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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虽女干犯
阿飞出狱那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看着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阿飞的心就像是头顶的那只鸟儿,几乎要飞起来了。
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在监狱里的这几年,每天都要忍受非人的折磨,令他支撑下去的念头,也不过是回家二字。
狱警李仁义耷拉着脸,说真的,他舍不得阿飞。阿飞上过学,会识文断字,平常监狱里要办个报啊组织个文艺活动什么的,全是靠着阿飞。眼下他这一走,还真就找不出这么一个人来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便宜可占了。阿飞是个兔子,监狱里的人都知道。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耍,但私底下总免不了要捞点儿好处。要是没有阿飞,他以后的日子该得是多么得寂寞。
他看见阿飞的表情,脸色就更难看了。他拖着一条小儿麻痹症遗留下的僵硬右腿走到阿飞的跟前,啪的一下子甩了阿飞的屁股一下,压低了声音,皮笑肉不笑地说:“记得啊,常来看我。”
阿飞不着痕迹地向前走了两步,忍着没有说话。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麻烦,出狱的兴奋与即将见到家人的喜悦,令他顾不得理会太多。他的眼睛一直留意着远处的路口。
然而,到了中午,期待的人一个都没出现。
李仁义心里痛快了点,他伸手在阿飞的屁股上用力捏了一下,脸上也带出一点笑来。
“一个人都不来,啧啧,真是让人伤心哪。我看你干脆别回家了,跟着我混吧。我女人跑了,家里正好缺一个主事儿的……”
阿飞听不下去,他提着的行李袋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李仁义嘴里啧了一声,接着抽出手里的警棍,照着阿飞的脑袋和后脊梁就敲了下去。他一边打一边骂:“好小子啊,你是不是还没住够,不想走啦,我看你再凶一个试试,看我不打死你……”
阿飞一声不吭,他不敢还手,只是用双臂护住了脑袋。
李仁义做狱警有二十多年了,是个地地道道的老油条子。他知道如何打人疼,但又不会留下伤痕,于是,他专挑那些地方下手。打了有二十来下,心里的气才算是消了,脸上又带出些笑来。
“你这小兔崽子,怎么就是学不乖呢,在监狱里混了好几年,还跟刚进来的时候一样?我刚说的那事儿,你好好儿想想。”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巴掌大小的白纸,上面爬着一行歪歪扭扭的数字。
“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李仁义把纸条塞到了阿飞的上衣口袋里,又趁机摸了几把阿飞的胸,揩足了油后,这才不无可惜地叹了一句。“好啦,时间不早了,赶紧滚你娘的蛋吧。”
阿飞强忍着没有反抗,等李仁义说完,拎起行李袋,迈开大步就往外走,走出去老远,还能听到李仁义的叹息声。
监狱设在郊区,四周全是油菜花,黄灿灿的开得正好。一眼望去,就像一条巨大的金黄地毯,横铺在天地之间。微风吹过,花香四溢。
阿飞呆了两秒,忽然咧开嘴笑了,眼角处现出几条细小的皱纹。他进来的时候是九月份,油菜花已经谢了。因而,他一直都不知道,他跟这花海竟只有一墙之隔。
油菜花的尽头,是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马路不宽,却是连接宝鼎市的唯一通道。上了马路,行人忽然就多了起来,还时常有车辆驶过。
阿飞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脑子里转过搭便车的想法,但很快又放弃了。他沿着记忆中的道路往家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越是想要快些回家,脚步似乎却变得越发沉重。
说实话,他已经忘了回家的路,只好一路走一路问。但问路的滋味并不好受,路人打量的目光让他觉得羞愧,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蹲过监狱。所以,他只好尽量减少问路的次数。
五年时间,不长也不短,但足够让一个城市变得陌生。
阿飞几乎认不出他曾经走过的那些街道。当他终于跌跌撞撞地走到小区门口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自他从监狱的大门出来,已经过了整整六个小时。
他抬着头,望向七楼的窗台,他养的那盆君子兰已经不见了。多半已经死了吧,都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
取而代之的是两根粗壮的竹竿,上面搭晒着许多花花绿绿的衣服,甚至还有两件黑色的女士内衣。阿飞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但心里却变得温暖起来,不知道妹妹长成什么样子了。
他深吸了口气,缓慢地进了楼梯。楼梯和五年前一样,狭窄而黑暗,拐角处墙壁上的玻璃总是破着洞。尤其是冬天,风一吹,呼呼的响。似乎只有这里,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
阿飞每走一步,心跳就要快一下。爸爸、妈妈、哥哥、妹妹都在家吗?他们见了他,会说些什么?阿飞已经忘了他们没有去监狱接他的事实,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三步,两步,一步。
阿飞停在703房间前,他的手有些抖,沉重地几乎抬不起来。他希望他还在小区门口,还有七层楼要爬,甚至希望家里头没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飞的眼眶都有些发热了,他终于敲响了门。
他的心跟着敲门声一起,咚咚地响,几乎要飞出胸腔。
“谁啊,等一下——”
陌生的女声传来,阿飞有些吃惊。难道是……大嫂?
吱呀一声,门开了,迎面扑来浓浓的香水味,跟着露出来一张略显老气的胖脸。女人穿着一件薄薄的纱制睡衣,里面没穿内衣,两个肥大的□□若隐若现,她打量了阿飞一眼,皱眉说:“你找谁?”
