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之恋

作者:张怀敏傅星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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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恋,一朵谎开的花


      冰火之恋
      张怀敏傅星硕

      我走近了天堂,才发现天堂依旧遥远;你将你的歌,遗忘在了我的梦里,我却在独自悲伤!
      ——题记

      引 言

      情切切,路漫漫!刚刚从英国学成归来的韩颖,顾不上拂去一路风尘,来到了这座再熟悉不过的墓园。这里长眠着自己深爱的父亲,这里还将接纳自己百年后的母亲、爸爸和妈妈。是的!他们都将来这里长眠。不!确切地说,是来这里团聚!——他们在世时,没能达成心愿,他们相约百年之后,携手走进他们活着时就已看到过的天堂!韩颖怀抱白菊,手里捧着一本书,这本书仿佛是那般沉重,重得都快让她喘不过气来!
      韩颖身形柔弱,面容清秀,一袭鹅黄色的连衣裙使得她更加清丽,湖水般清澈的眸子和长长的一闪一闪的睫毛,像是在探寻,像是在关切,又像是在问候。这本书是父亲倾尽生命写就的!不!确切地说,父亲一直都在用深情、用至爱、用赤诚在撰写!如果他还在世,这部书也许永远没有结尾,更确切地说,即便是写完,也不会为人知晓!——这本书里埋藏着那般缠绵悱恻、刻骨铭心却也令常人为之不解乃至侧目的爱情故事!
      雨雾里,幽兰含悲,迎春呜咽,这座地处天山腹地的墓园,这条蜿蜒崎岖的山路,这位年纪轻轻的国医新秀,每次走进这里,不是用脚在走,而是用心在丈量,每次踏上这条小径,她都感到有一双热切的眼睛在慈爱地注视着自己……
      父亲,孩儿看您来了,母亲和爸妈都很想您。你们都是至情至性的人,你们的相识相知相守,虽称不上旷世奇缘,但却是那样的清新温婉,令人感佩!小颖默立在坟头,抚摸着墨香清幽的《冰火之恋》,任泪水打湿书的扉页。父亲,孩儿如今懂得了您深埋心底的情愫。是啊!在这样一个情爱泛滥,但却爱情奇缺的年代,你们经历了怎样一场跌宕起伏、刻骨铭心的情感故事!我为我的年少浅薄而愧疚,为不谙世事而痛心不已!
      我心将往,玉宇芬芳,爱恨入土方得安详……父亲,原谅孩儿吧!您走后,我在整理遗物时,看到了这部尘封已久的作品,使得我有幸走进您的情感世界,看到了人间罕有的爱的孤本。孩儿现在懂得了,如果把爱比作一个华美的皇冠的话,那么爱情就是镶嵌在这个皇冠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您对情感历程的追溯和思考,破译了人世间最难破译的密码——爱的密码!
      如今,孩儿未征得您的同意,情难自已地增删整理,让你们的爱情故事重见天日,我想您若在天有灵,定能理解孩儿的一片苦心!父亲啊,这也许就是人的宿命!您穷尽一生雕刻着这顶缀满爱的皇冠,皇冠将成之日,竟是您猝然离世之时。生活啊!连谢幕的机会都不给……
      “——我走近了天堂,才发现天堂依旧遥远,你将你的歌,遗忘在了我的梦里,我却在独自悲伤!”小颖在雾雨中精心收拾完父母、爸妈的坟头。一边悉心擦拭着墓碑,一边动情地为父亲默诵起书的题记,两行热泪禁不住簌簌而下。父亲生前写下的诗歌《冰火之恋》又回荡在自己的耳边——

      你素净的容颜
      有如冰山雪莲般的古典神秘
      你炽热的心
      有如火山萌动般的豪迈激越
      你们从远古走来
      犹如一对生死俏冤家

      火爱慕冰的清纯
      软语温存
      你是结满愁怨的雨
      你是诗意凝结的云
      冰难拒火的激情
      细雨呢喃
      我是你挽不住的柔情
      我是你明眸中闪动的幻影
      一切终将归于无形

      火忘情地追逐
      不管灵魂飞升抑或化为灰烬
      贪婪地品味着冰
      雪一样的聪明
      细雨般的柔情
      冰忘情地绽放
      云一样的霓裳
      雾一样的忧伤
      迎接着这爱的洗礼
      爱的冲撞

      第一章

      我迷恋你痴情的火焰,
      宁愿放弃那令人心醉的青葱岁月,
      我守候你鹅黄般的绿意,
      孤独地芬芳着一个个无望的花季,
      我绚烂着来世的路,
      你守望着错过的人!
      此生?来世!
      彼岸?此岸!
      爱如彼岸花,
      深情苦相追,
      年年复岁岁,
      花叶两不见!
      时间的断崖啊!
      一瞬,即是永恒!
      错过,再会无期……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韩颖掩卷沉思,父亲对爱的叩问又萦绕在自己的耳畔,是啊!爱的归宿究竟是什么?父亲啊!你真的看到过人活着难以看到的天堂了吗?思绪又飞回了遥远的过去……

      阳春三月,一个多情的季节。凤栖山下这座古县城人武部门前,此刻成了深情的海洋。过关斩将披红戴花,即将奔赴军营的新兵们,此刻与亲友执手话别、整装待发。韩钦宇也身处其中,亲友都来相送,母亲泪眼婆娑。天下老儿爱着小儿。这个被宠惯的小儿子,前边的路会顺畅吗?
      喧天的锣鼓声中,离别的不舍和牵挂很快淹没在送行的洪流之中。韩钦宇强忍着泪水,一边挥手和亲友告别,一边在人群中张望搜寻着,他在寻找一个身影。她会来——她一定会来!可是,直到运兵车缓缓开动,卷起的沙尘遮蔽了他的双眼,那个他期盼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依依不舍的乡情随着车轮的渐行渐远,慢慢被稀释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对前途的憧憬和对未知世界的迷茫。
      运送新兵的车队已然绝尘而去,喧天的锣鼓声也骤然停止,送行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四散而去,韩钦宇的父亲却还呆站在路旁,一双昏花的老眼凄然地张望着,花白的山羊胡在微风中瑟瑟颤抖。一直强忍着泪水,面带微笑的母亲此刻木然地挥着手,几乎快把自己站成了一尊雕塑。此刻她红肿的眼睛里已流不出泪水!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季,她和家人送走了自己的长子。长子当兵当到了天边边,临走时儿子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棵梧桐树,她围着那棵梧桐树转了十三年的圈圈,头发都转白了。眼下前脚盼回了长子,她和老伴已是花甲之年,又将小儿子送进了军营。她真的不敢想牵肠挂肚的心啥时候才能放下。
      望着风烛残年的父母,想想弟弟将要踏上的艰辛历程,一阵心酸不由得涌上了韩钦轩的心头。弟弟韩钦宇一直是父母和家人的骄傲,他自幼聪明好学,从小学到高中,每年考试都是年级前三名,墙上贴满了奖状,以他的学习成绩,完全可以不去重复自己走过的路,可自己的拖沓大意,无意间改变了弟弟的人生轨迹。唉!如果自己稍上点心,弄清征兵的时间,就不会错过回信的机会,如果自己多问一句,早早给弟弟吃颗定心丸,他的人生之路也许……唉!尽管他从小就爱军装,就有从军梦!

