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永恒

　　刚入6月没几天，天气开始变得闷热，S市算是进入了又一年的梅雨季节。大雨来来去去，却不见停歇，潮湿感仿佛要淹没了在这座城市努力生活的人们。

　　现在是晚上10:03，刚结束一场高层会议的江亦恒，疲惫地揉着眉心，偌大的总裁办公室只听得到窗外淅沥的雨声。将近2个月的密集工作，终于要在下周见分晓了。这次的收购案是今年公司的重点，一旦完成收购，江氏旗下企业的股票又将会持续几个涨停板。

　　松开领带，解开袖扣，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有所缓解。江亦恒拿起手边的咖啡，入口才发现已经凉了。突然想起有人曾经皱着眉、鼓着腮帮子对他说：“咖啡冷了别喝，伤胃！”，那略带娇嗔的嗓音，仿佛到现在还萦绕在他耳边。他有一瞬的晃神，但也只是一瞬，便悻悻然把杯子放回了桌上。

　　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面对着雨夜中的S市，他暗沉的黑眸也犹如夜色一般幽深诡谲。挺拔的身影就这么站在窗前，显得有点孤独，他忽然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一杯凉掉的咖啡，就让他失了以往的自持，好像再忙得日子都填不满他心里的空洞。

　　开始想要逃离这充斥着钢筋水泥的城市，这样闷热黏腻的天气，再坚强的人也不免有点躁动。他弄丢了一些人，或者说，是那人选择遗弃了自己。这让困守在回忆里的他，每每想起都会有一阵揪心的疼，俊逸的脸庞也在这时显出了一丝冷硬。

　　江亦恒正想得出神，才察觉桌上早已发出震动的手机。拿起一看，是父亲的电话。他按下接听键开口说道：“爸，有事？”

　　电话那端的江志国低咳一声，也不废话：“会议结束了就回家一趟，下周的谈判细节，我还有些事要叮嘱你。”

　　“好，我现在回去。”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父子俩都是沉稳内敛的性格，况且谈的又多是公事，这样效率的对话也就成为了日常。拿起手机和车钥匙，江亦恒直接开门走向了专属电梯。

　　门外的陈特助一看老板出来了，立马迎了上去跟在了后面，询问着：“江总，要不要找司机送您？” 江亦恒头也不回，走到电梯口按下了下楼键，才回道：“不用了，我自己开车，你让他们抓紧时间，12点之前我要看到最新的财报。”

　　“好的，江总。”陈特助刚说完，电梯就上来了，江亦恒踏步进了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
　　外面的雨又大了，车子开出地下车库的时候，一下子就被雨水模糊了挡风玻璃。江亦恒心里一沉，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最后也只是放慢了车速，看着雨刷飞快的摆动。

　　大雨倾盆，又是深夜，路上车辆本就不多，江亦恒打着转向灯进入待转道时，余光里不免被灯光突然熄灭的沿街店铺吸引。侧头一看，原来是公司写字楼的咖啡厅结束营业，两个店员正在关门落锁。

　　原本只是无意间的一瞥，但那个娇小的身影，却让江亦恒再也移不开眼睛。任凭雨水冲刷，那熟悉的脸庞却越发清晰。心似乎被什么狠狠烫了一下，那样的热潮瞬间蔓延到全身，让他紧握方向盘的掌心一片潮湿。

　　是你吗？江亦恒在心里问着自己，那样的侧颜，笑着和同事道别的样子，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那时的她，每每在宿舍楼下和他道别，都是这样的笑容，温柔、明亮，柔软了他筑起防线的内心。他几乎忘了眨眼，他怕在眨眼的瞬间，远处的她就会消失不见。

　　左转的信号灯已经亮起很久，无人的街头，车子就这么停着不动，像是被遗落在了这个6月的雨夜。雨还在下着，车内安静得出奇，只听得到雨刷摆动的声音，还有自己有力的心跳声。

　　就在刚才，在看到简诺的那一刻，江亦恒居然会以为自己在做梦。像他这么冷静克制的人，甚至会希望这个梦能就这么做下去，不要醒来。他不敢下车，只能就这么目送她撑着伞的身影，慢慢走向马路对面，走进了地铁站入口。他这才回过神，看到了前方不停闪烁的左转灯。启动，转弯，靠边，刹车，一气哼成。江亦恒明白，他现在是万万不适合再继续开车的了。

　　5年了啊，他们就这样失去联络，消失在了各自的世界里这么多年，今天却这么毫无征兆的让他遇上了她。在他眼中，她依然是那个明媚的少女，那个能让他此刻，感受到少年时才会有的脸红心跳的人。他忽然有点后怕，怕刚才看到的又只是他多年来的再一次错认。像是想要验证什么似的，他急忙掏出手机，按下“1”号快捷键，拨通了那个让他不敢提及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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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氏高层秘书室一直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是关于总裁江亦恒的。听说，从5年前开始，他们的江总就一直在给一个手机号码充话费。但奇怪的是，这个号码并不是他本人使用，他也从不让任何人提起这串数字。只是定期让陈特助帮他把钱充进手机号，走的还是他的私人账户。很显然，这个行为并不跟公司业务挂钩。虽然对于江亦恒来说，每个月的这笔支出完全不值得一提，但对于普通工薪阶层来说，任谁都没有付过这么贵的手机话费。