阿飞的脸红了一下,他不敢再看女人,低着头说:“你好,我是阿飞,你就是嫂子吧……”
“神经病!”女人的眼吊起来,现出一副凶相,不等阿飞把话说完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阿飞有些莫名其妙,正要继续敲门问个明白,就听楼下传来脚步声响。他低头看了看,是邻居黄叔。他叫了一声黄叔,黄叔看清了人,脸上变得有些奇怪,“啊,是阿飞啊,几时出来的?”
阿飞心里有些羞惭,他的脸不觉间红了,低声回答:“今天刚出来。”
说话间,黄叔走到了近前,他打量着阿飞,眼睛里露出一点光芒,摇着头笑说:“阿飞这几年是越长越好了,只可惜……”一边说着,一边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把钥匙。
阿飞勉强笑了笑,说:“黄叔,刚刚我家里出来个女的,我还没问,她就把门关上了。她是什么人?我爸妈他们都还好吗?”
“你们家五年前就搬走了,”黄叔推开门,拉开客厅的灯,努了努嘴,示意阿飞进去说话。
阿飞犹豫了一下,把行李袋放在了门口。
“别放门口,小心丢了。”黄叔两手一抓,把行李袋拎进了客厅。“别傻站着,坐啊。”
阿飞拘谨地坐在了沙发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事实上,他并不喜欢这个黄叔。印象里,黄叔总是喜欢到他家串门,尤其是家里人不在的时候,总会拉着他的手,不停地讲些荤段子。
当时他年龄小,不懂这些,经历了五年的监狱生活,自然什么都清楚了。他有些后悔问黄叔,更后悔跟黄叔进了屋。他急着离开,再次开口询问,“黄叔,你知道我爸妈他们搬去哪里了吗?”
“阿飞啊,你爸妈,还有你那个哥哥和妹妹,没有一个有良心的,他们怕名声不好,被拖累了,你进去之后就赶紧搬走了,”黄叔在阿飞对面坐了下来,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还不如我们这些老邻居呢。”
阿飞的脸色有些难看,的确,五年里,家里打来的电话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每次都是他给家里打,后来家里的电话号码换掉了,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搬家这么大的事他更是一无所知。但纵然家里人有千般万般的不好,也不应该由他这个外人来评判。
“这个就不劳黄叔操心了,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阿飞站起身,准备告辞。
“阿飞啊,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想你,”黄叔突然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他像兔子一样从对面沙发上弹起来,一把抓住阿飞的手,“阿飞啊,你可怜可怜我……”说着,就要把嘴凑到阿飞的脸上。
阿飞听得心里直犯恶心,他用力推开黄叔,转身去拿行李。谁知,就在他弯腰的时候,黄叔突然从背后抱住了阿飞的腰。阿飞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条件反射似的跳起来,反手给了黄叔一个巴掌。
这些年在狱里,阿飞经历了太多,为了自保,不觉间也练了一手。虽然不如何高明,但对付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还是绰绰有余的。黄叔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咒骂。
阿飞拿了行李,奔出了房间。
到了楼下,阿飞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但想到家里人搬了家,一下子又没了主意。他在小区里不停地转来转去,希望能碰到熟人,打听出父母和兄妹的下落。但等了有半个小时,还是没碰到一个熟人。
没办法,阿飞来到了一楼。他记得101室住着个上年纪的老太太,姓葛,人很好,儿女都没在身边,平常有好吃的总是喜欢偷偷地塞给阿飞,还叫他不要告诉他的哥哥妹妹,只是不知道葛老太太还在不在。
看着渐渐降临的暮色,阿飞敲响了葛老太太的门。“葛奶奶?”
“谁啊——”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传来,阿飞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
“葛奶奶,是我,阿飞。”阿飞收起了悲伤,勉强堆出些笑,眯起的眼角旁现出细细的皱纹。
门开了,走出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老人已经很老了,脸上的皮肉变得很松弛,耷拉着,皱纹几乎都叠在了一起,牙齿也都掉光了,嘴巴微微向里长着。一双黄褐色的眼睛,透着几分饱经风霜的沧桑。
看到老人这副模样,阿飞的笑有些涩,“葛奶奶,您还认得我吗?”
老人仔细地打量着阿飞,“你是……”
阿飞的眼眶有些湿润,“是我啊,葛奶奶,我是阿飞啊。”
老人的眉毛皱了起来,“阿飞?”
说话的工夫,门里头走出来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看了阿飞一眼,突然间红了脸,低声问老人,“奶奶,这人谁啊?”
阿飞的心情有些复杂,原来,葛奶奶的家人已经回来了。他对姑娘笑了笑,说:“你好,我是阿飞,原来也住这栋楼。”
“你好,我叫王丽娟,你叫我小娟就行。”小娟的脸似乎更红了。
老人咳了两声,她的脸色有些不好,往前挪了两步,正好把小娟挡在了身后,沉了声说:“小娟,这里没你的事,回屋去。”
小娟有些不乐意,叫了一声奶奶,见老人的态度依旧强硬,只好跺了跺脚进屋了。
阿飞的心凉了半截,他明白,葛奶奶不想让小娟跟自己过多接触。毕竟,自己是进过监狱的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说话,怕也是件丢脸的事吧。阿飞勉强笑了笑,“葛奶奶,你知道我家搬去哪里了吗?”
老人摇了摇头,“他们走得急,似乎不想让人知道,我也就没多问。”
“这样啊,那葛奶奶你注意身体,我就先走了。”阿飞说了两句客套话,准备告辞了。
葛奶奶点了点头,没说一句客气话,更没有要阿飞进屋坐坐。
他看着葛奶奶进了屋,这才准备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就听见屋子里传出争吵的声音,他听到葛奶奶严厉而又不屑的声音,“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刚刚那人是个弓虽女干犯,你怎么老是问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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