      “新战友们,军车已在向军营进发,我们的军营地处关中腹地、爱国名将杨虎城的故乡——陕西蒲县……”运兵车刚驶出县城,接兵干部王参谋便开始了政治宣传。
      “咱们行程将近200公里,5个多小时呢,这可是有生以来最远的一次旅程!”新兵们一边听着,一边小声交谈着,“啧!快听!一路上表现好的同志,还会分到炮兵团!”
      “真的假的?分到炮兵团那可牛了!有车开,有技术学!
      “那可不!发动机一响,黄金万两啊!”有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小九九”。
      “是得好好表现,这个机会说啥都不能错过!”
      ……
      “行啦!大家安静!”
      随着带兵干部一声喝令,刚还在窃窃私语的新兵蛋子,立马换了个模样,听了大家刚才的议论,韩钦宇心里也有了想法,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出路,两只眼睛像南极圈里的太阳,亮了整整一路。
      新兵们开始严肃起来,一个个正襟危坐,势在必得!但没出百八十里,有人已经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还有人前俯后仰扯起了呼噜……“到了!到了!大家醒醒!”下午3点多,车到营地,王参谋扯开嗓门喊道,“下车到我右手边集合!”睡了一路的新兵在召唤声中睁开迷糊的双眼。韩钦宇第一个跳下汽车,奔向集合地点,心想,一路表现这么好,进炮兵团应该没问题。
      韩钦宇一路小跑,此时他已在指定位置站定,心里默念着从大哥那里学来的立正动作要领:头要正,颈要直,下颚微收,两眼平视前方……他暗自规范着自己的站姿:“对!就这样,手脚现在都放到了位……”他对自己的仪表仪态表示满意,他不想放弃点滴表现的机会。
      “看那个最先到位的新兵,还没训练就已经有些模样了!”最先赶到的两名新兵连干部,一眼就瞅中了韩钦宇,窃窃私语道:“这个新兵虽说个头中等,但比较精干,走路虎虎生风,双目炯炯有神,好好锤炼锤炼,绝对是块好料!”
      “王参谋辛苦啦!这个新兵我们看上了,能不能给我们啊!”接兵干部刚一整理好队伍、清点完人数,两人便跨步上前,与王参谋握手寒暄套起近乎来。
      “哟!是您二位啊!你们到得最早,对我这么工作这么支持,看上哪个挑哪个!”王参谋说着便把花名册递了过去。颠簸了一路,他累得腰酸背痛,巴不得新兵连的人全都快点赶过来领人,自己也好早点完事,回去休息休息。

      时间是弥合伤口的最佳良药,然而,人的心是玻璃做的,一旦出现了裂痕,便再难修补,尤其是至亲至爱的人。韩钦宇离开家都快半个多月了,可父母脸上却没有闪现过一丝笑容,他们感到自己真的老了,没能帮到小儿子,心里不落忍!韩钦宇的母亲比父亲小十岁,父亲翻过年已是古稀之人,母亲十五岁就嫁到了韩家。那时,韩家开着一家钱庄,商号“地里生”,钦宇的祖父弟兄五个,出了三个武举人。祖父排行老二,是韩家的大掌柜,那时,韩家可谓是钟鸣鼎食之家。后来,祖父受人引诱,豪赌输掉了大半家业,他心灰意冷、看破红尘,从此云游四海,,散尽了家财。直到八十八岁那年冬至,他回到家中,当晚寿终正寝。
      韩钦宇的祖父半生云游散财,算是了道之人。他能算到自己的大限,算到韩家的未来,韩钦宇的父母对此深信不疑,据说算到的事情大都已经应验。祖父临终时曾说:“韩家家大业大,武举有三,可谓风光一时,然美中不足者,兽脊只可卧猛兽,不可有莽凤。及至孙子辈,虽家道中落,但有文人可出,此憾可消矣!” 然而,韩钦宇走上从军之路却让父亲一直耿耿于怀:那年元旦,韩钦宇期末考试再次夺魁,成绩高出第二名二十多分,大家都说韩钦宇是上名牌大学的料,街坊邻里纷纷前来道贺,父母乐得合不拢嘴。然而,高昂的学费很快让年迈的父母忧心不已。他们背过钦宇给大儿子写了信,却迟迟不见回音。老两口盘算着将家里唯一值点钱的老黄牛卖了给钦宇凑学费,可牛太老,卖的钱对于高昂的学费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现在大儿子回来了,钦宇的学费有了着落,可这学费到得实在是晚了些……唉!造化弄人啊!

      韩钦宇阴差阳错地进了步兵团,挑中他的那两人正是他的新兵连长和指导员。韩钦宇果然像一块璞玉,稍经雕琢便质比和璞。然承蒙错爱,此后,他的成长轨迹好像中了邪,总是剑指偏锋。
      新训过半,团里首次组织轻武器射击考核,一段小插曲使得韩钦宇成为全团瞩目的焦点。
      “向射击地线——前进!”
      “卧姿——装子弹!”
      子弹上膛,拉动枪栓,打开保险……尽管新兵们已进行了快半个月的射击训练,每天也都在练习据枪瞄准,但真要到了实弹射击,大家还是紧张得手足无措,直冒虚汗。韩钦宇尽管同样紧张,但依旧盼着这一天,□□说他的瞄准镜像非常到位,据枪很稳,再加上5.3的视力,当个狙击手都没有问题。
      只见指挥员手中小红旗向上一举,靶场枪声顿时像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唯有8号靶位此刻还没有半点动静。
      “‘1’单(单发)‘2’连(点射)‘3’保险,好像又不是……听说枪的后坐力很大,抵不紧肩窝,膀子都能给你震脱位!”韩钦宇一边苦思冥想,一边向下扒拉着枪的保险,急得满头大汗,“保险由上拨到下,又由底拨到中……好了,现在保险应该处在单发位置,横竖就这样啦!”
      这下韩钦宇将枪托紧紧抵在肩窝处,左手紧握护木,右手预压扳机,摒住呼吸,右眼瞄准靶心,扳机在无意中被扣响,“啪啪啪——”随着一阵刺耳的点射声,韩钦宇顿时面如土色,僵在那里。四周的风好像静止了一般,空气也似乎凝固了,韩钦宇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呆望着大张着的枪膛,豆大的汗珠簌簌地从额头滚落下来,生怕一有动静,引来连领导山呼海啸般的批评与责骂。
      “刚谁打的点射!”新兵排长瞅着刚被打倒的消息树,气得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新兵连长唐昌云闻声也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团长难得来一回,竟这样给砸了锅。
      “十环!九环!八环!八环!脱靶!”正要发作,报靶成绩却使唐昌云打消了这个念头。点射能打出这样的成绩,一个老射手都不易做到,这名新兵看来是个可塑之才,他马上示意发弹员拿来子弹,亲自压弹递给韩钦宇,让他再补打一次。
      “十环!十环!……”看着八号报靶杆上的红圈左右摆动一次,唐昌云的心就不由得乐一下,摆了五下之后,他看见报靶员又摆了一次,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就凝固了。唐昌云心里暗暗叫苦,这新兵枪法准,心理素质弱了些,有意给他多压了一发弹,瞧,这下倒好,这不明摆着抱起石头砸自己脚吗!
      “八号靶,60环!”
      “唐昌云,这究竟是咋回事!”
      随着报靶成绩传来,坐在主考席上的团长,脸一下子就黑了。
      “你们今天的成绩看来都是弄虚作假得来的!全体重打!”
      随后,所有弹夹都要经团长过目,才能上膛开打。韩钦宇成了大家关注的重点,枪声响起,全连官兵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当听到韩钦宇所在的八号靶,五发子弹五十环时,唐昌云悬着的一颗心,一下子就落了地,他认定这小子以后就是狙击手的料,得好好培养。尽管韩钦宇还不知道狙击手究竟能有多大的前程,但他依旧感到命运之神似乎在向他招手!

