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吴梦华录

作者:亦政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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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修 1-1 流萤絮


      (一)
      “逸哥哥!快点嘛!慢慢吞吞像个乌龟!”
      风一样的女子叫嚷着,从前方的土坡上飞下。扎上双马尾辫的乌黑的秀发在风中飘荡,淡紫色的连衣裙轻轻的摆动着,仿佛是为了跟上主人的步调而前仰后合。流畅而轻盈的身姿仿佛是夏夜里的最早出来的萤火虫,跃进前方的一大片草丛。
      “莹,慢一点好吗,我要跟不上你的啦。“
      虽然气喘吁吁但仍然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有着深褐色短发的少年,他捂着肚子,表现出一副好像很难受的模样,手里拿着双人的网兜,短裤上的口袋里揣着玻璃制成的小罐。小罐在颠簸中互相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为不息的蝉鸣做出了最好的伴奏。
      初夏夜里清爽柔和却仍带点热意的微风拂过土路两边的草和树。那分明不可能是野草: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农夫,从咿呀学语的时候起,就把从祖先那里学来的大地的知识发挥的淋漓尽致。就算你问这里的任何一个哪怕是尚在蹒跚而行的幼童,他也能十分准确地将各种作物的幼苗同杂草区别开。更别说是已经用自己的双手在大地上勤奋了几十年的人们了。
      那是一株株正在孕育希望的稻苗。碧绿的芒针簇拥着一粒粒正因为灌浆而变得饱满的稻谷,原本挺直的腰板因为距离成熟越来越近而日渐低沉。他们仿佛是天生的思考者,向着大地思考自己的命运:从大地而来,最终也将朝大地而去。
      风儿吹着稻田,掀起了阵阵波浪,晚风中伴着清新的稻香扑面的吹来,在告诉人们:收获的时节就要到来。
      偶尔会看见几只螃蟹从稻池水中爬出,静静地趴在垄上,或是几条鲤鱼跃出田边的河流,激起晶莹的浪花。抑或是一位农夫棹着白蓬小船儿,从劳累了一天的田间返回在村中的家,船上装着田边挖来的野菜和一个空酒葫芦;或者是早已饭毕,因为年事已高而白天做不了农事的长者,在村里田间的土路上遛弯儿。
      远远的山上太阳早已掩去了它的踪影,只留得一片霞光。渐渐霞光也已散尽,几点星光显现在山峦的尖角上,天上红与黄交织在一起的景象被宝石般的蓝色占据。镇中屋上的炊烟已渐渐淡去,留有的几个烟囱冒出的青烟迷散在一片湛蓝的背景下,显得很神秘。
      回家的农夫,遛弯的长者,一望无际的稻田以及点缀着星光的山。这些安静而祥和的景物被眼前的这两个天真,纯洁,善良,质朴的小孩子打破,。它们望着他们跳跃而充满生力的身姿,望着他们从农家小院间窜出,越过农夫和老者以及碧绿的稻田,向着山狂奔。
      是日,天上璀璨的星辰,将带着感人的希望飘散到人间大地,化为幽幽的萤火虫,他们发出的光比太阳柔和而比月亮温暖,不如说是更多了一分孩童尚且不知的浪漫气氛。
      这两位刚刚会飞的鸟儿将在这个美妙的仲夏夜,与黑夜中光明的使者进行一次奇妙的邂逅。
      (二)
      嵊泽这个现在早已变成繁华的现代城镇的小地方,在那个年代却完全是另一幅光景。
      作为离东吴市这个城市很远很远的一个小村镇,这个地方与外面少有交流。每年从外边来的新闻除了有些稍为余裕的家庭有几台彩电外,人们接收外界的讯息主要就是靠收音机,更别提手机或是电脑了。
