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刹那惊鸿，成全我一世明媚

　　水底是黑色的，什么都看不见，越往下沉越黑暗。缺氧临近窒息的时候，身体本能的不由自主挣扎了几下，急于摆脱这黑暗的世界。

　　濒临窒息的时候，她感觉身体似乎渐渐轻了，像飘在天空云端。生命消逝的最后恍惚中，周围仿佛亮起白色光。在明亮耀眼的光芒里，她见到了她的惊鸿少年。他依旧带着宛如新月的笑意唤她的名字——夏茉。

　　夏茉出生在一个山村，听外婆说她出生那天，爸爸与奶奶见她是个女孩脸色便阴沉下来。夏初的季节，院子里茉莉花正长出花骨朵，妈妈便给她取名夏茉。

　　她四岁那年妈妈疯了，人生最初几年的记忆是空白的，所以她自有记忆以来妈妈便是个疯子。妈妈疯后，奶奶便将妈妈和她送去外婆家，所以她对那个开着茉莉花的院子也没什么印象。

　　自从来外婆家后，她从未见过爸爸，但是从周围人流言蜚语里她知道了爸爸的一些事。妈妈和她才被赶走，爸爸便娶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后来那女人生了个儿子。人们说妈妈因为爸爸在外边养了女人受刺激才疯的。

　　八岁前她与外公外婆还有妈妈住在一间矮小的土房子里，八岁那年外公病逝，那年冬天她们住的土房子塌了，妈妈用双手从残垣碎瓦中将外婆与她扒了出来。人们说那疯子居然知道救人，可见疯子也是有明白的时候。

　　后来她们住进了不远处舅舅家的两层小楼，三人住在一楼靠后门的一间小房里，那房间原来是放置农具杂物的，舅舅家的狗平常也是睡在那里。

　　那狗大概是记恨她们占了它的窝，平日见了她们总是龇牙狂吠，后来有一天它终于咬了夏茉。咬在小腿上，幸运的是她棉裤厚只咬破了点皮。

　　舅妈拿了点盐给她涂在伤处，揪着她的耳朵骂她不该到前院来招惹那狗。她是错了，舅妈说过，她们只能从后门进出，不能去前门庭院的。

　　大约是不打不相识，后来那狗居然渐渐接受了她们，它甚至喜欢亲昵夏茉，总跟在她身后欢蹦乱跳。她童年唯一的伙伴就是小花。小花是她给那狗取的名字，因为它身上有黑白斑纹。

　　因为妈妈是疯子，所以人们叫她小疯子。没有人愿意和小疯子一起玩，他们不允许小疯子靠近，甚至不允许她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内。

　　女孩们跳橡皮经的时，她心里羡慕远远的观看也是不允许的。她们会驱赶她咒骂她，仿佛她会脏了她们游戏。

　　她是不敢靠近男孩们的，看到他们就会远远躲开。他们总会以欺负她为乐，甚至互相攀比谁欺负的更狠。他们向她吐口水扔石子，像野兽追赶猎物一样穷追不舍的喊打。他们会在放学路上拦住她，拉着她的辫子将她当牲口一样牵着走，后来她剪了辫子之后再没有留过长发。

　　表哥表姐也同别的孩子那样嫌弃厌恶她，表哥抓了她蓬乱的头发将她推倒在地，指着她骂：“那是我家的狗，谁让你给它起名字的？你也是我们家的狗，不对，你连狗都不如。”

　　后来小花被套上项圈在前院锁了几天，舅妈嫌它在院里拉屎便又将它放了。小花依旧喜欢缠着她，放学去村口接她，陪着她放牛割草，陪着她看瓜地，陪着她四处拣煤渣、废品。

　　外婆每日天不亮便挑着一担青菜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去镇上卖，过了午后才挑了空担回来，再去田地里忙活。没人看着妈妈的时候，外婆怕她出去惹事或是被人欺负，所以吩咐夏茉上学前将妈妈锁在屋里。夏茉早起会煮好粥放在屋里，妈妈肚子不饿才会老实等着外婆卖完菜回来。

　　暑假的时候夏茉不是在地里看西瓜，就是在菜场帮忙卖西瓜。地里种了西瓜怕人偷，每年西瓜成熟的时候外婆都会摘些送给村里人，希望他们能够手下留情。人们尝了甜头却还想要更多，所以还是经常有人来偷西瓜。

　　除了防人偷还要防鸟来啄，外婆扎了两个稻草人分别插在瓜地里。它们戴着破帽子穿着破衣服，平举的手上系着白色塑料袋，像是手绢。它们两个是一对友好的伙伴，风来的时候会互相招摇着手中的手绢打招呼。