      韩钦轩转业回家,家中的平衡被打破,原本宁静的生活也出现了波澜。父亲主持的家庭会议正在进行。这是父亲有生以来主持的第一次家庭会议,也是最后一次。大哥和二哥两口分列两边,母亲坐在一旁抹着眼泪。她心里难过:好不容易盼回了长子一家,进门屁股还没有坐热,又要分开另过了!当年韩家可是有着几十口人的大家庭,要放在眼下那还不闹腾得翻了天。可如今时代不同了,孩子大了,又各有各的想法,自己老喽,他们想咋样就咋样吧!
      “爹!我和云霞在转业前就商量过了,现在村里搞联产承包制,国家也鼓励转业军人开办小微厂子和企业,现在我手头有点转业安家费,一部分拿出来给咱家还账,剩下的我准备开个预制厂。”见父亲一直勾着头在抽闷烟,韩钦轩怯怯地开言道:“现在钦宇参了军,钦科也刚成了家,我们弟兄几个马上都有自己的小日子要过,爹娘受苦受累了一辈子,不管跟谁过,我们哥几个都会好好侍奉,每月少不了你们的零花钱,有个头疼脑热,有我们哥几个,你们不用担心!”
      韩钦轩的话句句在理,可老人思想上还是转不过弯,钦轩现在出息了,翅膀硬了,可老二钦科刚成了家,嫩肩膀还没挑过重担子,三小子钦宇参军刚走,前程未定,现在分家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邻里知道了又该怎么看。想到这儿,母亲红着眼睛瞅了瞅老伴,父亲会意道:“这家我看早晚得分,只是眼下就分清楚是不是急了些?”坐在一旁的钦科开言道:“大哥这些年为家里的光景没少出力操心,眼下他想趁着好政策干一把,我和娟娟都支持,大哥大嫂之所以想分家,无非是想干得顺手点、顾虑少,毕竟二次创业有风险。再就是钦宇参了军,他聪明好学有闯劲,在部队会有发展。退一步讲,即使他在部队没干成,到时我们俩不管谁有奔头,都不会撇下他。”
      韩钦轩感激地看了看已然长大的二弟,支棱着耳朵等父亲的下文。父亲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说:“国家都包产到户了,我们家如果还吃大锅饭,那也不太好发家,你们各过各的小日子,拖累小一点,心思好集中,咱们穷家薄业的,也没啥好分的,没必要搞得动静太大,人前我们还是一大家,避过众人的耳目,你们该忙自己的,就忙自己的。我和你娘现在腿脚还利索着,替你们照看一下孩子,做口饭吃,这样时间也好打发一些。”
      韩钦轩自打回来,每天忙得不着家。县广播局缺一名主管技术的部门副职,局领导见他技术精湛,人品好,懂管理,就让他补了缺。白天他忙单位的事,下班后,拉着妻子跑预制厂的事。这段时间,手续的事已基本停当,场地也有了着落,县城东边五里铺村一块空地被他相中,这里离主干道近,交通便利,租金也便宜。预制厂的地坪基本上都是亲朋好友帮工打造的,原本需要半个月的工期,缩短到了三天,各种设备也相继到位,不到一个星期,就已开工生产。拉运砂石等原材料的三台车都是亲友主动加盟进来的,韩钦科也买了台二手拖拉机,忙着运送楼板。没过多久,韩钦轩就被县委宣传部盯上了,成了转业军人二次就业模范人物候选人。
      家道开始复兴,家里人吃用越来越好,韩钦宇父母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们为长子敢闯敢干、光耀了门楣而由衷高兴,他们恨不得马上将这些喜讯告诉自己的小儿子,好让他不再有后顾之忧,甩开膀子大干一场。这些天,老两口发现,他们走在路上,主动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过去不怎么说话的人,也都没话找话地和他们拉家常,这些都是人情世故,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打小和钦宇一起玩耍的姚家大女儿姚雨玦,也总在门前转悠,几次欲言又止……

      连部门口,四块一米见方的小黑板前围满了人。指导员王宏伟望着跃跃欲试的选手们,郑重明确道,“我们连文书调走了,现在要选出一名新文书来!初选对象共有四个,考题是每人出期板报,内容自拟,版式自创,图案自画,下面比赛开始。”
      话音一落,选手们便拉开架势,写、画、设计,忙得满头大汗。一旁观战的几十号战友左瞧右看,指指点点,生怕自己看好的人名落孙山。半个小时后,比赛便见分晓。韩钦宇新颖的版式,精美的插画,飞扬的文采,俊秀的书法等一下子让人耳目一新。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王指导员,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情不自禁地朗诵起题为《渴望》的诗作:

      春的旖旎,
      总渴望秋的明净,
      夏的热烈,
      总渴望冬的晶莹。
      呵,我的心,
      总在追求,
      总在憧憬,
      于是蓝天是明净的诗笺,
      白云写下流动的诗行……

      指导员朗诵未毕,大家便已喝彩连连。毫无悬念,韩钦宇成了文书,与狙击手失之交臂。新兵连是临时机构,新训生活也是短暂的,韩钦宇这个文书满打满算干了还不到一个半月,但连里上传下达、制定计划、撰写材料,各项工作标准很高,连主官对他很看重,韩钦宇很快脱颖而出、小有名气。
      “今天新兵下连,我告诉你们,原来干嘛的我不管,到我这就得听我的,该干啥还干啥,全都给我回班去!”正在训话的指导员中等个头,面色白净,但讲起话来却霸气十足。细长的眉毛下,两只又圆又大的眼睛,一直都在眨巴着,但从来都不看人,说到激动处,右手树起的食指就会不由自主地朝空中戳去,微凸的嘴巴和一口让人听着费劲的南方口音,一下子暴露了他的籍贯出身。
      这位广西籍的指导员瞅了眼还在队列里乱动的老兵,厉声道:“在队列里都给我站好,要讲话就到前面来!别像乌贼一样窃窃私语!”尽管指导员满脸威严、话头很硬,但老兵们压根不拿他当回事,有人干脆叫板让他少说几句。
      新兵们这才猛地想起,下连都快三天了,连里别说组织个欢迎仪式,两名主官连个面都没露过。指导员今天居然破天荒地出现了,据说这是他任职后最敬业的表现,此前,他贪吃贪喝,隔三差五地往农场跑,打牙祭,一个月难得见几回。

