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慢走，长安路陡

　　汤阿婆玛瑙豆腐一早就在街边出摊了。
　　“哎，临江王要过寿了你知道么？”坐在店边的一位客人，细眯的小眼睛，宽扁的鼻梁，伸长脖子，悄声向邻座打听情况。
　　“这事儿还有谁不知道。”邻座的人往嘴里唆一把筷子，然后搁在碗边，煞有介事地开说，“为这事儿，西城头那家福春酒楼你知道不？“
　　打听的人摇摇头。
　　“你外地人吧。”
　　打听的人点点头。
　　“福春楼的老板是王爷的小舅子。前儿个为王爷过寿的事免费营业两天，说是临江王请客，宴请全城百姓。那场景，两天两夜座无虚席，好多个流浪汉挤在里面。”
　　“那些个人挤在店里，老板没赶？”
　　“不仅没赶，还专门打水让他们一个个洗了个热水澡。”
　　“啧啧，临江王就是跟别的王爷不一样，有人情味儿。”
　　“谁说不是呢。”
　　打听的人正要提箸，又想到什么，又问道：“我听说临江王今年应该不是整年岁呀，往年也没这样大办过。“
　　“以前是以前，现在的临江王可是辅政亲王，朝廷一把手。”邻座的人眼睛转了转，身子超前倾了倾，压低声音道：“况且今年皇上即为第一年，有权有势的亲叔叔过寿，怎么能不让着大办一下，表表自己依仗他的心意。”
　　“真是越说越复杂了，听不明白。”打听的人嘟囔一声，不再询问。

　　没人注意店边角落里的一对主仆吃完豆腐脑，付了帐转身就出去了。
　　“哎，公子！”随后卖豆腐脑的阿婆就追了出来，“公子，你铜板给多啦。”
　　被称为公子的人转头答道：“阿婆，多的您就留着吧。”一边说着，脚步没停就走了。
　　店里有人一瞥，那位公子生的十分俊俏，一双眸子仿似收尽了长安的春光。

　　“姑娘，刚摊边那人说的真的？是临江王宴请的全城百姓？”说话的正是刚才那对主仆里的小厮，原来这对主仆都是女伴男装。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不是真的。临江王日理万机，哪里有闲工夫操心自己的生日。八成是这个福春楼老板想巴结临江王，毕竟自古官商勾结。”说话的那位女公子语气里带着轻蔑。
　　“福春楼的老板不是临江王小舅子吗，有这层关系还要巴结？”
　　“临江王妃早就过世了，大概是这层关系不好用了吧。”
　　两人说着话转过僻静的小巷，走到了长安有名的后街烟花巷，进了百花楼没再出来。

　　长安城一直热闹，有夏蝉冬雪，有凉风霁月，更有暗下流窜的流言蜚语，秘辛轶事。尤其是天家的事，在这四方城里流传的飞快。
　　比如近几日临江王的寿宴，让城里一下洋洋喜气起来。酒阁的说书人又讲起了当年的旧事，比如临江王那时如何如何英勇，又是如何三救先帝于危难之中。如今这临江王可是唯一一位留在王城，未赴番地，辅佐年幼君王的王爷。如此盛名，达官贵人无不争相巴结。
　　长安一条后街，是专营烟柳生意之地，街道末端有一间与周边极不相称的雅阁，名叫“百花阁”。百花阁也是做皮相生意的，阁主却与旁人不同，规定阁中姑娘只献才艺，不争美色。便是这一点，便引得许多名人雅士挑眉侧目，想要一探究竟。传闻阁中姑娘个个才艺上佳，长安城内许多权贵设宴时都会请来阁内姑娘一展所长。此次的临江王生宴也未有例外。
　　“牡丹姑娘，练舞累了，歇下来喝口水吧。”阁内，丫头小瓜子捧着茶水说，仔细看便知是那天的那个小厮。
　　每个百花阁当牌的的姑娘都被称呼作牡丹，必定是个色艺双绝的姑娘。现在的牡丹自三年前便在牡丹位上，一直未曾被替换。
　　“你先放着，我一会儿喝。”牡丹看了一眼那碗茶说道，一双眸子仿似盛着长安的春光。
　　“姑娘的舞练了千八百遍，哪里就差这一两遍。”小瓜子口直心肠好。
　　“多练两遍总是好的。”
　　“也是，姑娘说的总是有道理的。”小瓜子不再多劝，嘀咕着把茶水放在一边就下去了。

