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玉笙冷

　　精致的鹦鹉牡丹铜香炉晕洇出轻柔的香烟，在檀木美人榻旁轻轻升腾，又渐渐地消隐……
　　“沙沙”。
　　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原来美人榻上睡了个人。
　　不着血色的白皙脚趾从绣有蓝色翠鸟图的绸面薄被中伸出，白与蓝的比对美的惊心动魄。脚趾着地，被子便被人一把掀落在地。
　　披散一头青丝的如玉青年在榻上坐起，不待坐稳，就用手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但是微蹙的眉峰冷漠而坚强。松散挂在身上的月白里衣起起伏伏，终究没有从肩膀上滑下来。
　　“喵呜”。
　　青年一愣，动作一滞，翻下美人榻匆匆往庭外跑去。

　　“请”。二管家笑吟吟的弓着腰做出姿态，引着一个青袍男子从曲曲折折的阆苑走进垂花门，又笑着与男子交谈，偏走了夹道。
　　“来，安神医。我们还是走这边，莫扰了卫夫人。”二管家呵呵和气一笑，转身伸手又请男子走穿堂那里。
　　青袍男子一笑，风清月朗，与身后竹从花草相得益彰。
　　“二管家，这可当不得。我就是一乡野村夫，略通医术。”
　　二管家也不多说什么，这医生是宁月大师的弟子，甚是废了一通功夫才请得，就算没有本 事，看在大师的面子上也要客气一二。
　　“况且”，安司年勾唇一笑，“我才得师傅二分功力呢。”
　　二管家心里一拧，面色一滞，怕自己再说错话，只得冲安司年客气一笑，又搭了几句话把安司年往里引去。
　　又过了一个穿堂，走了众多奇花异草当中的曲折青石小径，路过一个假山，进了一处院子里。
　　安司年目不斜视，哪怕他知道脚下的青石是明湖中沉积千年的石头，青色明透，那假山是从北国运来的异石，造型奇异，那花花草草无一不是名贵精品，但他小时候在师傅身边见了不少宝贝，况且……
　　“来，安大夫，坐这里。青宵，怎么不见少爷。”
　　麻衣小仆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看了安司年一眼，就匆匆忙忙跑出了房。
　　他只是来这里看病，得到他那贵重的报酬，其余的，就全不在乎了。
　　身穿妃色罗缎的女仆上了茶，安司年喝了一口，眼睛一亮。
　　洞庭碧螺春！好茶！
　　二管家还在絮叨，“唉，我们小少爷就是贪玩，都十五了。不过这心中澄澈啊，最是得我们老爷欢喜。”
　　安司年假意听不懂二管家话中之意，回了句“是这样吗？”就了事，但二管家依旧不冷场，喋喋不休。
　　安司年根本就不注意他说了什么，一心看茶香从杯里的水雾升腾而出，轻悠悠在空里晃悠，轻盈的像山林里的蝴蝶，飘忽分飞，撩动他的鼻翼。
　　香气袭击灵台，安司年果断将理智沉浸在芬芳清香之中……
　　“哗啦”一声，红木窗户破开。
　　二管家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安司年的意识也一下子从无边的迷茫之中抽出。
　　“我的老天啊，少爷您这是做了什么啊。”二管家嘴唇发抖，惊声呼叫，连忙吩咐下仆去拿外衣。
　　安司年才看向那里。这屋子光线很足，不同于他那漆黑的草堂，可那人站在那里，就仿佛灼灼光华，直教人满眼只看得他一个，浓桃艳李。安司年呼吸一滞，移不开眼神。
　　等到二管家将卫玉笙扶到床上躺下，叫了安司年一声，他才清明起来。
　　卫玉笙只穿着月白里衣，罩着月白绢衣，躺在床上，神色虚弱，呼吸轻微，白似乎的能透过光一般，身骨也甚是单薄。
　　安司年看见那个麻衣小仆正在擦拭那少爷玉作的脚，只是那脚瘦的筋骨分明，也沾满泥灰。
　　“少爷没穿鞋就出去了吗？”
　　二管家正在给卫玉笙喂水，闻言一愣，似乎不明白他说了话，“是啊”一声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只好将水喂了几口，说“安医生，你来看看我们家少爷。”
　　安司年坐下，看那少爷虚弱的脸色，不明心中一松。
　　“来，少爷，将手伸出让我把脉。”他轻轻说。
　　卫玉笙闻言望去。
　　安司年只觉那一瞬间仿佛被丛林里不知名的物件盯上了似的，那眼神古井无波，好像不会为任何事物打动，也十分锐利，直击心灵。
　　他吸了一口气，将那从被子里伸出的手放平，这才发现那如玉的手臂密密麻麻遍布红色伤痕，好像是猫一类的小兽抓的。
　　在场的都皱了眉头。
　　那伤痕是十分碍眼了。
　　“少爷，您又去抓那野猫了……”二管家眉头一拧，显然对卫玉笙的行径十分清楚，立即就开口规劝卫玉笙，话里对那野猫也是万分责备。
　　但二管家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擦脚的麻衣小仆都略微尴尬起来。
　　“少爷，那劳什子猫抓你，便不去抓了，若是留下疤怎么办啊。”二管家苦口婆心，“您若真喜欢那等玩意，老仆告诉夫人，给您捉一只温顺的便是了。”