      韩钦宇现所在的连队是该团一连,营区地处蒲县万泉河村,这里原来是一条古旧河道,断流后连队就建在古旧河道的岸边,斑驳的营房是一座座仿苏式建筑。连里由指导员一人主事,连长从未露过面,据说被借调到了团里的农场当主任。
      营房外观看着就像一座座连成片的窑洞,其实这个窑洞式的营房并不是从山坡上挖出来,而是先用砖头箍成窑洞状,然后顶上再回填土而成。要拆下这些营房的砖,看着容易,其实拆不好就会有危险,莽撞而又年轻的官兵站在已清理掉泥土的窑顶,卖力地用锤头往下砸砖块,已打掉两头山墙,砸开窑顶的营房早已失去了支撑力。
      “不好!窑洞塌了!”
      “快快!赶快救人!”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只见河谷对岸正在拆除的废旧营房上空腾起数十丈高的“蘑菇云”,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呼救声,咒骂声顿时响成一片,大家一窝蜂地涌向坍塌的窑洞口……正在房间睡回笼觉的指导员覃星航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不问青红皂白,正想一通发作,但见几乎是破门而入的通讯员一脸惊恐,两腿打颤,语无伦次地说:“指导员,不好啦!窑塌啦!”
      “人都回来了没?”被搅了好梦的覃星航气不打一处来,直怨通讯员莽撞不懂事,“拆个破窑洞又不是啥技术活,死不了人,慌张个啥!”
      “指导员,人全都给埋进去啦!”
      “你说啥!你再给我说一遍!”
      “二排掏的那孔窑洞塌啦,塌得一个都不剩!”
      “那你咋不早点给我说!”
      “你不是说你睡觉时任何人都不要打扰吗?”
      ……
      通讯员的话犹如一记重锤,把覃星航砸得两眼直冒金星,他伸腿提溜上裤子,顾不得鞋子的反正,一路向事故现场狂奔而去。
      现场慌乱成一团,大家七手八脚地在废墟里扒拉清理砖块,急切地搜寻着出事的战友,指导员赶到现场时,五个重伤员已被抬到了团里的救护车上,一名当场身亡的战士身上盖着白床单……闻知噩耗,遇难者的父母和未婚妻当天就赶了过来,料理完后事,她们不哭不闹,蹲在营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抚恤金在火光里明灭,战友们噙着泪水,默不作声地望着蹿动的火焰,仿佛是在聆听逝者无尽的哀怨。
      连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连长指导员双双受到了处理,新兵连长唐昌云,指导员王宏伟接任了连主官。有人说:“咱们新兵连长和指导员来接任连首长,连里的干部也都大换血了,这下我们该扬眉吐气了!”有人附和道:“大家等着瞧吧,好戏在后头呢!连长是一等功臣,排长是一级战斗英雄……”
      大家的议论不无道理:连长唐昌云、排长郑宇刚从南方战场下来,一个身中26块弹片,腿都差点被炸断了,现在上了障碍场仍能跑出1分24秒的成绩,排长郑宇用6种武器打死过15个敌人,尤其是他用40火箭筒向下俯角15度,干掉了敌人两座碉堡,他的这个绝活,在中国乃至世界兵器史上绝无仅有。可这又能说明什么,这个连也许什么都缺,唯一不缺能人,然而,能人却时常砸自己的招牌。不过,这回砸的是锅——吃饭的锅!
      早饭后,几名老兵围在一起打赌。高个子老兵拿着教练弹比划着,说:“我只需扭腰送胯,就能将手榴弹甩进炊事班去!”有人目测后道:“你果真能将手榴弹掷这么远,我请你吃大餐!”见有人小瞧自己,大个子加码道:“我不光能投这么远,还能让手榴弹砸开窗户玻璃,端了连里的锅!”条件谈妥,只见大个子出手就是80米开外,随即,传来了刺耳的锅爆声……
      作风整顿与强化训练几乎同时展开。训练场上,刚刚还在嬉笑打闹的官兵,见指导员巡视,有人立马收敛本性,假意迎合。有人却公然发难:“指导员,我们都是半吊子,要不您给我们指点指点!”几名老兵自恃素质比较过硬,向身材壮实的指导员挑衅道。他们心说,我们连虽说像和尚的帽子——平不塌,但在团里那也是有名的滚刀肉!来之前你也不背上两斤棉花——访一访!“指导员,露一手!”“指导员,来一个!”队列里有人在起哄,更多的人都想看他小阴沟里咋翻船!
      “好!来就来一个,你们想要我做几练习?”指导员快步来到杠前,自信的扬起头,对大家说,“我看一到七练习也没啥可做的,我就勉为其难给大家示范一下八练习吧!”话音刚落,只见指导员伸出右臂,轻轻一跳,稳稳地抓住杠,准备展腹腾起,一旁站着的两名保护人员见状,一个箭步冲将前去,抱住了正准备示范的指导员,急得直犯嘀咕:“指导员,这八练习危险,你咋一只胳膊抓杠,连个保险绳都不系!”
      “放手!退后!”两名安全员闻令本能地向后退去,未等大家回过神来,王指导员一个漂亮的展腹,直接就将身子送过杠去,30圈过去了,王指导员丝毫没有下杠的意思。好家伙!这还要转多少圈!大家正在暗叹之时,只见王指导员速度刚一放慢,屁股向后一厥,又倒转了起来,转出30多圈,指导员这才慢了下来,随后一个漂亮的展腹,身体在杠前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下了杠!不等大家反应过来,指导员拍拍尘土,悄然而去,留给大家一个耐人寻味的背影……
      然而,命运的安排却总是超出人们的掌控,一星期过去了,连里该干嘛还干嘛,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美中不足的是连长、指导员谁也不是和事佬,一天到晚,面部肌肉随时都像在紧急集合,但却始终没有拉动。战士们年轻的心总是不安于现状,大家急切地期待着能发生些什么事情。
      就在大家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跃跃欲试准备大干一场时,韩钦宇却变得忧心忡忡,他心中总有一种不祥之感,团里揪住了连里的小辫子,咋能这么轻易就松手,连里的苦日子眼看就要来了……
      年初出事,一年白干;年尾出事,白干一年;年中出事,丢人现眼。韩钦宇的担心不无道理,一连冒的这个泡,使这个大功团不仅一年的辛苦顷刻间化作了泡影,更让要强的团领导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
      “黄河边有几个村庄这几年闹洪灾,听说我们要去黄河滩给移民拉土垫宅基地!”
      “我们连刚出了这么大的事!部队咋还敢让我们外出去搞劳务?”
      “我们连不是全训连,现在部队投身经济建设主战场那是大势所趋,没啥大惊小怪的!”
      “消息可靠吗?听说周末就得动身……”
      传言不假。韩钦宇所在的部队是乙种部队,所在的连也不是全训连,加上连队出了这种事,团里让他们去支援地方建设似在情理之中。早在几天前,团党委会上,常委们你一言我一语,就使得这件事板上钉钉。
      “生活是最大的哲学家,这个连在工作中不开窍,我们就让生活来帮他们开开窍!”
      “上级给了我们为移民垫宅基地的任务,方圆好几公里,要垫两米多高,土方量非常大,至少要出动两个连的兵力,一连和七连相对后进一些,让他们到外面去历练历练,没啥坏处!”

