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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林鞘醒来的时候双眼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日光灯。他翻了个身,想撑着坐起来,但身体似乎很不好,喉咙里像卡着什么东西极其难受,他敢保证他开口说话声音一定是沙哑的。
他被仙师从考核场踹下来了……然后,这里是哪里。
林鞘的脑子里还有一些其他的记忆,一些不属于他的。混乱的要命,但没等他多想,门外就走进来一个老头。
“小老爷,您怎么还没起,今天很重要。”是管家。
林鞘想问点什么,但管家没给他这个机会,叫了人进屋伺候他洗漱穿着就走了。
坐在镜子前,林鞘终于清醒了一些。
应该说是被吓了一跳,这根本不是他的脸,是一副很温润的五官,让人看之心软的类型。
林鞘愣了半晌,又觉得这脸好像很熟悉,看惯了又觉得这本来就应该是他。在摸到桌角的一个凹凸不平的部位后,他能依稀记起是因为杯子在这里打碎造成的。
他是被踹下了半步仙界?还是考核本身只是梦里发生的?他已经分不清了。
他脑子里有两个不同的记忆在打架,它们都说对方是梦境。
管家将他送上了车,他又反复确认时间,然后问司机:“王叔,你再跟我说一遍,今天几号?”
王叔笑着:“三号啊小老爷,您以前可从来不紧张的。”
紧张个大萝卜。
林鞘记得,这个月三号是国际演奏会。
这具身体的记忆苏醒的很快。小老爷,是家里留下来的那批人对他统一的叫法。因为林鞘的父母在一年前去世了,巨大的资产落到了他的头上,偏偏他什么也不会做。搞公司公司垮了,搞投资投资凉了,林鞘是干啥啥不行,还一天到晚尽生病。
“小老爷,您预约的大师明天就到了,不用太担心。”王叔说。
“什么……”林鞘反应过来,“哦,知道了。”
前天预约的风水师,他想起来了。可他什么时候还信这个了,怎么感觉一觉睡醒自己都不是自己了。
林鞘无奈地摇了摇头,车内完全安静下来。
半个小时后,王叔打了个方向盘,说:“小老爷,快到了。”
当林鞘那骨节分明的手触摸到冰凉的二胡时,他终于心里安定了下来。
总算摸到点有年代感的东西了。
这个月三号。是整个音乐界翘首以盼的日子,各大家族、各大高校、各大乐团,精挑细选上来的人,规格最高级,水平全是外交级别的乐手,几乎来这场演奏会能上场的都能算大师级别的人物。
地点在首都的万海中心,是国内最近三年封世界奖的建筑,同时里面也是最大的国际演奏大厅。
一个十八的少年和几个朋友正在进场,不小心撞到了全国二胡大赛的获奖者林枫老太爷,一连道了好几声歉,这事才算过去。
林家的人。
少年道歉显然不是很诚心,但是那老太爷眼神不好也看不出来。
入了场,人都安静了下来,对此盛会大家心里都是怀着崇敬之意的。开场致辞很多,但是都还耐心地听了下去,一连介绍了音乐界的数位泰斗,全部安排完毕是一个小时后。
第一场演奏是古式的。台上尽是个个叫得出名头的人物,年纪也十分老了,个个握着笛子攥着萧,或抱着他们的箜篌、琵琶,抚着古筝、古琴,虽还未开始,但那看向自己乐器的眼神仿佛是看着他们的爱人,充满着缠绵。
台上一共四十七人,唯有一个人年纪不大,还坐在最前面的一排。一身灰长衫老布鞋,坐姿十分标准优雅,长袍自然垂下的片角是方方正正,正将二胡抱着自己怀中,眼神有些茫然。
“云裳,回神了!”少年旁边的男子说。
“哦。”云裳收回了目光。
周围都在小声讨论着台上准备演奏的人。
“那上头的可都是大佬,攀上不得了!”
“怎么有个年轻面孔?”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是林家的小少爷,林氏二胡的第七代传人,二胡界的小皇子啊!”