　　听到这里，卫玉笙柳眉微蹙，有些不悦。
　　“二管家，我一会留下药膏，抹了之后便不会留疤了。”安司年淡淡说道。
　　二管家一愣，不言语了，脸色并不十分好看。
　　卫玉笙略略有些吃惊，但他一向不露声色，只看了那为他说话的大夫一眼，他七情冷漠，眼里也向来看不见人影，听了这大夫的话才去认真看他一眼。
　　那大夫身穿青绿的长袍，衣料不错，只是略微显旧，也十分干净，肘节处有些发白。腰上坠了根红绳，被椅子挡住，不知是什么，想来也是玉佩或其他一般的物件。但那相貌着实不错，林中清风，水潭锦竹，气息温润，脊骨笔直，看的出来并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但也不会更吸引他的注意了，卫玉笙有些无趣的合住了眼。
　　“啊，老爷。”二管家惊呼一声，“少爷，快，老爷来了。”
　　安司年站起来向来人行礼。
　　来人身材略微发福，但生的高大，只显得他威猛威严。他眼角笔直，眉毛粗黑，眼神与这少爷十分相像，冷淡，锐利。穿的玄色金纹红边外袍，外罩暗金色短褂，脚蹬玄色金线靴。
　　他往前走了几步，打量了安司年一番，道：“这便是宁月大师的高徒罢，果然一表人才啊，哈哈。”抚须朗笑几声，声音雄浑，显然身负庞大内力。说完与安司年客气几番，就走到床前。
　　卫玉笙已经抱着被子坐在那里。
　　卫老爷俯身摸了摸卫玉笙的头发，关切的说，“剑兰，这可是为父费劲心思才请到的大师，你可要不负父亲的心血，将病彻底治好才是。”
　　卫玉笙浅浅一笑，“还要请大师多多费心才是。”
　　安司年连忙拱手客气。
　　卫老爷坐下来与卫玉笙说道几句，神色很是轻松，卫玉笙也一改之前冷淡的模样，至少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与卫老爷说笑着。
　　“好了，我还有诸多事宜，便不久留了。”卫老爷站起来，把卫玉笙搂了搂，道：“儿啊，为父就祝你，早日康复，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呢。”
　　又与安司年客气几句，“安大夫，你就在卫家小住几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我让大管家把一切事务都给你安排好了，小儿的病啊，便就交给你了啊，哈哈。”
　　他走上前拍拍安司年的肩膀，又关照了二管家了几句便走了。
　　卫玉笙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似乎这都是他的样子。
　　安司年云淡风轻笑笑拂袖坐在一旁椅子上，似乎刚才一切都没有引起他的任何看法。他让卫玉笙躺下，把手伸出来，重新把脉。
　　他眯眼细细考量，叹了口气。
　　“唉。小少爷这是先天不足，但是似乎体内……”，他瞄了一眼卫玉笙神色。
　　“安大夫但说无妨。”
　　“是。”安司年温和一笑，“小少爷可是习武之人？”
　　“是啊是啊。”二管家上前回应，眼睛炯炯有神，“我们少爷很是厉害的。”
　　“那便是了，”安司年笑眼看了二管家一眼，扭回头对卫玉笙说:“少爷内力十分深厚，经脉十分强硬，习武必定事半功倍。”
　　“但是……”
　　“但是什么！”二管家比生病之人更着急。
　　“但是少爷先天不足，气血薄弱，偏内力雄浑凶悍，一强一弱。”安司年把卫玉笙的手放回锦绣薄被中，“少爷体魄受到冲击，血气不足，也无法提气压制。”
　　“那，那，我们少爷这病能不能治好哇？”
　　安司年秀眉轻轻一皱，看了一眼褐衣云纹的二管家，无奈一笑。
　　“不知以前那些大夫怎么说，但这……”，安司年一噎，似乎说不下去了。屋里的人都提起心，连卫玉笙都看向了安司年。
　　安司年冲卫玉笙温和一笑，“少爷不用担心，这不是病。”
　　卫玉笙只觉那一瞬间头脑“哄”的一下，刚才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不知要说什么，二管家在一旁冲那青衫大夫不停地说着什么，但他耳朵好像也麻木了片刻，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只好闭上眼，运气凝神。然后听见二管家说：“那大夫，这要怎么调理啊？”
　　安司年笑笑说：“我一会儿便写下单子，熬得药一天三服。但也只是调理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先天不足我相信任何一个有点本事的大夫都能看出来，我也相信以卫家的财力找到好方子、好药不在话下。所以……”
　　他看向卫玉笙，“你父亲将我请来，不只是为的这先天不足吧。我看的出来，少爷这先天不足。”
　　安司年冲卫玉笙笑笑，“打小就在调理吧，那熏香都不一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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