，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她换了拖鞋，走过去和丈夫一起摆好碗筷，云沁也像灵敏的小犬一样跑过来：“好香啊……”

　　* * *

　　晚上，三人都睡了，房间里只余一片静谧。
　　虽然很累，宥琼霓却一直没有睡着。不知何时她感到身侧杨慕青起身去上了个厕所，过了一会，他又摸黑爬上了床，可他并没有就此睡下，而是轻轻掀开她身上的被子。宥琼霓一惊，紧张地看看床边的帘子，“别……”
　　“嘘……”杨慕青捂住她的嘴小声说：“我刚才去看过了，她已经睡熟了。”
　　说完他已经爬到她的身上，伸手进去，发出一声喟足的叹息，他们夫妻俩已经许久没有亲热了。宥琼霓尽量控制着不让旧床发出太大的响声，她还记得上一次两人正做着，帘子忽然被掀开，女儿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渐渐，她也有些情动，咬着唇仰起头忍耐着，睁开眼看见丈夫清隽斯文的面庞一瞬间变得狰狞，然后，他低下头，满身大汗地埋首在她胸口喘息。

　　第二天，宥琼霓对丈夫说：“我们得尽早买个房子，小云大了，不能总这样连个单独的房间都没有。”
　　杨慕青垂了垂眸充满歉意地说：“我知道，可周围稍微像样点的房子首付最少要七八十万，太远的你和小云都折腾……妮妮，别担心，我再去找份兼职教琴的工作，咱们肯定很快就会攒够首付的。”
　　宥琼霓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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