      悠悠黄河水绵延万里,来到了闻名遐迩的古军事名关——潼关,在渭黄交汇处,和自西而来的渭河、洛河,三河合一,黄河自此离开陕西,一路东去。移民的宅基地就选定在三河交汇的平坦地带——一个叫三河口的小乡村旁,离黄河岸边不到两公里。
      连队借住在村外一个鱼塘边废弃的养殖房里,说是养殖房,除了十几根砖墩垒成的柱子,四面根本没有墙,屋顶也是由茅草覆盖而成的,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听说我们连里受领的任务可艰巨啦,半年能干完就不错了!”
      “可不是,移民宅基地要垫三米多高,宽两公里,长三公里呢!”
      ……
      官兵们顾不上车马劳顿,连夜用玉米桔杆扎好围墙,打扫好卫生,安好了家。肆虐的蚊虫一波又一波地轮番上阵,一刻也没有消停,隔着衣裤叮人,一巴掌下去满手都是血。大家累了一天,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地儿,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东方未露鱼肚白,一阵急促的哨音将大家从梦中惊醒。连队官兵分乘三十几辆十五型拖拉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黄河滩一块空地。以后半年时间里,这里一直都是他们的取土场。
      “大家安静!我左手边就是咱们的取土场,3人包一辆十五型拖拉机,每人每天连挖带装十五方土,也就是每天要装卸完四十五方土!”
      “以上要求大家是否清楚?有没有决心?”
      “清楚!坚决完成任务!”
      “下面,我给大家划分一下取土场地。各班根据昨晚的分组,自行组织实施!”
      唐昌云连长话音刚落,大家便分头行动起来。连里百八十号人各自占领有利地形脱衣挽袖干将起来,但见战备锹如波浪般上下起伏,不一会儿一车土便已装起,拖拉机欢快地来回穿梭着。虽是刚过惊蛰,但没有干过这样粗活的官兵早已汗湿了衣背。
      “同志们别泄气,加油干啊!”
      “连长,我们晚饭啥时吃?”
      “大家努把力,回去就有饭吃!”
      掌灯时分,官兵们已是饥肠咕噜,有的手上打起了水泡,疼得钻心,有的血泡磨破,染红了锹把,但大家趁着这股新鲜劲,有人喊起了号子、有人唱起了歌,收工时已快子夜时分。饥疲交加的官兵累得几乎散了架,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回到宿营点倒头便睡。
      接下来的日子好像停顿了,昨天是前天的翻版,今天是昨天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暑热一天要比一天难耐。一天下来,官兵们一个个活像兵马俑,满脸的黄沙被肆意纵横的汗水,冲得像一道道蜿蜒崎岖的沟壑,汗渍的衣裤犹如一幅幅地图,硬得像盔甲一般,可以直立在地上。
      不是因为大家懒,就连平素里最讲卫生的十几名城市兵也无奈地向当下的生活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不要说洗衣服,就是吃饭,或是稍微有间休的那点时间,大家都渴盼着能躲在阴沟里眯上一小会儿,几名体质稍弱的战士,累得站着都能睡着……
      “钦宇,你的包裹!”
      “哪儿来的?”
      “老家的,字迹挺娟秀的,看来你小子有好事瞒着大家啊!”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寄来啥东西!”韩钦宇尽管知道战友不会跟他开玩笑,但仍一头雾水,他一边回应着,一边暗自思忖:转眼间离开部队营区已经快半个月了,现在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跟个兵马俑似的,还会有谁惦记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偏的地儿,竟然也能收到包裹,倒也是让人开心的事。
      “快拿好,这包裹实在是太重了!看来这人对你用情挺重嘛!”韩钦宇拿在手里掂了掂,足足有20多公斤。他顾不上看清寄件人的地址,娟秀的笔迹使他心头不由得一热。往事依稀,思绪翻飞。
      “钦宇哥!快尝尝我给你做的饭……衣服破了,让我来给你补一补吧!你等着我,我长大了就嫁给你……”岁月啊!带不走这童真稚趣,挥不去这串串银铃。
      是啊!有位诗人说得好!
      ——你躲开了我的视线,却走不出我的牵挂我的情感!后来,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村庄还是那座村庄,只是再难一见那个扎着小辫的姑娘。这难捱的日子,懵懂的心,似乎就像一只停滞的手表,永远都无法邂逅交错着的指针!
      他又怎能忘记!那个夕阳晚照的黄昏!那宁静的月色、清幽的河水和那余晖映照下的笑脸,在她的眼里,有河水跳动着的火焰!就在那一刹那间,他迷失在她的眼神里,不能自拔,那一刻,他忘记了走路,忘记了学校,忘记了身边的一切,静静地痴迷地看着她,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那枝头清幽的丁香啊!可是你含羞的笑靥?那随风起舞的花瓣,可是你不朽的精魂,一生的哀怨?
      ……
      包裹是姚雨玦寄来的。韩钦宇眼前又浮现出她的倩影。姚雨玦的父亲是公社的电工,母亲是家庭主妇。她和钦宇自幼青梅竹马,成天腻在一起玩过家家,追着撵着要给钦宇当媳妇。雨玦从小就讨人喜欢,俊俏的脸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犹如暗夜里的星星,总让人看不够。
      时光荏苒,不知何时起,岁月就将两小无猜的他们分隔开来。直到有一天,他与这个女孩再次同窗,韩钦宇才猛地发现,那个童真而又稚嫩的女孩,怎么一下子就出落成一个娉婷玉立的少女!他不由得侧过头偷看了一眼雨玦的侧影,惊异地发现雨玦比他想象的还要更漂亮一些。洗得发白的天蓝色裤子,一点也遮挡不住她高挑的身材,玲珑的曲线,挺拔的身姿像白杨树一般可爱。淡黄色的短袖映衬着一张秀美而又古典的脸,扬起的脸庞微笑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自信而又羞涩,骨子里透出的那份似水的恬静和优雅,是那样的令人沉醉……
      思念是一种孤独的美丽。也只有在思念的时候,孤独才显得特别的刻骨铭心!回头凝望,驻步沉思,生活,并非虚无的蓝,在似花非花,似雾非雾的心境中,钦宇觉得自己总也看不到海,柔软的内心在远离海之后才懂得,原来,自己曾是爱情怀里最受宠的雨燕!
      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小角落里,韩钦宇急切地打开了包裹,包裹里除了考军校用的复习参考资料,他喜欢吃的家乡的特产,还有一份厚厚的折叠得非常精美考究的书信,粉色的信笺纸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钦宇:
      你一声不吭就从军入伍,走得实在突然,你走了都快半个月了,我们班有好多人还以为你在请长假。原谅我没能为你送行。虽知你不介意,但我仍自责不已。
      你走后的日子,我们都在紧张地备考,一天最多能睡四五个小时。你是我们大家眼里的好班长,我们都很想你,你的座位大家都还给你留着,每天都有人擦拭,直到现在大家仍觉得你还在班里。我俩从小一起长大,自你走后,每当我想起儿时两小无猜,一起嬉戏的点点滴滴,想起同窗苦读的这些日子,想起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好,思恋之情就如山呼海啸般涌上心头。
      听说部队很爱惜人才,你文化课好,文采飞扬,如今想必已崭露头角,接下来努把力,考上军校,日后定会实现你的人生理想。顺寄一些参考资料,预祝佳音早传。
      信很短,一眼便能看到尾,接下来,一首题为《月光下的相思》的长诗映入了韩钦宇的眼帘。

      西方的天边,
      最后一丝云彩含羞地隐去了。
      夜幕笼罩了整个天宇,
      于是,深蓝色的天幕上,
      变得神奇而又莫测,
      苍穹中摇曳不定的明灯,
      分明是一双双火热而又深情的眼睛。

      此时,月儿更圆更亮了,
      如水般透明的月光撒向大地,
      撒进了农家恬静的小院。
      坐在院子里的她,
      也溶进了月光之中。
      面前的石桌上,
      苹果散发着脉脉的香气,
      合着那幽幽的风,
      在月光里飘荡。
      摆上一盘圆圆的月饼,
      献上一颗相思的心,
      望一眼圆圆的明月,
      心中荡起一汪深情,