      然而这个镇子并不是如此的闭塞,从镇中有一条最平整的也是唯一一条窄窄的水泥路与从镇子北面跨过的柏油高速公路相连。在这群孩子出生的前两年,为了沟通东吴市与江东最繁华的大都市——黄埔市,江淮省投了大价钱兴修了这条高速公路。每一辆不论是从黄埔到东吴还是从东吴到黄埔的车,都会悄悄从这个镇子北边经过,眺望远远的零星几点炊烟,然后继续它漫长而端暂的旅程,对这个小镇不留一点声音。当时建造这条路的时候,自然避免不了占用了农民的地,这群孩子的家长们曾经还去抗议过呢。于是镇长拗不过愤怒的镇民,只得向上汇报希望能将路向北再弯曲些,好避开农田并且掩盖掉那个讨人厌的黑沼泽——曾经有农家的颇识水性的牛淹死在里面咧。自然,这条柏油路顺应了镇民的想法,要不便也不会在这个地方有一个明显的大弯道——这弯道极像弯弯的新月,或者是一支强弓——这么比喻似乎更加准确,因为那条从镇中伸出来的窄水泥路好似一支搭载弓上的箭。这段有趣的故事成了已经上了年纪的人还喜欢谈论的话题,而这个弯道也为这个江南的寻常小镇划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自然是很少有人会来到这个普通的小镇的,但总是会有人来或者是离开,于是在缺乏通讯工具的这里,有很多有意思的消息便可以随着那些去外面走过一遭的人一起回来。那些从外地打工回来帮助农忙的离人和走南闯北的流动商贩那里得到的,大多数情况下不怎么靠谱,但偶尔会有些特别准头的,便成了精神食粮严重匮乏的镇中人的饭后谈资。
      不过远离城市的干扰却使这边的民风更加质朴,环境更加怡人。于现在自然不好说了,但在那群还是孩子的时候这里可以称得上是现世的净土。
      当鲜红的太阳刚从小山包的头顶缓缓升起的时候,世代为农的平凡的人们早已在田间垄上埋头耕作了。
      现在正是农历六月下旬,太阳光已经变得很刺眼,使人无法直接对视了,然而在太阳刚出来时,空中还是使人感觉略带些凉意。早春插下的水稻苗子现在已经灌了浆,马上就快要收获了,这是先前已经提到的。
      嵊泽这个地方,不知是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还是这里人有着独特而神秘的水稻种植经验,种出来的稻谷晶莹剔透且散发着淡淡如兰花一般的香气。有些人认为是在稻田里养蟹的缘故,但在其他地方养蟹的池塘中就是种不出这般神奇的稻子。因为这个特点,有专家将这种只有这个地方能产出的稻谷,美其名曰为“兰稻”。
      每年到了水稻收获的季节,从县城,东吴市,黄埔市甚至是应天来的订单仿佛东海上的巨浪席卷而来,一辆辆空着来满载着稻谷归的卡车怕是要将那原本就很不平整的窄水泥路压得变形才好。
      正如同很多其他江南的小镇一样,嵊泽的民居也是以一条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河为中轴线向两边扩散的,这条河名曰松陵江。这江水是从笠泽流出来的支流,虽说浸润了沿途百里的稻田,但流到嵊泽这儿依然十分的清澈,河的两岸有几排粉墙黛瓦的民居,家家户户都是一面对着这松陵江,一面对着稻田。因为这里的大多数镇民都从老一辈的那里继承了一双插秧的好手,种起别的作物也是不赖,所以一年内的大多数时候,他们是不住在镇子上的。这些房屋也就理所应当的租给那些会些手工活的人当作坊,原本的几排民宅也渐渐融合成了一个市场,卖些锄头镰刀啊,斗笠渔网什么的。只有每年稻子成熟或者是收房租时,这里原来的主人才会回到这里,不过不多久就又离开了。他们会住在田间的屋子里,几十亩紧挨着的稻田就会有几十户人家挨在一起,这些挨在一起的人家们在嵊泽镇周围形成了大大小小的自然村。
      说起这里的民风,因为和名利场离得很远,而在这里的人们也都是几代的邻居,家家像一家一样,有问题大家都愿意相互帮助,比如村头老李家的牛病倒了,村尾老王家便会将牛借给他们用,什么时候还也都无所谓,而借牛的也会很自觉的将牛平安的还回,甚至将它照顾的比自家牛都好。倘若老王家出现这样的事,老李家也一定会采取相同的做法。
      只可惜现在这样的事已经很难再出现了。
      (三)