　　这一日一早长安城就醒了，车马声不断，和风旭日，一座城在四月里美成一幅画。临江王府邸更是早早便笙箫不绝，宾客往来不止，热闹的不行。
　　傍晚时分，宴会各种即将就绪。这时候，临江王府侧门进来一路人马，青蓝的轿子里走出一个人，丝缎广袖，遇风而招，杨柳细腰，不盈一握。此人正是牡丹。
　　“姑娘这边请。”招呼的小厮将牡丹引到偏厅，等候表演。
　　表演的艺妓伶人一直被看作下等人，即使声名远播的百花阁头牌也被视为腌臜之人，不让入正厅与宾客同席。不过少了人群也少了打量和眼色，牡丹也落得自在。
　　牡丹一行人便在偏厅小桌上草草吃了饭。
　　偏厅和供人表演的高台相去不远，台上丝竹声不停，厅中宾客还未曾满座，想来离牡丹的表演还有不少时间。
　　“小哥，我可能出去走走？待会儿上台，我这腹中的食物还很积涨，怕坏了舞蹈和宾客们的雅兴。”牡丹问道。
　　在偏厅招呼的小厮皱皱眉：“姑娘还要快些回来，不要走远，宴会就要开始了。”
　　临江王府十分气派，高楼连苑，金玉为堂。出了偏厅小院的拱门，一路卵石铺路，至一处小池，池边绿柳拂塘，柳树下有一张大理石的桌子，打磨光滑，很是精致，只是似乎长久未有人在此歇脚，桌子上俱是一层薄灰。有趣的是这桌子边有三个凳子，两个同这桌子一般，是大理石制成的，还有一张却是木质的，不知是不是下人们疏忽，木制的凳子在这显得很是突兀。
　　牡丹便在这木凳上坐下了。
　　面前的池塘很大，池中红蕖未曾结苞，只有绿色的荷叶漂浮在水面上。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天空只剩夕阳的余晖，太阳已经落下。天地间祥和一片，牡丹恍惚觉得可以这样一直到老。
　　天空就要散尽最后一丝光辉，晦暗不明的时分，牡丹仿佛看见池塘对面一个人影向这边走来，惊觉时候不早，于是匆忙起身回到偏院。
　　“小哥，我可迟了？”牡丹问小斯。
　　“正巧赶上，再迟一刻，我就要领人找你去了。姑娘现在快随我来吧。”小斯说道。

　　为撑满整个舞台，牡丹选了一支水袖舞。水袖很长，白底丝缎，一侧面上绣着梅红的小花，不很素，却很雅致。水袖抛转，恍若天仙，美不胜收。
　　牡丹舞得很成功，起腕侧腰，都是韵致。

　　一曲舞完，在座宾客无不拍掌叫好。
　　“临江王，这便是百花阁的牡丹吧。这支舞跳得，仿似冯虚御风，就要仙去呀。”宾客里有和临江王相熟地，直接大胆说道。
　　“哈哈哈，老哥哥评地很有几分道理。来，叫这牡丹上前来领赏。”临江王吩咐道。
　　牡丹薄纱覆面，上前接赏。
　　临江王举着一支玉簪，簪子很素，只在簪头有一朵桃花饰，但看成色是块上好的血玉，更难得的是，血玉中的红色刚巧在花蕊上，为簪子平添几分艳丽。
　　“本王近日得了一支簪子，十分称姑娘。今日就将这簪子赐予姑娘做个缠头。”
　　“奴谢临江王恩典。”
　　牡丹伏地叩谢，起身抬头间偷偷瞟了一眼这位颇有盛名的临江王。不是很年轻的面孔，却尽是风华。临江王有着一副好皮相，牡丹如是想。

　　牡丹下台来，夜色就已愈发浓重，但这王府回廊间挂着的一个个红色的小灯笼为这骇人的夜色抹上了可爱的趣味。
　　牡丹回到偏院问小斯：“我现在能回百花阁了吗？”
　　“姑娘要稍等会儿，我待会儿唤人来将姑娘亲自送回阁去。”
　　“好，谢谢小哥，那我先在这回廊间走走可行？”
　　小斯一听牡丹又要走走，脸皱成一团：“那姑娘还是不要走远，我一会儿就唤人将你送回去。”

　　牡丹在回廊上，慢悠悠地走，一边思忖着一些事情，未曾注意到前面，等留意到前面的人影时再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来人走到灯笼下面，才看清，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
　　“牡丹姑娘？”少年先开口。
　　“奴是。”
　　“姑娘怎么独身在此？”
　　“王府景致恢宏，牡丹乡野出生，不曾见过，今日得见，不由流连。”牡丹小心翼翼回答。
　　少年似乎笑了笑，然后说：“今日见姑娘一舞，惊为天人。”
　　“公子谬赞了，牡丹别无所长。”
　　“想起来，傍晚在池边小坐的也是姑娘吧。”
　　牡丹惊异的看了眼少年，恍然明白原来是他，那个恍惚间看见的背光剪影。赶忙说道：“原来是公子，那时恍惚见有人来，但上台时间到，所以匆忙起身，未及招呼，十分失礼，请公子见谅。”
　　少年面容随和：“无碍，只是觉得有缘。”
　　“公子高抬牡丹了。”牡丹摸不准这位少年话中的意思。
　　“公子怎么不在宴会上，反而到了这里来？”牡丹问道。
　　“皇上亲自来祝寿，可我是个不会说话的，中间出来偷会儿懒。”少年自嘲的笑笑。
　　一时间，两人无话。
　　“你看，这灯笼真的很可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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