“听说人家前年还收了个徒弟,说是天赋好得不得了,怕以后又是一位天骄。”
“哎,什么时候能让我儿子跟着他学乐器啊!”
几乎大部分的人目光都被林氏吸引了过去。
也不奇怪,在一堆几十岁的前辈里,突然看见个年轻人,同台就已经说明这人的实力与那些前辈相差无几,这关键是还长得比明星好看,无论是谁的关注点也会因此转移。
云裳刚刚也是在看林氏,听得周围的讨论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视线。
演奏开始了,场中窃窃私语也消失了。不得不说,林氏像是水墨画里出来的人,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意思,大概“人如玉”这三个字就很适合他。
整场演奏气势磅礴恢弘,既有柔婉之处,也有激情洋溢。
在万千道不同的乐器声中,云裳并不是很费力地找到了林氏的那道二胡声,在演出快到尾声的时候,他听出了一些茫然和凄凉。
场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如激起千层浪,所有人意犹未尽。
林鞘拉完就下场,从后台悄悄溜走,他一向不喜欢这种严肃的场合。可惜一出大厅就被助理拉住了,“小老爷,您今天约了云小少爷去买二胡。”
林鞘皱着眉回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然后在他上车之前,他见到了独自一人匆匆赶来的云小少爷。
云小少爷说:“老师好!”
林鞘:“……”有点不习惯,虽然人家不是第一次这么叫了,但是他听着像是头一回听。记忆是恢复了,知道自己是有个徒弟,可冷不丁地被人家叫老师,他还是承受不住。
“你叫师父吧。”
“好,师父。”
记忆在慢慢苏醒稳固,梦境在缓缓淡化消失。但是梦里面的性格和习惯却被带入了现实,比如在他这里“师父”两个字听着会比“老师”顺耳得多。
林鞘朝王叔道:“万海中心乐器街。”
万海中心乐器街是全世界的最好的乐器聚集地,离演奏大厅不过十分钟车程,这条街上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进街之前是高楼林立,进街之后全是两三层的小楼,一家又一家的店铺连着,各种风格都有,街上的空气都沾染着乐声。
一些店铺甚至有专人在演奏,以至于只要人站在乐器街上,就仿佛置身音乐盛会。
只是,没有指挥,千种乐器奏着不同的音乐,未免有些嘈杂。
车上他不断打量着这位陌生又熟悉的徒弟,给他的感觉,好像这个徒弟对他也并不熟悉。
因为这短短十分钟,他至少看见他瞟了自己十几次。
他如果知道云裳心里想的是——“这个人如果不看脸,就这气质完胜街边提着枸杞茶身挂随身听的老大爷。”可能会活活气晕过去。
云裳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师父,今天能不去您家做饭吗?”
“……”林鞘扶额,他什么时候有压榨别人的癖好了。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记忆里是有这么个片段,经常喊这徒弟给他烧菜来着。
林鞘表面镇定如常:“不,不用来。”
云裳松了口气。
王叔笑着:“今天我去接您的时候,看着云总心情不错,是因为今天您没做饭吗?”
云裳尴尬地轻咳了两声:“王叔不要取笑我,喜欢做饭那是以前的事情,人总会变的。”
王叔若有所思:“是啊,就连小老爷也变得正经多了。”
林鞘:“……”
随着车窗外的乐声越来越清晰,王叔停了车。
林鞘先下了车,拉着车门十分绅士地等这位徒弟下车,然后——然后他就看见人家从另一边下去了。
呵呵,各走各路就各走各路。
各家店铺的装修都很有他们自己的风格,每走出二十步就是一个不同的世界。最主要的还是以中式、日式、简欧为主,大多装饰品摆件都十分新颖独特。
路过了一家专门卖二胡的,但通过里面演奏者拉出来的音质来说,林鞘觉得这家店的二胡质量肯定不是很好。
所以他大步向前了,没有一丝丝留恋。
琵琶声。
清脆如玉珠走盘。
林鞘倒着走了两步,满脸疑惑。
云裳走到他旁边:“怎么了?”