      这个位于嵊泽镇最西边不足百户的小村子从村头到村尾不过一百来步的距离,和其他村子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差不多的泥胚瓦房屋。有一条泥土小道沿着一条刚刚能划得动小船的小河,自东向西连接着村庄和田野。但有一点却和别的村庄又很不相同:别的村庄为了不多占用可以种水稻土地,将房子之间的间隙空的很小,简直是一家挨着一家,这家院子里树上结的果子——这里大多数院子里都有一棵枇杷,稍不留神就掉到另一家去了;而这个村子设计的就相对的宽松:几十户人家围绕着一棵大树,呈同心圆般的造型向四周散开,每家之间都有充足的距离,即使是在这家院子里用长竹竿乱戳,也不怕会打坏别人家的篱笆。
      在村子东头有一户姓沈的人家。
      这家人在这个村子里已经生活很久了,也许比这个村子本身还要久,也许比那株树还要久。
      “逸儿,快过来吃饭,饭都要凉了!逸儿?哎,这熊孩子又不知躲哪儿玩儿去了,要是他爹在,准乖乖地坐好了。”
      沈家的母亲端着一只娇小的白瓷碗,发出了一声叹息。
      到了中午,每家每户的屋顶上一定会缭绕着一绺青烟,柴火在火炕地下暴躁地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木制的铲子铁质的锅子翻腾着,一道道鲜亮的菜被摆入盘中。菜都是在自家院子里采的,即使在锅中翻炒过后,仍然透着淡淡的泥土的芳香。盘子被摆上了小院中的木桌,闷在蒸笼中的白米饭也达到了最完美的饱满。这时,一声声“***,开饭了,快回家吃饭!……”的呼唤声此起彼伏,这声音能顺着风儿快速的传播,将散在各处的幼雏儿拎回家中。
      可是这唯独对沈家这位“顽皮“的”公子“没有什么大用处,你就算喊破了嗓子,他也不会立刻就出现,除非他此时已经饿得满脑子只想着饭了,不然,他会沉浸在自己与自然的世界里,其他什么都干涉不了他自己的天地。
      这位姓沈的小男孩,是世代在这个村子里生活的沈家的后人。当年这小伙子刚出生之后好些天,他的父亲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都没有来得及仔细端详一下这个他自己的骨肉,随便给他起名为“逸“后便跟着他的表哥,坐上了当天最后的一班路过嵊泽的长途车回到东吴市赶工。
      那天沈逸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沈逸站在那条已经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望着沈逸的父亲坐上了长途汽车,随着沉重的引擎声渐行渐远。老沈从汽车的窗口伸出一只手臂,在空气中奋力地摇摆。这成了沈逸对他的父亲最深刻的印象。
      沈逸的母亲姓王。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洪流之中,原本生活在城中的王家来到了嵊泽镇。老一辈的人们爱上了这个僻静的,山环水绕的小镇子,在洪流退去后,他们选择定居在这里,若不是这样,王家的姑娘也不会与沈家的小伙喜结连理,沈逸也就不会出生了。
      现在,那个顽皮的小男孩终于一摇一晃的回来了,他的上衣裤腿上都染上了不同种类的草的颜色,可见又是在草丛中疯了一上午,若不是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就是太阳西斜了,也不一定能回来呢。
      远远地,沈逸的母亲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摇晃的身上挂着“五彩”衣裳的身影。她又叹了口气。
      “逸儿,又跑哪野去了看你这一身脏的…就跟你说不要乱跑,一跑也没个人影,快去屋里找件干净衣服换了…”
      还没等沈逸的母亲说完,沈逸已经快跑进了屋,换好了一件浅色的T恤,飞也似地冲到木桌前,端起那白瓷的小碗,狼吞虎咽起来。
      “饭做好都半天了,等你老不来,都有些凉了,要不要给你再在炉子上温一下?“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菜与饭之间频繁地将筷子抬起又放下,沈逸的母亲脸上原先皱褶的眉毛舒展开了,她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儿子的头发,露出幸福的表情。