      她的脸上漾溢着柔水般的温情,
      轻轻地举起杯,
      斟上满满一杯酒,
      擎起深深的一杯情,
      把含情的眼投向幽兰的天空,
      凝视着那轮明月,
      寻找着那颗最亮的星。
      啊,
      她的明眸中闪现出两盘明月,
      好圆好圆,好亮好亮。
      忽而眼里的明月碎了,
      化为两颗晶亮的泪珠,
      缓缓地滑落,
      溶进了月光之中。

      啊,
      此时此刻,
      她看见了,
      在那群星闪烁的地方,
      闪现出他——自己的丈夫。
      一个军人含情的笑脸,
      看,他的眼里正燃烧着火一般的热情。
      啊,他来了,
      带着战火的硝烟,
      带着粗犷的气质,
      带着军人浓浓的爱,
      含着满眼的情,
      从群星璀璨的星光里,
      向她走来……

      端庄毓秀的笔迹,温婉炽热的情感,深深地扣动着钦宇的心弦,他这才意识到,这份蓄势已久的情愫,这些年来在他们彼此的心中埋得这样严,扎得那样深。难道这就是爱情?来得这么突然?以至于连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韩钦宇还没有谈过恋爱,更没有想到过姚雨玦会主动向自己射来丘比特之箭。他感到惊慌,感到新奇,又觉得那样的顺情顺意。此刻,他觉得姚雨玦仿佛就在自己的身边,害羞地低着头,像一只可爱而又温顺的麋鹿依偎在他身旁,那温馨而又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那样的强烈,那样的令人着迷……年轻的人啊!爱情如此美妙,假如能形容这一切,他一定是一位艺术家,假如他是一位艺术家,一定有无法描摹的细节!
      窗外月色如洗,塘中蛙声一片,飒飒作响的芦苇也像在微风中轻言细语。这天晚上,韩钦宇一遍又一遍翻看着书信,品读着信中的字句,激动的心久久不能平复,他打着手电蜷在被窝里给心仪的人儿写回信,将自己的心迹表露无遗。信未寄出,他就已憧憬着自己将要收获的情和爱,甚至连探家如何相见,成家后如何相依相守,都谋划得妥妥当当……这天夜里,梦是那样的香甜,心是那样的欣喜。

      钦宇!不知道这段日子过得好吗?吃得怎么样?黄河滩上的烈日受得了吗?每天的苦力活吃得消吗……两颗动了爱的心,真是一处相思,两处闲愁!包裹发出去十多天了,雨玦的心一直都在忐忑,钦宇现在远在黄河岸边,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收到吧?快一点的话,回信也该在路上了吧?姚雨玦坐在书桌前,复习资料摊开在桌上,但她的心却早已飞得好远好远。
      何处逢春不惆怅,何人逢情不可怜!
      这些天来,雨玦一有空就关起门来,学着给钦宇织围脖、手套,她买了好几斤毛线,准备抽空还要给钦宇织身毛衣毛裤,赶在天冷时寄过去,好让钦宇穿上暖暖地过个冬。每天下午一放学,她就往父亲单位收发室跑,询问有没有挂号信。门房里的老大爷都把她给认下了,一见面,就诡秘的笑着问她:“什么信这么重要,让你这么牵心!” 雨玦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后来,她都没有勇气再踏进那个门房。
      总是扑空的她,深深体会到了牵挂一个人的滋味。这段时间,因为阶段性测试成绩波动太大,老师找过她好几回,有天去饭堂的路上,有个背影远远看着像父亲。但回到家,父亲见了她却还和往常一样,好像啥事都没发生,倒是母亲旁敲侧击说过她几回。这也难怪,有次,她刚关上门铺开摊子给钦宇织围脖,却传来了敲门声,她手忙脚乱地打扫完战场,却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母亲倒没说啥就走了,不过神情看着好像有点异常。
      “他爸,雨玦最近有点反常,你留意到没有?”这天晚上掌灯时分,母亲一边撩起围裙擦着面手,一边警觉地询问着丈夫。
      “她最近吃完饭,老背着我往邮局跑,不知有啥事!”父亲刚踏进家门,顾不得脱去外套,便搭话道。
      “可不是,你没看雨玦最近老说忙,一回来就关门!”说起女儿最近的表现,母亲显得忧心忡忡,她下意识地从上衣口袋里扯出一张信笺纸,疑惑地问老伴:“你看这信纸上写的都是些啥?这是我洗衣服时,从雨玦口袋里翻出的。”
      父亲接过没看几句,脸色顿变,“我就说嘛,雨玦的成绩怎么直往下掉,你看这写的净是些啥!”母亲尽管大字不识一个,但她还是侧着身,费心竭力地在信笺纸上找寻着什么,似乎要将字里行间潜藏的秘密一网打尽。
      这情啊爱啊的,老头子说不出口,顺手拿出了一个皱巴巴的信封,“看!寄信地址好像是韩钦宇那的。”母亲接话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先别管,我先找雨玦聊聊吧!”

      “一次测试失利,说起来也没啥大不了,可爸妈会不会这样看?”姚雨玦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己一直是爸妈和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大考在即,却心挂两头,确实也说不过去,不由得自责起来。
      “笃笃笃……”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姚雨玦的思绪,没等她应声,母亲就推门进来了。
      “妈,有事吗?”
      “也没啥事,咱娘俩坐下来拉拉话吧。”
      “马上要高考了,最近复习的怎么样?”母亲见雨玦半天不说话,关切地对女儿说,“这些天,你房间的灯一直亮到很晚,人都瘦了一圈,别累坏了身子。”
      “噢……妈!学校最近抓得很紧,作业量大,测试也越来越多,不熬到晚一点跟不上进度啊。”
      “哦,对了!我还正准备问你这几次考试成绩怎么样呢!”
      “三次考试我两次排在年级前20名,有一次在前5名……”一说起自己的学习情况,姚雨玦心里直打鼓,这在以前,父母即使不过问,她也会主动告诉父母。在这个学校,除了韩钦宇,无人敢出其右,后来韩钦宇走了,她顺理成章地替代了韩钦宇的位置。可这才多长时间,自己却……
      “几次小考没考好倒也没啥,只是没考好的原因你自己得好好找一找!”母亲见女儿低头不吭声,眼里也泛起了泪光,一下子动了恻隐之心,她本想问问女儿买毛线做什么,马上话头就转了过来,“最近没人打搅你吧,你爸单位的伙食怎么样,也别太紧张,如果身体有哪不舒服,你就说一声……”
      “妈,我最近啥都好,您放心,下次我一定考好!”雨玦尽量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生怕妈妈看出破绽。但她下意识地老盯着衣柜看,心里不时地发虚,这里藏着她的秘密。不过好在要不了两天,妈妈就是翻到了这里,她也会无功而返。
      姚雨玦小心翼翼地和妈妈拉话周旋着,不知不觉传来了家里座钟的整点报时。忙着做晚饭的妈妈起身进了厨房,雨玦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得赶快养精蓄锐,今天晚上,给黄河滩边心上人织的毛衣还等着她收口呢……尽管自己还没有收到回信,自己还有好多话要说给钦宇听,这些都做完,还不得熬到天亮!
      秋天爱上了冬天,此时相隔两地。相望!相忘?是啊!此情两心知!倘若爱上你是一个错,惟愿生生世世错下去!雨玦放飞鸿雁后,便急切地期待着云中锦书。
      谁知她望穿秋水,却迟迟不见回音。
      姚雨玦哪里知道自己藏得很深的恋情,早已被父母窥探地一清二楚。
      “她妈,我打听了一下,韩钦宇那小子刚参加完军校考试,文化课成绩还是全师第一名呢!”
      “这倒也是,韩钦宇要是当了干部,咱女子跟着他不会吃亏!”话未说完,她一拍脑门儿,立马转过话锋道,“不过,听他们同年兵说,他好像连复试都没参加上!”
      “那不叫复试,叫统考!我就说嘛,韩钦宇咋现在还在黄河滩上给人垫宅基地呢!”父亲随手拧灭了烟蒂,半睁着筛子一样的阴阳眼,把信纸抖得“哗啦啦”响,恨不得立马让女儿和韩钦宇撇干净。
      “她爸,你说韩钦宇在黄河滩上干啥来着?”这心头刚松动的母亲,急切地追问道,“这小子当了兵咋还干这粗活?命也真苦,家里穷上学供不起,考个军校吧,挣着命跑竟能把人给跑休克!”
      “那小子要说原是块好料,非要折腾着去当兵,这下好了,人家再过几天都要走喽,看他现在这样,要想上军校,八成是年三十晚上的月亮,没指望啦!”
      姚雨玦想不到,父母会留这后手。这天晚上,卡了韩钦宇来信的父母,又凑到一起,开始密谋。
      “这进了部队啥情况都会有,当三五年兵复员回来的一茬一茬的,有的甚至还缺胳膊断腿呢!”在农村算是见过世面的父亲,见老伴儿一脸迷惑,兜头又是一盆凉水,“就算韩钦宇在部队上混出个样子来,咱女子一下两下也随不了军。”
      “这不是等于活守寡吗?日后有了孩子,那还不把咱女子给忙累死!”母亲这下算是想明白了,扭过头就对老伴说,“咱可得把女子看紧些,别让她由着性子乱来!我看,这事得双管齐下,不光要管住咱女子,还得釜底抽薪,想法子断了那小子的念想!”
      这天夜里,母亲偷偷找来女儿的作文本,让老伴模仿着女儿的字迹和口吻给韩钦宇写信。一份不到二百字的绝交信,两人字斟句酌,忙了整整一宿,累得头晕眼花,直到自认为天衣无缝为止……

