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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蜃楼 上
谢宇风一直觉得自己在同龄人中算比较成熟的,这或许与他的家庭背景有关:父母长期分居,婚姻关系却因财产分割问题僵持不下。他五岁就和外婆一起生活了,那时意识刚好有些萌芽,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如果他尚停留在天真不谙世事的阶段,或许,他以后的人生,会简单得多。
高一军训的时候,是炎热的夏天。那时他还没有在学校寄宿,每天训练结束后,都要拖着汗腻疲软的身子回到外婆家,自己烧水洗澡。外婆是没有热水器的,这在如今的家庭中似乎很少见。但外婆没有提,他也就不好说什么。
有时他会在浴室里待很长时间,打开窗户,凉风一吹,疲劳就去了大半。这个时候,各家各户都在吃晚饭或看电视了,俯瞰下去,一片万家灯火的温柔与安详。他们家是单元楼的最顶层。
等他回过神来,桶子里的热水已经没有热气了。他就着温水洗干净身子,又忘了关好窗户,等他想起来急急忙忙地去关窗的时候,已抵不过寒意的侵袭,朝外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洗完澡,他才开始吃晚饭。老人早早就睡下了,饭菜敞在那里,已经被夜风吹冷。
他热了菜,打开彩电,看起电视来。换来换去都是那么几个旧节目,没什么新意。他想起来,这电视机还是他爸爸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时他为他少有的大方而惊讶,但没拒绝,收下了。思及此,顺便瞟了一下墙壁上的日历,日子已近中旬,是该问他们要下个月的生活费了。
这或许只是谢宇风十来年的生命里,平凡的一天。
为期一周的军训,咬牙挺过去了,就会觉得十分短暂。
托了那共患难的福,他已能与班上许多人称兄道弟,只是身体上的距离拉近了,心仍十分遥远。
排座位时,他荣幸的与女班长同桌,那是一个扎马尾辫的大眼睛女生,牙齿没有长好,参差不齐。小时侯糖吃多了吧?一定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他猜。
女班长成绩很好,于是在他这种成绩至多中等的人面前,总是会无意识地露一种优越感。
谢宇风善于捕捉他人的情绪,也习惯于去捕捉。他在潜意识里排斥那种孩子。
他一直在人群中详装沉默,即使心中有火一样的热情,他害怕改变。
那个平常的午后,他被同学拉去打篮球。一连投了五个,但那几个都是在篮框里打转转,就是不见下去。
随行的几个人发出善意的嘲笑,有一个人走到滚落的篮球旁,拾起它朝篮框单手投篮。好象一道优美的弧线,球正中框心。
“我只是球扔得比较准。”他笑着解释,笑容有些腼腆。回头看众人,最后目光落到谢宇风身上。
那个笑容并不讨厌。谢宇风回之一笑。风从篮球场拂过,掉落的樟树叶子很快被带到了他脚边,叶子贴在地上打着转儿,与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响声。
他细细地侧耳倾听,球场上人声喧闹,空气涌起微微的震动,“嗨!”那个男孩子走过来,篮球在手中忽上忽下地抛着。“一起玩吧。”他发出邀请。
谢宇风犹豫了一会儿,依他的性格,他应该安静地当一个观众,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着他,答应,快答应。
男孩不耐烦他的犹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推推搡搡地朝场中心走去。这是两人初次身体上的接触,那感觉很奇妙,好象饥渴的鱼儿遇上了清泉,无比舒畅。
那个下午他一直和男生们一起打球赛。比赛进行到一半时,有不认识的女生过来呐喊加油。
玩得很尽兴。因为个性。他很少和别人一起疯闹过。像今天这样玩疯了似地打球,输了就耍赖皮,休息时在草地上和人掐架,都是他以为的别人的生活。
男生的名字叫陈浩,是外班的学生。长相大概很符合现下的审美观,白净清秀,性格大方,待人热情,是老师同学心目中的优等生。
他喜欢这样的孩子,即使条件优越,也不会有意无意地显示出高傲。
到了太阳落山该回家的时候,他才恋恋不舍地与众人分开。
令人惊讶的是,陈浩竟然也和他顺路。“你也坐这路车?”谢宇风有些惊讶地问。
“是呀。”陈浩笑着点了点头,“我一直都在,我看见过你好几次了,只不过你不认识我。”
“哦!”谢宇风收回话,他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属于少年的形状,骨骼分明,刚劲有力,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无话可说。谢宇风抬起眼睛,偷偷地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小心翼翼。
陈浩没有看他,双眼平视前方,不知脑子里在想写什么。
“哎,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陈浩闲闲地问了一句。
“我?”谢宇风愣了会儿,“恩……”接着迅速报出一个地名。
“那儿呀!”陈浩明显兴奋起来,“那里的紫荆花可漂亮啦?!”