      “这几道菜都是你最喜欢吃的,豆角是院子里刚摘下的,可新鲜。这排骨是你陈伯伯赶集回来捎带来的,下次见了他可得好好谢谢…”
      “妈妈,你猜我今天在河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什么一只这么这么大的花蝴蝶哦,妈妈,你肯定没见过这么漂亮,这么大的蝴蝶咧。咳咳”沈逸突然打断了他母亲的话,放下筷子,两只小手在空中比划着,努力的想把那只大花蝴蝶的模样展示给他的母亲看。
      “行,好,就当那蝴蝶真有这么大吧。慢点吃,别噎着。“看见她可爱的儿子吃的太快,一不小心被一块小骨头给噎住了,沈逸的母亲赶忙拍拍他的背。
      沈逸的母亲看着他的侧脸,这面貌像极了他的父亲:眼睛并非很大,但至少不能算是小;眼睛上面有两道微浓的眉毛,再往上是薄薄的一绺刘海;两颗深棕色的瞳仁闪烁着充满活力的光芒,睫毛的长度正正好好;脸庞上的婴儿肥还没有完全褪去,腮帮子不知是吃的太快的缘故,微微渗着点儿红;两耳有些招风,但耳垂是不小的;嘴唇发着健康的红色,正在快速的一张一合;最像他父亲的莫过于他的鼻梁,是向上隆起的,颇有些像那些来自西方的人。
      沈逸的母亲看着沈逸出了神,想想自己的丈夫在百里外的东吴市打工,一年只能在过年时回来那么几天,儿子对父亲的印象该是有些生疏了吧。不过不愧是他父亲的儿子,在沈逸的身上能看见他父亲的影子。
      “逸儿,做人要学会感恩,对不对陈伯伯今天送来了排骨给你吃,是想让你早点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们是不是应该也买点东西感谢人家啊?“看到沈逸放下了他的白瓷碗,他母亲也想借这个机会教育一下自己的孩子。
      “对,妈妈,可是,买点什么好呢?“
      “这样吧,这几天正好镇子里有集市,我们明天早点出发去赶集,买些吃的用的,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小玩意儿,顺便给你陈伯伯带些大红枣,怎么样?”儿子一顿猛吃后在嘴角留下了不少的菜汤,沈逸的母亲一边拿了一块毛巾将他的嘴角擦擦干净,一边笑着对他说。
      “嗯,好啊,陈伯伯最喜欢吃大红枣了!“
      赶集对于小小年纪的沈逸来说可是个新鲜事,因为这是属于他人生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门。之前在他更小的时候,每次赶集沈逸的母亲都是将他放到同村的陈伯伯家,这次将他一并带去,一是他到了该多开开眼界,多接触外面世界的年龄了,二是每次总是麻烦陈伯伯,虽然本人是极情愿的,但次数多了毕竟不好。
      其实这次去赶集,沈逸的母亲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去镇上的邮局看看他的信到了没。
      (四)
      吃完了午饭,沈家的娘俩各自搬了一条竹椅,把它们放在院子里的香樟树下的凉荫里,每个人手里拿了一把蒲扇,躺在竹椅上扇着风。
      沈逸的母亲已经闭上了双眼,发出细细的呼吸声,一上午在院子里的劳作已经让她感觉疲劳了。倒是沈逸,这个充满活力的小兽,即使玩了一上午还没有丝毫的疲倦,虽然半躺在竹椅上也无法入睡,用他亮亮的双眼打量着自家的小院。
      小院儿不大,沿着一圈儿走下来也就二三十步,不过如果说广阔的自然是沈逸成长的天地的话,自家的小院就是他的“秘密花园”。
      前面已经说过,这里的每家每户都会种枇杷,由于是比较好的品种,或者又是因为这里富饶的水土,种出来的枇杷洁白如玉,咬上一口是蜜一般的甜,还有一股枇杷特有的幽香。现在这种枇杷已经成为嵊泽的品牌,其影响力不亚于兰稻。不过自己家里种的每年最多只产个两三斤,满足家人的口腹尚且感觉有些不够,哪有闲余卖到外面呢?