      土方工程仍在继续,连里偶尔会腾出两三天时间帮驻地的农户搞搞秋收,刨刨落花生,农活忙时,一天只能吃上两顿饭,没有龙口夺食经验的官兵总是显得手忙脚乱,为完成高强度的抢收任务,连里实行承包制,有些干活不得法的班排,到了子夜时分才能吃上晚饭,许多人都快扛不住了,韩钦宇尽管这些天和大家一样忙累,但他却意气风发,一天到晚有使不完的劲。这难道就是爱的力量吗?
      月圆又亏,亏了还圆。凉爽的秋风赶走了难耐的暑热。
      “大家好好干,中秋节放假两天!”
      “哇!太好了!”
      连长话音刚落,便迎来一片叫好声。
      “天气转凉,我们每班派一名同志回驻地给大家取御寒的衣物。”
      “到时还能看到你们期盼已久的家书!”
      ……
      拉运过冬物资的车驶出了大家的视线,韩钦宇却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的心此刻似乎也被带走了……
      “韩钦宇,你的信!还有包裹呢!”
      “是女朋友的吧!快让大家分享分享!”
      “别闹,家里来的信,等我有了女朋友,到时贴到宣传栏里,让你们好好看!”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古人说的句句实情。韩钦宇一边给自己打个圆场,一边拿了信和包裹就往角落里躲,怀里像揣了个兔子,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似的。瞅着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字迹,猜着雨玦信里都说了些啥,韩钦宇的脸不由得火辣辣的,快要红到了脖子根,他随手将包裹塞到了床下,迫不及待地拆开来信……

      钦宇:
      来信收悉,你的心意我懂,我何尝是一个木石之人,无奈你我天各一方、各有前程,我喜欢南方烟波雾雨,诗意人生,而今你携笔从戎,戎马倥偬,你我就好比背向而驰的两列火车,注定志趣各异,渐行渐远。再者,你我前程漫漫,正当人生紧要关口,情误锦绣前程,不要分心走神才好。好了,不多说了,我最近不小心把手弄伤了,字写得不好,请勿见笑。
      顺祝
      一切安好!再结良缘!
      雨玦亲笔

      这不是真的!怎么会成这样?韩钦宇急得一下子涨红了脸,整个面部都僵住了,握信的手不由得颤抖着。前一封信还海誓山盟,情真意切,这封信怎么一下就……不对,雨玦不是这样翻云覆雨、薄情寡义的人,她一定是遇到困难或挫折了,要不就是……韩钦宇的心痛苦地纠结着,他费尽心思设想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但一次又一次都被自己否定了。他从内心深处想为姚雨玦寻找一个开脱的理由,哪怕仅仅是一个苍白的借口,但他很快发现他找不到,他现在满眼都是姚雨玦的影子,满眼都是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点点滴滴,他痛恨自己走得太远,身处异地他乡,不能一下弄个水落石出……
      这个夜晚他辗转反侧,这个夜晚他痛彻心扉,他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和自己所爱的人分道扬镳。时钟已指向凌晨一点,身边的战友早已进入了梦乡,他强打起精神拧开手电,蜷缩在被窝里又一次写起了回信,将心中的苦闷一股脑地倾注在笔端,直到眼皮重的抬不起来……

      雨玦:
      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明眼人都能看出你我间的情意,不须表白、各自心知。你的来信一反常情,满纸世俗,欲断情愫,让我颇为费解。情急之下,来遣飞鸿,叩问尔心。
      你信中所言,你我前程迥异,志趣不同,乃至背向而驰,后会无期。容我拙见,述说一二:你我虽不能同窗攻读,然志趣仍可相投,术业虽各有专攻,前程亦可相扶相持,携手同行。再者,你信中所说的“情误锦绣前程”,也恕我不敢苟同,人生有三种力量是为牵引,有两种力量是向上的,那就是事业和爱情,将人引入天堂,有一种力量是向下的,将人带回人间,那就是悲悯。由此可见,事业和爱情是人生的两大翅膀,缺一不可,两颗动了爱的心不惧任何人任何事。我期待着你的复函。
      顺祝
      笔安!
      思念你的人 钦宇