林鞘回望着那家二胡店:“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云裳:“没有啊,大白天的。”
林鞘:“我不是说恐怖的声音,我是说……”
“二胡店怎么会有琵琶声呢。”他喃喃道。
林鞘走进了这间铺子,玻璃门上的木框应和着店内的古韵陈设,架子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二胡。
老板脸上的褶皱笑起来显得更深:“两位随便看看?还是需要什么推荐吗,我家百年老店了,东西虽贵,但质量上乘——”
“不用跟着。”林鞘随意地摆了摆手,直径朝着里面走去。
才走出几步就被老板拦了下来:“小伙子,非工作人员不要入内。”
林鞘礼貌而歉意地笑了笑:“抱歉,那我能问问琵琶声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吗?您家是只卖二胡还是两样都卖?”
老板一下子板住了脸:“乱说什么!年纪轻轻就看不清字了吗?外面不是清清楚楚写着‘情海二胡’几个字!”
林鞘有些莫名其妙,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怎么就让这老板脸色变得比六月天还快。
再说,他确实听见那琵琶声是从这家店里传出来的。
“小伙子买琵琶去对家,对家有!”老板迫不及待地想赶他出去了。
“我确实是来买二胡的,只是您家质量可能不过关。”
“胡说,看都没看过,摸也没摸过,你光听就能听得出来音质会不好?”老板一脸鄙夷,“看见我店里那个演奏的没,那可是林家出来的,我能请得动这样的人,店里的二胡会差?”
林鞘转身看去。
云裳亦转身看去,然后憋了半晌的笑终于没忍住爆发了出来。
那正在演奏的人抬起头,与林鞘对视了一眼:“表……表哥……”
林鞘哀然摇头:“林家旁支竟然落魄至此,大学都没毕业就要出来谋生活了。”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表弟就匆匆放下了二胡,跑出了店,临走前还不忘喊:“表哥你千万别告诉我爸!我这就滚!保证再也不出现了!”
林鞘:“……”
云裳:“他是为了攒钱充游戏,他爸把他的资金都冻结了。”
林鞘突然觉得这孩子真可怜,心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借钱给你充游戏啊?你回来?
林鞘:“你跟他很熟?你给他点钱吧,我回头转你。”
云裳:“……”
那老板一脸黑线地站在原地,瘪着嘴也不知道在酝酿什么话,最后憋出来一句:“林总随便看,小店都是些便宜货,有什么不足的多多指正。”
“哦没事,我就是想问问里面那屋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弹琵琶。”林鞘说。
“没有啊!真的没有啊!”老板有些急眼了。
“那能进去看看吗?”林鞘对于乐器的声音从来不会误判。
“这……这……”
见老板犹犹豫豫,云裳拿出手机打了串数字,但没有拨出去,伸手展示给老板看。
老板一拍大腿,在命和店两者之间,果断选择了保店。
“两位请吧。”老板将钥匙递给林鞘,语气里尽是透骨酸心。
这种百年老店是几代人的心血,拿店威胁人家简直是比拿命威胁人家还要狠。林鞘有些责备地看了云裳一眼。
云裳低下了头,立马化成了个乖乖学生。
林鞘一脚踏进内间,琵琶声骤然响起,震耳欲聋,仿佛是在他耳边拨弹,颅内奏乐。
吓得他捂紧了耳朵,才看清眼前——房间是空的,昏暗的角落里有一把琵琶,上面停了只硕大的血色蝴蝶。
蝴蝶动了。
刺耳尖利的琵琶声再次响起。
那种超越人能承受的音量再次在林鞘的脑子里爆开,不知何时他已经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板了。
“你怎么了?”
“师父?”
“老师?”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背你出去——”
林鞘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整个人已经悬空,在闭眼之前,他看见那蝴蝶生命在渐渐流失,蝶翼开始变得干皱,然后背着他的人似乎也不堪重负,跌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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