      其余的草木菜果各家不尽相同,各依各家的喜好而定。杨梅虽然也是江南地区的特产,可是虫招的厉害,不适宜养在院子中。就拿沈家院子来说,枇杷是一定有的,杨梅是不大可有的,于是“卢橘杨梅次第新”的景象是看不到了,但其他的东西在沈逸眼中远比什么“卢橘杨梅”之流的有趣:一棵碗口粗的香樟竖在院子中间偏西一些,在夏天,这棵树的凉荫是躲避烈日的好去处。樟木散发清香,在树下便能闻到,到了一定的季节,劈下些树枝塞进衣柜书橱中能驱开蠹虫。再往西边,是沈家的枇杷树,作为枇杷树,自然长不到香樟的规模,毕竟是要挂果的树,人们可不愿意它长得过高,它便只好向着四周圈生长。结的果子很漂亮,味道也好。几棵小石榴沿着东边的篱笆一字排开,才种了不到三年,还结不了果,是沈逸的父亲从城中带回来的,他知道沈逸喜欢吃石榴,再过个几年也许沈逸就能吃到自己家种的新鲜的红石榴了吧。
      处在院子正中央的是一座砖瓦盖的平房,而果树们都是长在屋前的。这房子的地基已经有些沉降了,沈逸听母亲讲过,这沉降的地基当年也曾经导致原来的房子塌过一次,沈逸的祖父亲自搬砖挑瓦活水泥,将原来的木梁结构的盖成了现在的这座房子。大门是松木制的,很结实也很沉,很朴素,有个铜锁。一进门是一个会客厅,一张方桌两把太师椅紧贴着墙,听母亲讲,当时她嫁进沈家就是在这里和他父亲拜的堂。会客厅往里是沈逸父母的卧室,东边一堵墙隔着的是沈逸的卧室,西边是客房,不过几乎没有什么客,就成了堆杂物的地方。房与房之间的墙壁上也是嵌着木制的门,也很朴素。一室三厅对于一座平房来讲已经不算小了。
      一口青石砌成的井兀自蹲在房子的正后头,井沿上镶着一圈儿青苔,它的年龄不比这房子小多少,或者说不比这房子的地基小多少,房子的概念毕竟是一直在变的,然而地基很永久。沈家现在已经不种稻了,不过就是真种稻,这口井也不会起太大的作用,谁会闲着一担一担地将水挑到稻田里而选择忽视天然的,可以灌溉的河呢?不过这井确实没有闲着——后院有一地的瓜果蔬菜等着用它浇灌呢:豆角,茄子,黄瓜,鸡毛菜,这些绿油油的小精灵都在沈逸的母亲的照料下茁壮成长着。
      沈逸躺在竹椅上看着自家的院子,不一会儿便觉得无聊起来,他想让自己赶紧睡着,可是一双眼睛总是咕噜噜地转个不停。于是他实在是睡不着了,便跑进自己的屋子,翻出了几本已经有些打卷了的画报,借着从窗外射进的阳光,趴在窗台上翻看着。
      每年沈逸的父亲从城里回来时都会给沈逸捎上几本画报,虽说不一定是崭新的,在书本极其匮乏的乡村地区,这可以算得上是稀罕物。自己不能陪在孩子的身边看着他成长,只愿能将一份念想寄托在这几本薄薄的画报上,伴着沈逸走他人生的路。
      沈逸翻开一本已经渍迹斑斑的画报,上面色彩斑斓的图片描绘了各种各样的昆虫。
      “这是‘萤火虫’?好漂亮的虫子,夜里会发光,好神奇呀!“
      沈逸用他的小手指着画报上彩色的‘萤火虫’,两只眼睛好似放出了光。他是多么想亲眼见一见这夜晚的精灵呀。
      “哒哒哒…哒哒哒…”从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可沈逸并没有在意,还是仔细的翻着他的画报。
      “哒哒哒…哒哒哒…”脚步声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响了,跑动着的身影正朝向自己的方向来。
      沈逸这才抬起头,从窗户下向外望,远远的看见一头乌黑的头发闪烁在午后的阳光中。
      “这不是子莹吗?“沈逸忽然发现那个活泼的身影是自己最要好的伙伴。”欸?她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要是吵到妈妈睡午觉那多不好!“