      鸿雁飞出已两月余,雨玦掰着指头数着日子,这短短的时光,漫长得好像过了两个世纪。这样的日子要放在以往,是她最自在欢心的日子,浓荫里读书,荷塘边漫步,月夜里听歌,可眼下她却不能。同学聚会,她托病不去,考试估分她借故不到,亲友询问,她避而不答……
      “你看人家雨玦把得多稳,一看就是上重点的料!”好心的邻居是眼瞅着雨玦长大的,一见这孩子就喜欢。
      “家里这公鸡三天两头啄孩子,炖了给雨玦补补身子吧!”“昨赶集买了些日用品,给孩子带上,到了大学里用的上。”村里能出个名牌大学生,那可是大家共同的荣耀。可自带病走出考场之后,未能正常发挥的雨玦,心中的不祥之感总也挥之不散,她的心思能说给谁听呢!
      担心变成了残酷的现实,高考成绩揭晓,姚雨玦没能考上重点大学,分数勉强能上个普通大学。一直颇受命运之神眷顾的姚雨玦,这些天来,重重地跌入了人生的谷底。她每天偷偷以泪洗面,几乎快将自己封闭起来。她心里实在是苦啊!“没考上重点,人不待见那也罢了,可钦宇你怎么连句话也没有?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难道连你一个字都换不回来吗?”
      思念日益深重,假期越来越短,离家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心力交瘁的姚雨玦仍不死心,她一天收不到韩钦宇的回信,她就要坚持给韩钦宇继续写信,哪怕是韩钦宇拒绝了自己,那也算是了了自己一桩心愿。她拖着疲累的身子,又一次坐在了书桌前,信还没有写完,泪水就已打湿了信笺。她真的不会相信韩钦宇这样铁石心肠!
      一封幽怨悲鸣,血泪声讨的信刚刚发出,姚雨玦的心又软了下来,钦宇在那边又忙又累,看了这样的信心里能好过吗?刚从邮局出来,她又写了一封深情抚慰的信。可姚雨玦还是愤恨难平,不得解脱,她就像得了强迫症,信写了发,发了写,写了还发,把自己这些天来的思念,怨恨,纠结,迷惑一股脑地全都倾泻给了韩钦宇,你让我这样愁肠百结,病魂难宁,我就要把你的心变成我的插针包,插得千疮百孔……
      “她妈,雨玦高考不理想,这些天不吃不喝的,真愁人!”父亲眼瞅着女儿日渐消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疼地对老伴说,“知女莫如母,雨玦心里苦,你得好好劝劝她!”
      “这还轮得上让我劝啊!我们的脸都快让她给丢尽了,这左邻右舍都巴望着她能进重点大学,这下倒好,比名落孙山好不哪儿去!”母亲随手翻出老伴截获的一厚沓情书,气就不打一处来,愤愤说,“要不是那小子灌迷魂汤,咱雨玦重点大学那是挑着上!还有就是你这死老头,不是说那封信是绝杀术嘛,咋就一下让人拆了招?”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咱这牌摊得够清楚了,谁知这小子咋就这么实诚!”姚雨玦的父亲见老伴急红了眼,赶紧给自己打起了圆场,“我看这小子不是实诚,简直是缺心眼儿,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他瞎骚情个啥呢!”
      “都说真神不露相,墙里柱子不现身,这回看来不现身是不行了!”父亲捻着手里的卷烟,沉着嗓子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面锣对面鼓地敲,让那小子彻底死了这份心!”

      运送给养的卡车回来了,姚雨玦的信和包裹也到了,韩钦宇一下子收到了姚雨玦写给她的五封信,封封情真意切,哀怨忧伤,催人落泪,他的心被高高地揪起,重重地摔下,整个人一下子都感到不好了,看罢这一封封如投枪匕首,火药炸雷般口诛笔伐的信,再看看又一封封如微风细雨,家燕呢喃般柔情抚慰的信,他如何也不能理解都会出自雨玦一人之手,再看看日期,又都是雨玦在短短两天时间里写下并发出的。他的心都在滴血,雨玦啊,这些天你过得好吗?我写给你的信还不够明了吗?
      这天晚上,累到大半夜才收工的韩钦宇,借着微弱的手电光亮,眼含热泪又给心爱的人儿写了回信,在这封回信里,他任由埋藏压抑在心中的情与爱像火山喷发一般一股脑地倾诉给了雨玦。这封信几乎耗去了他半沓子信笺纸,搁笔时鸡已叫过三遍,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一样。他心想,这下雨玦如果还不能理解我的这份情,这颗心,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说她妈,你看看,这就是韩钦宇寄给咱雨玦的信,都快把信封给撑破了,你看上面贴了多少张邮票!”父亲一进家门,就将这封信在炕沿上摔得啪啪作响。他一直没有睁大过的阴阳眼,这回睁的滴溜溜的圆,眼里冒出的火星都快能眉毛点燃了,“我就不信了,这韩钦宇简直就像小强,他泛滥的情感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这文戏武戏苦情戏咱都给他唱,这小子还是点播不透”气昏了头的老伴,歇斯底里地说,“既然撕破了脸,咱就没什么顾忌了!下午我到你单位去,给他挂个电话,看我怎么收拾他!”
      “她妈,消消气儿,这事不能着急,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总会有办法的。”雨玦的父亲见老伴动这么大的肝火,他劝道,“电话倒是能打,只是那小子现在黄河滩上受罪着呢,他那个地方哪有什么电话。”
      无计可施的两人只得回到了写信的老办法,不同的是这回他们要以自己的身份与韩钦宇过过招。两位老人虽然没有什么文采,但信已经写的入情入理,冠冕堂皇。让谁看了都感到不能再与人家女儿有任何纠缠,否则那就是害人精,就算自己的女儿多么的动了真情,倾慕于你,但这份爱你也不能接受,因为你实在配不上人家女儿,你这简直是拖累于人的无赖之徒。
      剜心之人,一刀两伤!树上的蝉儿停歇了呱噪,荷塘的月色日渐变得清冷,姚雨玦离家的日子也到了。她终究没能等到韩钦宇写来的只言片语!村旁的树林深处,苦苦徘徊的姚雨玦又在这里珠泪空洒。这里曾留有她和钦宇心醉的过往。烧了吧!一把火都烧了吧!这令人心碎的日记!烧了吧!都烧了吧!这些尚未寄出的痴言妄语!毁灭了吧!把这一切都毁灭了吧!这令人肝肠寸断的印记……钦宇啊!钦宇!算我白恋你一场,白爱你一场!自此后,你我两不相欠、一撇两清!带着对初恋的幽怨怅惘,带着对心上人的怨恨决绝,带着对故土亲人的难舍难离,姚雨玦登上了东去列车……
      再见吧!这令人终难释怀的初恋!再见吧!这令人心绪难宁的爱人!再见吧!这令人柔肠百结的伤心之地!
      雁去雁复来,韩钦宇在接到雨玦的回信后,紧接着又接到了雨玦父母的最后通牒。心中疑惑顿释。看来自己寄给雨玦的信,都被雨玦的父母给中途截留了,而从未收到回信的雨玦,至今还蒙在鼓里!人生啊,咋就这么难,真爱是属于有情人的,有情人本该终成眷属,但真爱也是属于亲人的,亲情也该天长地久,可当这亲情为深爱的人织就了牢笼,你该为亲情深深祝福,还是该用狂热的爱不顾一切地去击碎这爱的牢笼?

      幸福是否像是一扇铁窗
      候鸟失去了南方
      如果你对天空向往
      渴望一双翅膀
      放手让你飞翔
      你的羽翼不该伴随玫瑰
      听从凋谢的时光
      浪漫如果变成了牵绊
      我愿为你选择回到孤单
      缠绵如果变成了锁链
      抛开诺言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为爱放弃天长地久
      我们相守若让你付出所有
      让真爱带我走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为爱结束天长地久
      我的离去若让你拥有所有
      让真爱带我走说分手
      ……
      夜已经很深了,韩钦宇的心在挣扎,在流血,耳边传来了这首歌。是啊!爱,是不需要、也不能有任何附加条件的,否则,就不能称之为真爱,甚至会沦为交易!然而,彼此相爱的人却各自都有着各自的背景,各自都有着各自的牵绊,天下之大,真爱却是如此的难以安放,俗世里,爱是需要有基础,有依托的。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想为至亲至爱的人多考虑多算计一分!
      有一种爱叫做成全,有一种爱叫做放手!这初恋就好像过山车上见到的美景,纵使很美,那也是昙花一现,绚烂在刹那间!别了,我最初的爱,别了,我短如诗亦美如诗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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