　　据说有一次，一个新来的菜鸟秘书，无意间接到了通讯公司高级客户经理打来的电话。这位客户经理在电话里一再道歉，说是联系不到陈先生本人，才贸然打来公司，是想询问新增的几个手机业务需不需要加入。

　　一听说是找陈特助，菜鸟秘书不敢怠慢，拿笔记下了全部对话，准备一句不落的汇报给陈特助。等到挂断电话，复读一遍纸上内容的时候，她才忽然发现这些新增的手机业务，全是要加到江总的秘密手机号里的。而且根据那位客服经理的意思，这个手机号居然已经开通了所有的手机业务，购买的流量和通话时间，估计24小时不间断也用不完。而客服经理也只把这个号码，当成是江氏员工或客户电话的其中一员，想着公司统一管理手机号的也挺常见。

　　就这样，“天价手机号”的事一下就在秘书室传开了，大家纷纷猜测这个神秘手机号背后的人究竟是谁。虽然一开始也有人大着胆子打过这个号码，但几次下来，对方都是关机状态，加上陈特助的再三警告，秘书们也就不敢再议论，这事也就变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而现在，江亦恒拨通的，就是这个号码。他很紧张，紧皱着眉头，那样期待又胆怯的心情，折磨得他烦躁异常，耳边的手机也犹如烙铁一般烫手。

　　没有传来冷漠女声的关机提示，手机竟然接通了。江亦恒下意识抿了下唇，默默感叹，这可是五年来的第一次啊。曾经，守着这希望渺茫的旧手机号，那茫茫无绝期的感觉，一度让江亦恒很挫败。但他又能怎么办呢，这是简诺跟他之间唯一的联系了，如果连这微弱的联系也断了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以后千篇一律的人生。如今，电话接通了，这让他觉得，好像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其实，他几乎每天都会打给“简诺”，即使他知道这是一个不会被接起的号码，但依然乐此不疲。要不是这周忙着收购案，没日没夜的开会、听报告，忙到没空回家，忙到不敢再打这个电话来左右自己的情绪，他也不会到此刻才发现，简诺已经回来了。

　　所以当手机发出“嘟”声的那一刻，他是激动的，似乎连拿着手机的手都开始在颤抖。仿佛是等待释放的囚犯，在打开门的一瞬间，足以让人眼眶湿润。

　　可是，下一秒，他就把电话挂了。

　　江亦恒胆怯了。他在想，如果她接起了电话，开口问他是谁，他该如何回答。他不想因为“江亦恒”这个名字，让她再次消失不见。这一次，他绝不会再给她逃走的机会。

　　思考过后，江亦恒又恢复了他往常的样子，冷静自持，疏离而又漠然。任凭窗外大雨滂沱，他就那么沉默地坐了许久，才伸手拿起电话，打给了陈杰：“查一下公司楼下咖啡厅的员工资料，明天上班交给我。”

　　陈特助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了句：“江总，是哪一位员工”

　　江亦恒：“全部！”

　　挂了电话，陈杰就在心里嘀咕，老板行为反常啊，居然要查那么一家小咖啡店，难道是要进军餐饮业了？但不管怎样，老板发话了，陈杰也只能照做，于是马上让人着手去调查了。

　　这边江亦恒刚挂断电话，江志国的电话就又打进来了，无疑是问他怎么还没到。有过多年前的那次意外，下雨天难免会让江志国担心开车人的安全。江亦恒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开车回家了。

　　而简诺这个时候，正盯着电话看，猜测着这个才响了一声的陌生号码。

　　手机号是下午才重新办好的，她用着还不到3个小时。除了跟母亲通了个电话外，她并没有联系其他任何人，包括她的父亲。虽然号码是自己出国前就用过的旧号，可时隔这么多年，她不觉得还会有什么故人，能第一时间了解她的行踪。毕竟，当初离开是伤心逃离，不辞而别；现在回国，更不会通知任何人。

　　虽然手机一直在开通状态中的这件事，让她有点错愕，但是她对这个号码，是有感情的。这是关于记忆中那人的回忆，时过境迁，很多东西已经被掩埋在岁月的尘埃里，但这个号码，简诺是记得的。只因为这是江亦恒亲自选的，只因为这是情侣号的其中一个，也只因为，这个号码的最后四位是他的生日。0810，多好记的数字组合，所以她一直忘不掉也情有可原吧。

　　她在脑子里想过了各种可能性，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就那么几个。她知道也许这个号码的背后，是一些她不想面对的人和事，也可以预见即将出现的一系列麻烦，但鬼使神差的，她还是没有办理新号。可能，在内心深处，简诺还是留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舍。

　　于是就有了江亦恒的第一次拨通电话，和简诺现在的进退两难。她不想骗自己，这仅仅是一通常见的骚扰电话，因为手机尾号就这么凑巧的是她的生日。虽然不是当年的那个号码了，但生活不是电视剧，这样的巧合只会让她想到那个人。

　　好在电话只响了一声，对方也没有再打来，这让她松了一口气。不然的话，她一定会为如何处理这个烫手的山芋而苦恼。135****1228，就当是从未见到过的数字吧。犹豫再三，简诺轻轻滑动手指，按下了删除键。她怕留着电话，她会在某一天忍不住拨给他。即使，她其实早已记住了这串陌生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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