      孝顺的小男孩想到这里,赶紧跑出了房间,趁着子莹发出的动静将妈妈惊醒前提醒她要小点声。
      “嗯……逸儿,不要在院子里乱跑,会吵到隔壁陈伯伯休息的,你也野了一上午了,消停会儿吧!“结果沈逸的母亲还是被吵醒了,她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她儿子又在疯玩了。
      “阿姨,我不是您的逸儿,我是子莹。“一头秀发下的双眼眨了眨,好像对阿姨认错了人小有不满。
      “哦,是莹儿啊,哟,长这么高了,午饭吃了没?来让阿姨好好看看。“说着沈逸的母亲拉着子莹搂在自己的怀里。
      “逸儿这孩子从小没个兄弟姐妹的,整天在外面野,还好有你能愿意和他玩,要是逸儿真能有你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阿姨,我也没有哥哥,我一直是把逸哥哥当作亲哥哥来看的呀。逸哥哥他对我可好了,总是愿意陪我玩。“
      “是吗,那真是不错。你这个时候来是找逸儿玩的吧。“
      “是的…逸哥哥,我来找你玩了哟?“子莹看着沈逸从房子中跑出,向他挥了挥手。
      “莹,你这个时候来干什么,你看,你把我妈妈吵醒了啦!“
      “好啦好啦,人家莹儿也是想找你玩嘛,妈妈休息这一会就足够了,逸儿,莹儿,你们去玩吧。“
      “现在天这么热,去哪里玩呀,我不去,不去。“沈逸摆了摆手。
      “那,阿姨,我想让您帮我编个辫子,听逸哥哥说,您编的可好了。”
      “没有,别听你逸哥哥瞎说。逸儿,去给莹儿搬个竹凳来。“
      沈逸跑进里屋,在西边的屋子里挑了个最结实的竹凳,把它摆在他妈妈的竹椅边上。
      “来,莹儿这边坐。”子莹乖巧的坐下,解开了她头上的牛皮筋,一头齐肩的黑发垂了下来。
      “莹儿的头发很漂亮呢,不过阿姨当年也是这样一头乌黑的秀发,那个时候我才刚来到这儿,就遇见了你叔叔…”沈逸的母亲一边自上而下梳顺子莹的头发,一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脸上浮现了点点红晕。
      “妈,这事儿我都听的耳朵里要起茧子了,你也给莹讲过好多遍了。“
      “妈妈年纪大了,会回忆点以前的事很正常。“
      “阿姨您年纪一点都不大,看着比我姐姐都年轻呢!“子莹回头对着沈逸的母亲笑着说。
      “你看这小嘴儿,多甜呀,逸儿,好好跟人家学学。对了,莹儿,明天阿姨要去镇上赶集,你们家有什么需要的,阿姨帮你捎点。“
      “嗯…我想想,那阿姨帮忙捎两匹布好吗?马上要开学了,姐姐上初中要新衣裳,妈妈太忙没空去镇上买,阿姨若是能捎些回来就太好了。“
      “好的,两匹布是吧,没问题。好,编好了,你去照照镜子,看看怎么样。“沈逸的母亲慈爱的看着子莹。
      沈逸拿来一面塑料底的镜子,交给子莹。
      “哇,阿姨编的辫子好漂亮呀!谢谢阿姨!“子莹照着镜子,只见镜子里映出了一张稚嫩而清秀的面孔,端正的五官,水灵灵的眼睛,还有那头乌黑的头发。子莹头发被编成了两条柔顺的马尾,垂在耳边,一转头就能感受到一阵清风。
      “你们俩就在院子玩吧,我进屋去了。“
      沈逸的母亲起身向屋里走去,这时先前一直在边上闲着无聊,观察自家的石榴树的沈逸跑过来对子莹说:
      “莹,你知道萤火虫吗?“
      “当然知道啦,就是那种在夜晚会发亮的飞虫嘛,之前姐姐有跟我说过。“
      “你姐姐知道的真多呀。“
      “那是当然,我姐姐可厉害了,这不,进了县里面的重点初中。“
      “那你姐姐有见过萤火虫吗?”