“恩。”谢宇风点了点头,“一到春天,抬头望去哪里都是紫色的。”
“真好。”陈浩撇撇嘴,“嘿,”他又笑起来,露出光洁闪亮的牙齿,眼睛弯着,像一弯月牙,“那儿的美女也多吧?好象是本市美女最多的学校。”他斜着眼睛看了谢宇风一眼,坏笑道:“是不是受灵气熏陶了,所以你也有了那么一点儿棱角。”
他突然把脸凑近谢宇风,谢宇风看着他眼里的自己,和平时里镜子照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陈浩的瞳孔太黑了,整个倒影看上去有些昏昏沉沉。
“瞧你那眼睛。”却听见那人轻声说,“亮得像一弘清泉。”
谢宇风不由得失笑,因为他也是这样认为陈浩的。
车大概行驶了十来分钟,陈浩扭头望向窗外,“我到了。”陈浩说。
“哦。”谢宇风偏了身子,倚在车壁上,“那再见了?”
陈浩从座位上站起来,公交车慢慢减速,最后停在一个站台前。
此后就迅速熟稔起来了。两人有时在走廊里碰见了,也会互相打个招呼,聊几句无意义的闲话,可是这已让谢宇风很惊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冷漠的人。
两人渐渐习惯一起回家,陈浩越来越惯于向谢宇风吐露心事。他们也越来越了解对方。
当有一次,谢宇风去买衣服时,下意识地选择了陈浩喜欢的颜色时,他终于感到了一丝惶恐与惊奇,他竟这样重视了一个人。
多年的宁静生活让他心无杂念,有很多别人关注的东西,他都秉持了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所以对于这样感情上的冲击,他稍稍有些不能适应。
高二的时候,陈浩转到他所在的班级。毫无疑问,两人成了最好的朋友。
同时,班上还转来了一个傻子。其实他的问题不大,只是行为稍微迟缓。据说是小时侯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但是他家里很有钱,所以他才能被弄到了这里。
班上有些过分的男生总喜欢捉弄他,作为一个正直的人,在这种时候应该站出来制止。可那大概是人类的劣性之一,看着别人痛苦,却站在一旁发出冷漠的笑声。
他有些意外的是,陈浩居然偶尔也会参与进这样的恶作剧。他有一点点的失望,但是,其实自己也很坏,不是吗?虽然他没有直接动手,但在一旁起哄,欣赏闹剧,也和帮凶无异。那段时间,他对自己和陈浩,都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然而面上什么也不表现出来。
所谓物极必反,由于几乎所有人都对那些“恶作剧”持了一个观望的态度,于是玩笑越开越大,有时已超过了玩闹的限度。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些人,一下课,他们就聚成了一团。从肢体的缝隙中,他看见那个男生微微有些委屈的神色,围着他的人每笑一次,那神色就加重一分。
他面无表情地翻出作业本,从文具袋里掏出笔,心里却烦躁地写不出一个字。阳光从门口泻进来,在水泥地面上形成亮澄澄的一片。
他闭上眼睛,感觉那光有些刺眼,手中拿着笔轻轻叩着桌子。听觉突然变得很灵敏,女生在远处低声交换秘密,男生在一旁嬉笑。桌子椅子有意无意地在地上被推来推去,就在这心境清明的一刻,谢宇风偏过头在教室中寻找陈浩的身影。
那人已经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这只是一个极其寻常的动作,他的心却嘭彭直跳,他有预感什么事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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