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仙

　　《遇仙》

　　（一）

　　伏月已至，集庆南山的白云观人头攒动。

　　这两日正值庙节，集庆百姓大多入山祭祀。南山亦为神山，山中妖族早于百年前盖起山神庙，恰也在这两日大祭山神。人族与妖族少有交集，赶上这人声鼎沸的庙节便往往兴起，要寻去那他族的庙宇开开眼界。是以赶山的小贩总不过辰时就挑担上山，多挣他几个百姓兜里的铜板，亦多挣几个妖族嘴中的金锭子。

　　李鸿振望见山门时，白云观的道士正欲开山门。入了山门便是山中妖族出没之地，游人不论老少皆戴上山神的面具，直待入观才敢摘下来——这本是妖族祭神的习俗，游人未免上山祭祀时与妖族冲突，只得行此等鱼目混珠之事，好教那些个妖族妖人不分，瞧见山神的面具也能有个忌惮。南山山神的面具凶恶如煞鬼，人人以之遮面且身形各异，更有长者背篓里戴着面具的“小鬼”，那皆于山门大开之时鱼贯而入的景象，倒真有几分百鬼日行之势。

　　掷了几个铜板给山路边挑着担儿的赶山人，李鸿振取走一副扁担边挂的面具，抛下腰间挎刀，侧身混入人潮当中。追杀他至此的燕兵眨眼已不见他的身影，恐引起百姓骚乱，只得兵分数路潜入山林，再继续寻他。

　　集庆依山傍水，风水极佳，确也是片富饶之地。虽非江南鱼米之乡，城外长河边的渔民亦不少，个个儿皮肤黝黑，与那虎背熊腰的纤夫无异。因而纵使李鸿振身长八尺，混在这群游人之间也并不打眼。

　　他面具掩面，只贴身留了一柄软剑。入观的山路有两条，他行至岔路口，略作思忖，便择了条游人更少的路。游人少，妖物却不见得少。戴着面具的孩童不知疲地奔跑嬉闹，三五成群经过李鸿振身边，他不时瞥一眼，还能瞧见那些掩了欢声笑语的面具底下露出几缕野物的鬃毛。

　　山腰处有农人挑了担野果叫卖，李鸿振驻足，掏掏荷包，拿剩下的两块铜板买几个果子。他蹲身在那竹篓里挑挑拣拣，捡出三个找不见虫眼的，握在手心掂过一掂，便拿袖口随意擦擦，抬高面具露出半边脸来，大大咬了一口。

　　这时节野果酸涩，倒足以解渴。可惜那十五个随他一同入城刺杀燕兵主将的死士皆已死绝，不然也得教他们尝尝才好。

　　人没杀成，反倒中了计。日落之前，自个儿怕是也出不了城门。思及此，李鸿振抛开手中的果核，起身将左手掌心里个头小的果子扔进右手，送到嘴边咬下一口。

　　既如此，便去白云观转转罢。

　　提步欲走，头顶却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

　　“那果子是什么味儿的？”

　　李鸿振止步抬头，只见着了少女纱裙底下裸.露的纤纤玉足。她坐在老树的枝干上，一身白色纱裙裹住玲珑身段，微微垂首，如瀑的墨发滑过肩头，头顶遮天蔽日的绿荫，凶恶的山神面具下一双瞳人剪秋水。他顺着她白皙纤细的脚踝看过去，若不是先瞧清了少女鬓间那对毛茸茸的狐耳，险些要被这双盈盈水眸迷了心智。

　　挑担的农人手脚却利索，抬了他那两筐果子便匆匆离去。

　　这是撞妖了，撞的还是个狐媚子。好在这是只尚且无法完全化作人形的小狐狸，倒无须过度提防。毕竟妖族大多情智低下，为有朝一日得道升天，鲜有恶意伤人之念。

　　李鸿振一笑，把手里最后一枚果子抛给这小妖，大方道：“尝尝便知。”

　　少女一手接住他抛来的野果，学着他的模样抬高脸上的面具，张大珊瑚色的唇瓣咬上去。来不及咀嚼便止住了口中的贝齿，她抿唇生生咽下果肉，只说：“酸。”

　　这么酸，怕也只有眼前这浑身煞气的凡人能食得津津有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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