      “应该是见过的吧,听她说,东边那座山上的花海里就有哦。“虽然山上的那一片花未必能称得上是海,但对于这样一个小村子里的孩子们来说,那可能就是花海吧。
      “真的吗?好想去看看,听说萤火虫可漂亮了!“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了,要不今晚咱们就去?“
      “好啊!不过我得先问问妈妈。“
      沈逸欢快地跑进房子里,对他的母亲说明了刚才愿望。沈逸的母亲微笑着对他说:
      “如果是你们两个一起去,可以哦,别太晚回来,明天一早我们还要赶集呢。“
      “没问题。“
      沈逸得到了母亲的批准,更加欢快地跑出房子。他拉着子莹的手,又笑又跳。
      “太好了,今天晚上吃完饭在那棵大树那边集合,怎么样?“
      “好啊,我顺便带两个网兜和罐子,咱们捉点回来自己养在家里,晚上肯定特别好看。“
      “捉在罐子里养,这样真的好吗?“沈逸的脸上挂起一丝犹豫。
      “没事的啦,那我先回家准备啦,晚上大树边上见。“
      子莹飞快的跑走了。
      (五)
      太阳逐渐西沉,炊烟再一次缭绕在每家每户的房顶上,只不过这次的炊烟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浓稠。
      沈逸飞快地吃完了晚饭,登上鞋子,没等他母亲再叮嘱两句就跑出了院子。一路上的风景这时都被染上了不同程度的晚霞的颜色,可是沈逸无暇顾及,他的脑袋里只想尽快在大树旁与子莹见面,然后赶紧去看那美丽的萤火虫。
      跑了几分钟就到大树跟前了,毕竟整个村子都没有多大。沈逸已经气喘吁吁了,他知道,刚吃完饭就这样剧烈的奔跑是不好的,但激动的心情让他的双腿停不下来。
      子莹还没有到,于是他抬头望着大树。这棵大树可以算是全村的地标了,深褐色的树皮镌刻着岁月的痕迹。树干特别的粗,沈逸丈量了一下,大概需要三个自己才能抱得过来。枝叶自然是繁茂,映下了好大一片树荫,这是沈逸家的香樟所不能比的,树荫的最边端已经伸入了周围的人家。现在这棵树上结出了黄灿灿的花苞,沈逸不知道这是什么树,自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沈逸的母亲也不知道,村子里的其他人也不知道,但就算不知道,不是照样与这棵树和谐的生活了这么久吗?一年一年的,这花开又凋谢,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沈逸就是想知道,于是他翻遍了所有能看懂的书本,还是不能明白。
      农人们回家了,一个个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温暖的港湾。他们看到在大树边上蹲着的沈逸,对他挥挥手,沈逸也向他们挥挥手。一个小村子里的人大多数彼此都是相识的。
      子莹终于跑来了,一手抓着两个玻璃小罐儿,另一只手握着两副网兜。
      “莹,你怎么这么慢啊?“
      “妈妈说吃完饭不好跑得太快的。“
      “可你也太慢了吧。“
      “姐姐要用功读书,家务我得帮妈妈做一些呀,哪像你,整天疯疯癫癫。”
      “这你好像没有资格说我吧,算了,咱们赶紧出发吧,天已经快黑了。“
      于是两个小朋友在夜幕降临前向山前奔去。若是要问在夜晚为何不需带上手电,因为那时的夜空清澈透亮,星月之光会指引他们前进的路。
      (六)
      “哈啊…哈啊,莹…都跟你说慢点了…哈啊…你跑那么快干吗?“
      “不是你说咱们赶紧出发吗?话说逸哥哥你是不是刚吃完饭”
      “是…“
      “那怎么好!以后千万别这样了!“
      沈逸虽然一路上不停的喘着粗气,脸上的汗珠子也不停的滴落,但他始终跟紧着子莹的脚步,生怕晚一点就看不见萤火虫了。他抬头看着子莹,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的疲倦。
      “逸哥哥,休息的差不多了吧,那我们开始往上爬吧。“
      “没问题。“
      先前说的那片“花海”就在沈逸他们眼前的这座山的半山腰,在白天,这群孩子经常会到这边的山上玩,因为这山并不很高,也不是很陡峭,平日里就是刚上小学的孩子也能蹭蹭蹭的很快爬到山顶。不过夜晚上山对于沈逸和子莹来说都是第一次。