　　妈妈虽然神志不清楚，但干活的力气是有的。西瓜很重外婆和夏茉都挑不动，只有妈妈能担起。每隔一天夏茉会去地里摘十来个瓜带着妈妈去镇上卖，顺便带上外婆的午饭。

　　外婆卖菜的摊位在镇子的菜场门外，很多乡下的菜农没有钱租菜场摊位，所以挑着担子在外面卖。外婆怕摊位被人占了，卖完菜后就守着空担子等着夏茉和妈妈去。

　　妈妈总爱盯着别人家的小女孩看，甚至紧跟着不放。她这样经常会吓哭别人家的小孩，为这也没少挨别人打骂。

　　直到十一岁夏茉才知道自己原来有个妹妹。那年暑假她带着妈妈去集镇上卖西瓜，妈妈原本乖顺守着摊子，突然起身往一个烫着时髦蓬松卷发的女人走去。

　　那卷发女人身边带了一个八九岁的女孩，那女孩看到一个疯女人盯着她痴笑，吓得躲到那卷发女人身后。卷发女人没有与别人一样唾骂殴打妈妈，她只警戒的将身边女孩护着匆匆离开。

　　妈妈却不依不舍跟在她们身后，夏茉与外婆两人都拉她不住，外婆只能求了一起卖菜的人帮忙拿绳子将她捆住。

　　外婆抹着泪告诉夏茉，那个女孩是她的妹妹，比她小两岁，生下来没满月便被奶奶抱走送人了。妈妈没疯以前总会去抱养妹妹的那家人附近偷偷望上一眼，后来被那家人发现便搬到别处去了。

　　回家后妈妈总算是安静下来，夏茉打了井水端进屋里，外婆拧了毛巾将妈妈脸上泥土擦干净，哀声劝她：“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可你也看到了，人家将莉莉养的很好，她比茉儿活的强多了。就是为着莉莉着想，你也不该去找她、认她。”

　　夏茉记不清那女孩的脸，只记得她穿了一身红色连身裙，荷叶裙摆飘摇着她那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无邪。夏茉羡慕她身上漂亮的裙子，她一直是拣表姐的旧衣服穿，她渴望有一条自己的裙子。

　　那天傍晚，她在屋后的墙上画了一条裙子，荷叶边。

　　小学的最后那个暑假，小花死了。

　　夏茉背着筐在村里煤矿外捡煤渣，几个孩子将她围住说她捡的是他们的东西。夏茉将背筐取下倒出煤渣，那些孩子便蜂拥上来将她辛苦拾了半天的煤渣踩成粉末，将她按在地下蹭的满脸乌黑，他们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得意的笑。

　　她心里恨，她瞪他们，他们见她不服气的模样，捡了石头砸她。她的头被砸破了流了很多血，额角那里后来留下了一道疤。

　　往常妈妈若是见了夏茉被别的孩子欺负，她总会冲上去追打那些孩子。他们对疯子还是有些忌惮的，口中骂着大疯子、小疯子便散了。

　　那天救她的是小花，它愤怒狂吠将那群孩子吓跑，它追赶着将一个孩子咬伤。后来那孩子的爸妈带了他来舅舅家兴师问罪，外婆苦苦哀求了半日，又赔上半年卖菜的钱，零零整整用一个旧手绢包裹着。

　　舅妈说小疯子越大越坏心眼，挑唆他们家狗咬人。舅舅随手操起扁担打她，那是她挨过最重的一次打，背上、手臂、腿上淤青肿胀了一两个月。

　　外婆上前阻拦被舅妈拉住，舅妈说小了不好好教，大了更是祸害。妈妈本在后房睡着了，被夏茉哭喊声惊醒，冲出来抱住舅舅的胳膊就撕咬。

　　第二天，舅舅把小花卖给了镇上卖狗肉的王屠户。

　　小花死了表姐很伤心，她指着夏茉骂：“我爸怎么没打死你这个小疯子，应该把你这个小疯子卖给王屠户。”

　　夏茉的童年在那个夏天结束，秋天来的时候她去镇上上初中了，学校离家远她住校，周末才回家。

　　宿舍里住的也都是同镇家离得远的，有两个还是她的小学同学。一间宿舍六张床，上下十二张铺共十个人住，两张空铺放杂物。

　　学校分给她的床铺本是靠里的一个上铺，她下铺还有邻铺同学都说不愿挨着她，让她去靠门口放杂物的那张铺。

　　镇子就那么大，没有人不知道夏茉的妈妈是个疯子，夏茉同宿舍的人觉着与小疯子同屋晦气，却又不能将她赶出去。

　　开学的前几周，妈妈在家看不到夏茉便发疯症，外婆无奈带她去学校门口找夏茉。校门卫不许外人随意出入，夏茉隔着校门的铁栅栏同外婆一起劝妈妈。后来来来回回跑了几次妈妈自己记路了，不用外婆送她也能自己找到学校来看夏茉。

　　每次隔着栅栏跟妈妈说话，身边路过的同学总会悄声议论。有些男生更是恶意戏弄羞辱她们，他们拿了食物丢在地上喊着：“疯子，去捡起来吃。”

　　夏茉很难堪，她只能死死拉着妈妈不让她捡。

　　门卫大爷是个好人，轮到他值守的时候，若是碰上挑事的男生，他总会呵斥阻止他们，并吓唬要去教导处告他们状。

　　夏茉很感激他，外婆让她带些地里摘的新鲜菜送给门卫大爷，他却不收也不愿理睬夏茉。谁都不愿跟疯子扯上关系，他不过是本着内心之善举手之劳，却是不愿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闲言和麻烦。

　　这样稀松平常的日子转眼过了两年多，夏茉初三了。这年发生了许多事，夏茉的人生自这一年开始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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