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满堂

　　清晨的阳光从手指间透进眼里，迷蒙的思绪慢慢汇聚，纪容轻轻叹了口气，移开手，喊了菡萏服侍她起床。

　　菡萏为纪容挽了长发，见她脸上不见一丝动容，低声道：“夫人以前是多么活泼的性子，当下也要想开些。您与少爷十五年情谊，又是新婚燕尔，老爷断不会对您怎样的。”

　　纪容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眉目上却又添了些愁容。菡萏叹了口气，又要劝几句，却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菡萏低下头后退了两步，杨素抬步进了门。

　　纪容坐在妆前，转头看着他，连愁容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你先下去吧。”杨素对菡萏说了一句，待菡萏离开，杨素便走到纪容身后，伸手要去摸她的头发，如同这十五年一般。纪容却稍稍抬手，杨素蹙眉缩回了手。

　　一根发簪露出发髻，扎在了杨素的手上。

　　杨素没有恼怒，而是看了她一眼，倏地笑了，无奈摇头道：“真是好多年没有见过你浑身炸刺的模样了。”

　　纪容看着他，表情终于变得嘲讽。

　　纪容自三岁起，当年的镇上便没有不认识她的人。人人皆知“一门童生”的纪家有一个自三岁起便无法无天却长得异常标致的女娃。一岁学着老医生拿针扎的自己满头包，两岁在被窝里藏了被打死的老鼠吓的奶娘生病回了奶，三岁跟着爷爷去赶考大闹贡院，可谓整个镇子人尽皆知。到五岁时，纪容早已拿着木棒追着全村的同龄孩子挨个捶了。

　　那时候，怕是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自小无法无天的女娃，长大了也没人敢娶吧。尽管，她长得出奇的美丽。

　　可他们怎能想到，人心易变，人心可变呢？

　　她被爷爷宠着，被父兄护着，被娘亲娇着，这都不曾让她性格改变一丝一毫。

　　可是，这世上有一个杨素。

　　与杨素五岁相识，八岁相知并混迹镇上，直到十五岁随父进京。这七年，上山下水，街头打架，街尾混笑，杨素只是跟在她身后微笑着，时时提醒她两句知道分寸，却也从不阻止。偶尔也一起闯祸，最终留作彼此间的秘密。在这个对女子言行苛刻的时代，杨素成了纪容心中的一抹亮光。
　　十五岁，纪家父子同时进京为官，情窦初开的纪容与杨素约定，若有一日京城见，必当相许续前缘。

　　可惜，他是杨素啊……

　　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的……杨素。

　　“吃点什么？让菡萏给你传去。”杨素走到床边坐下，微笑着拍拍身边，依旧是清朗俊秀的模样，一样是温和柔情的言语。

　　纪容坐到他身边转头看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缓缓描绘着着他的轮廓，感叹着：“如此精致的人面皮下，究竟是怎样颜色的一颗心，才能做到畜生不如呢？相公。”

　　杨素突然收了笑，一把攥住她的手，声音依旧温柔：“容儿，我从来不曾想要伤害你。”

　　“可是我爹死了，我兄嫂死了，我娘死了，我爷爷死了。”纪容侧头笑道，一股怨气由心喷出，激得她恨不能双手撕烂他那张虚伪的脸。

　　杨素皱眉：“是他们选择的立场错了，成王败寇，容儿，自小你都是这么对村里的孩子们说的。”

　　纪容抽出自己的手，浑身发抖的站起来，一耳光甩在杨素的脸上，再也控制不住的尖叫：“杨素！五年前，是你引诱我父兄站的队，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杨素错愕，倏尔似是松了口气，揉了揉脸笑道：“原来一早就知道了。可是当时，我已经对岳父和大哥说过，这本就是一局成王败寇的棋。当年我爹官职不够，产生不了影响，作为京城新贵，杨家想要出人头地，自然要让纪家站队。”

　　“可是五年后的今日，你们杨家，却站在了我纪家的对面。杨素，但凡你还有些良心，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一家去送死。”

　　面对纪容歇斯底里的控诉，杨素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脚下，手指弹了弹衣摆，站起来负手往门口走。有些事，有些话，全都说出来当真是不好看。

　　纪容看着杨素走出去，她没有追。自入京，她已经少有的再野蛮行事，这也是多亏了杨素。

　　纪容拂过额边青丝，轻轻一笑，如三月春风掠过桃花林。

　　眸光潋滟，淡淡拂过窗扉，一如看那过往的岁月。

　　三日后，杨家一门，以通敌罪被捕，半个月后斩立决。

　　纪容在朝廷的兵马冲进杨家那一刻，投湖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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