      顺着平时摸清楚的一条上山的捷径,沈逸他们因为是夜晚小心翼翼的一步一个石头的爬着。
      突然,子莹脚下一滑,一个踉跄。
      “哇————“
      眼看她往后仰过去,沈逸赶紧伸出手去拉她,“啪“一声,原本攥在沈逸手中的罐子掉了一只,碎在地上。
      “谢谢…刚刚你若不是拉住我,我肯定要摔惨了,只是…罐子碎了一个有些可惜了。“
      “没事,剩下这只罐子留给你自己吧,我不是太想捉萤火虫,让它们呆在罐子里,不觉得太可怜了吗?“
      “嗯,逸哥哥说的对,我也不捉了。“
      又爬了不多久,一片盛开的花海展现在沈逸和子莹眼前。
      “哇…好漂亮的花,在月亮下特别美!“子莹看到一大片橘红色的花,高兴的叫了起来。
      “哦,那是萱草。“
      其实这花海中的花远不止萱草一种,然而长得最茂盛的就是它了,它那艳丽的花瓣,即使在月色下也是最能被一眼看到的。
      “逸哥哥知道的东西真多呀,好厉害。“
      “比起这个…快看!那一定就是萤火虫了
      “喔,真的会发光耶!”子莹惊叫着冲到萤火虫堆里,这虫儿也不怕人,就任由这小姑娘在里面撒欢。
      子莹在花丛中转了个圈,沈逸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一条纯白的裙子,和着她周围萤火虫的光,发出幽幽的亮。仿佛子莹和萤火虫们合为了一体,她身上的那条白纱裙就是飞舞着跳跃着的萤火虫化成的。
      “哈哈哈,真漂亮呀,萤火虫原来是这么漂亮的东西呀,哈哈哈……”
      “嗯,确实很漂亮。”沈逸不知是看子莹还是看萤火虫看的呆滞了。
      仲夏夜里,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香,袅袅的钻入孩子们的鼻腔。与萤火虫玩耍累了的孩子们坐在铺满鲜花的地上。伸直了双腿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星辰。即使月亮是那么的明亮,各色的星光没有被月光掩盖,反而很频繁的闪烁着。
      萤火虫飞舞着,一大团一大团的,花海也被萤光和月光照得敞亮。
      沈逸随手从边上摘了几朵野花和野草,用它们编成了一个美利的花环。
      “给,莹,这是送给你的。“
      “谢谢,我也送你一顶吧。“
      两个小伙伴坐在布满萤火和月光的花海中,一边聊着白天遇到的开心事,一边笑着打闹。尽管是打闹,却不失宁静与和谐。
      这时沈逸转过头望向子莹。
      “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学了吧?开心的时间过得真是快呢。“
      “可是还有一个月呢,不是还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吗?“
      “嗯,你说的没错。“
      沈逸放轻身子,将双手枕在后脑勺,缓缓地躺了下去,闻见被压折的鲜花发出一阵芬芳。子莹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了下来。
      “流萤在空中飞舞,好像正要对我们说些什么呢,可惜我们听不懂它们的话。“
      “是啊,多么可惜呀,也许我们很难再看到这样这么美的流萤了。“
      疯闹了一天的两位小伙伴实在是太累了,很快就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流萤依旧在天上飞舞,讲述着它自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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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必修 1-1 流萤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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